说废话
刘震云说过,世界上有用的话,一天不超过十句。
其实说是废话,也不是废话。
比如寒暄。两个熟人,尤其是半生不熟的人,打马错镫一路扬长之前,总得用几句废话润滑润滑。诸如“干嘛去,吃了么”之类短促的,省略主语的疑问句。回答更为简练短促,通常以“恩恩,啊啊,有点事”作答,或者讲求礼尚往来的还要同样地加一句“你干嘛去,你吃了么”。在这类对话,信息的有用性为零,问的人并不是天生的窥私狂,答的人也并没有耐心站住把自己规划和盘托出。
像这种问的人不想知道答案,答得人不认真答,反问的人也不想知道答案。可谓是实打实的废话。但这种废话就不得不说,说得起劲,听得舒服,说了几千年还在说。因为两人见面,各奔前程,没有时间驻足深谈,什么都不说肯定是不成体统,说的太深又是不合时宜,只好隔靴搔痒,就刚好搔到了礼仪之邦的痒处。
废话就是痒痒挠。
比如开会。尤其是某些机关开会,往往是“一腔热血,满口废话”。“大力,坚持,落实,狠抓,高度重视,重要讲话”,大而无当的词语叠床架屋又陈陈相因。那为什么有些领导就对废话如此热衷呢?很大程度上是由中国的大气候决定的。孔夫子口才很好,但看不起口才好的人,“巧言令色,鲜矣仁”。敦厚的中国文化自秦统一中国建立专制主义中央集权以降,就排斥“刺头”。古时候医学不发达,或许还不能验证“病从口入”,但血淋淋的例子都是血淋淋的标本,证明着“祸从口出”。
宁说一句话,不说两句话,最好不说话。
能说保守话,不说实在话,最好说废话。
废话是官场上的小聪明。
比如写文章。毛主席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力的行动”。主席是将“作文章”作为排比中的一项,代表着从容和温良。但不是所有的文章都是温顺的。不说革命年代,戏剧作为开启民智的先导,小说是“左翼文联”的标枪,散文作为“文艺界的轻骑兵”砍瓜切菜,即便是当下,真正的文章也不应该是一团和气。巴尔扎克说“小说可以被理解为一个民族的秘史”,如果哪个民族的“秘史”就是一团的和和美美,你好我好大家好,无疑只会是一个庸碌的民族。
真正的文章应该是找到民族的隐疾,揭开伤口再撒把盐。
真正的文章是消毒杀菌,应该带着血腥气。
可惜我们是在一个温驯的时代,读着被阉割的文字。
鲁迅之后,再无鲁迅。
所以我写文章时候总是小心谨慎临此大事,就差戒斋三日,沐浴更衣了。
因我深知,孕育出一篇好文章会像怀孕一样既兴奋期待,又惶恐不安,如果写文章不像生孩子,那还是别写了,写出来也是废话。
脱口而出的不是废话,就是假话。
因我深知,废话千千万,写在文章里最有害,因为写的时候浪费了电和键盘,打印出来浪费了墨和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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