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告证人】——文学性高于推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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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开玩笑地说,看《原告证人》的过程就是我和柴姐讨论贺坪究竟能不能演好人的过程。这个在101场《死亡陷阱》里与周野芒并驾齐驱并一战成名的狂野年轻人在初露锋芒之际就给人一种“他要红”的预感。果不其然,今年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第一个演员FAN CLUB正式成立,被热情追逐的正是他。于是我们越来越多地在各种大舞台小剧场里见到他的身影,他也逐渐有了上话第一男小生的架势。由话剧舞台捧红一个演员的情况是相当罕见的,贺坪用他独特的爆发力证明了自己,同时也对一批新的话剧饭起到了市场号召力,这显然是属于“明星”范畴的影响力。但对他自己而言,获得了更多的关注与机会之后,是否能把握这些资源增长自己的优势又是另一个问题了。在欣赏过两次他擅长的前后反差强烈的奸角演出后,他到底能给出新的惊喜还是重复消耗自己,答案我们稍后讨论。这是写在REPO前的话。
该剧与其他阿加莎笔下的名作有着相当大的区别,它改编自阿婆的一个短篇小说。虽然剧本由阿加莎本人亲自操刀,但比起著名的《无人生还》和《捕鼠器》,这个故事并没有有那么闻名遐迩。
出品方把该剧定义为经典法庭大戏,这似乎就预示着这出包裹着悬疑推理外衣的剧目有它不同凡响的地方。从开始接触阿加莎的剧目开始,我们都习惯了把自己放到那个发生命案的环境里去,设身处地跟着剧中人物一起开动脑筋谋求真相,所以早期捕鼠器工作室制作的戏剧都有着极大的娱乐性,让观众可以在悬疑猜谜中尽享戏剧带来的乐趣。这类剧的特点在于有一个到两个“侦探类”角色进行穿针引线,引导带领观众入戏,给观众一个立场去和黑暗未知的一方较劲:比如《无人生还》最终生还并相爱的小情侣维拉和隆巴德上校,《意外来客》里的劳拉,《命案回首》里想为母亲翻案的卡拉和律师贾斯丁。而《原告证人》是没有这样代表了绝对正义的角色的,即使是吕凉饰演的作为旁观者的,把一切真相都看在眼里的辩方律师,他的真实角色属性仍然是一个鏖战法律界多年,为了击败对手使出浑身解数赢得官司的自负老头,还原事实并不是这个职业老者的任务与追求,所以他也并不是“侦探”角色。
这出戏的第二个特点是“过去进行时”。和《意外来客》《命案回首》类似,当大幕拉开时谋杀已经结束了。这类追忆剧的特点是无法提供《捕鼠器》那种罪恶实时在发生,冷不丁死个人的那种现场直播感。这两部戏皆是通过事后巡访当年的目击证人、向家庭成员采集死者信息和家族秘闻来让观众拼凑起完整的线索;观众必须通过大段大段的对话来记住人物关系,案件要点。所以追忆剧在表演形式上并不讨好,想要征服观众也就更需要下苦功,对每个人物必须做更深的挖掘,用人物令戏出彩。《原告证人》的故事主要集中在两场法庭辩论大戏和辩方律师的事务所中,从神神叨叨的女秘书到娘娘腔男管家,从有洁癖爱嘲笑人的验尸官到冒冒失失一直摔跤的小警员,能够体会到制作人应该是很严谨地为每一个登场的小人物设计了他们的性格属性与标志性动作:比如男管家的中分头路与轻飘的小碎步;验尸官坐在旁听席中为西装袖子掸灰尘的动作,以及时不时挥舞在脸上的白手帕;弗伦奇小姐家女佣的方言和警惕的身体语言。以上这些小设计无疑为这出稍显严肃深沉的法庭戏增添了些许的喜剧效果,弥补了控辩双方斗法带来的紧张感。然而当整部作品的题眼人物,宋忆宁饰演的犯人妻子罗瑪由辩方证人转为原告证人登场时,我才找到了目光的落脚点。
德国女人罗瑪被沃尔从苏军的炮火下拯救而出获得了第二次生命,这个男人也成了自己深爱,并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丈夫。可以说这个角色让《原告证人》成为了一个文学性高于推理性的改编剧本。本剧在探讨的不是杀手手法、也无需挖掘背后复杂的动机,甚至当罗瑪卸去面具袒露自己为丈夫设计的金蝉脱壳之计时,她的丈夫到底有罪还是无罪都已经不是我关心的重点。难怪官方并没有把它定义成悬疑推理剧,因为坏人并不难猜,高深莫测的原来是痴情女人的心啊。她将沃尔置之死地而后生,自己成了金蝉背后那只独自扑火的飞蛾,用行动来呼应了第一回出场时反诘过律师的那句“我恐怕你不清楚我是怎么为我丈夫做贡献的。”怎么看这都像极了一出文艺到死的爱情剧。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话剧的结尾和小说原著是不同的。在阿加莎小说世界里,亡命鸳鸯和夫妻大盗根本不足为奇,《尼罗河上的惨案》与《阳光下的罪恶》里比比皆是,且个个被戳穿后还洋洋自得,而舞台上为了丈夫的法外逃生而自鸣得意的罗瑪最终遭背叛的时候,她选择“处决”自己的最爱,成为真正的罪人。
可以说最后的亮点都集中在了宋忆宁的罗瑪一角身上,最后的逆转结局给了罗瑪这个角色一次破茧成蝶的效果,她从一个满口谎言的大话精、在法庭内外滥用演技的阴谋家、为爱盲目遭人利用的可怜中年妇女,一瞬间被塑造成了一个敢爱敢恨、敢作敢当、不愿苟且于世的贞洁烈女形象。吕凉饰演的律师不用“谋杀”来形容她,而是用“处决”一词。但我们不应该因为她盲目而又伟大无私的对爱的奉献,就去为这个角色歌功颂德,毕竟她的真实性格在剧里没有完全展现,这个角色的行为本身仍然是不正义,不光明磊落的。不过值得赞叹的是上话的老演员宋忆宁,她的优点在于从未重复过自己,近几年在话剧舞台上,她既可以在《求证》中自然本色出演女主角姐姐这样的同龄角色,也可以在《无人生还》中演手脚颤抖的老太太,在《原告证人》中更是把罗瑪这个内心炙热,外表优雅冷艳的蛇蝎美人演到骨子里去了,她和罗瑪这个角色一样不同凡响。
至于被观众唾弃的负心汉沃尔一角,颇令我失望,一方面是因为剧本本身,另一方面的问题则出在演员身上。沃尔是一个经历过二战从德国回来的年轻人,在他前期的供述中曾经表示自己换过多种职业但屡屡碰壁,如今正在做打蛋机的推销员,这份工作无聊到用他的话说“我自己都可以创造发明一个比这更好的打蛋机”,没有猎奇的报仇计划,也没有费尽心思的毒药配方,谋财害命的动机往往是现实生活中最简单的。当审判的大幕拉开时,坐在被告席上的沃尔与演员贺坪为大家一起贡献了飞来横祸、含泪被冤,委屈崩溃的戏中戏。而他那人面兽心的伪装被剥下时,一转身就换了一副贱人嘴脸,和上半场律师口中“那个过于天真”的年轻人形象大相径庭。我能理解编剧和导演想带给我们的那种真相大白的惊讶感。但于角色而言是很突兀的转变,身旁的柴姐问“他口口声声说新女友比妻子年轻15岁,那为何当年要在德国救下这个老女人并带回英国结婚呢?”这是剧作没有交代的一个盲点了,我只好给出这么个答案:人,是会变的。就像罗瑪自己在法庭上编的一套说辞:伪装深爱一个人,保持感恩的心态,是很累的。散场时有男观众调侃道:这个戏也从侧面告诉我们,不要太相信男人啊。
放到最后来讨论贺坪饰演的沃尔一角也是为了和前文呼应。由于全剧把更多的精彩点放到了罗瑪这个角色上,负心汉沃尔只好沦为一个法庭大戏里漏洞百出的意外彩蛋。由于戏份的原因,他的突然转变没有被交代清楚(或者说原著小说里也并无意去交代),但作为观众仍然盼望去了解这对夫妻的完整心路,这是出于对沃尔这个角色的惋惜,他不该仅仅只是一个脸谱化的坏人。柴姐说:三次同你观剧,死亡陷阱到蜘蛛网到原告证人,贺坪带给我们的新鲜感似乎是呈边际效率递减的趋势。的确,贺坪把每一个坏人都演成了带着贺坪个人符号的坏人——前期能说会道,天真活泼,后期狰狞邪恶。有些是出于剧本的需要,有些也有可能是制作人恰恰看中了他的适役性。总而言之,在悬疑剧的世界里是无法继续给他下定论了,期待11月的喜剧《糊涂戏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