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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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哥昨天来电话说,下周请我参加他儿子的婚礼。
电话里听着王哥满是高兴的腔调,似乎狠是有精神,我也随他高兴起来。现在王哥的样子,同半年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心想,不会是王哥又开始喝酒了吧,或者是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意义。
王哥比我大十岁,曾经有过让人羡慕的辉煌的资历:是第一批脱产电大生(那时的电大班基本上是干部子弟的镀金班),干过铁路多经的副总经理,做过单位合资公司的总经理(虽然合资公司的唯一一笔业务,就是给单位捣了一辆进口车)。
王哥长得极像任志强:蒜头鼻子,眼大且暴突。
他俩不仅长得像,性格和做派也狠近似:愤青,思想偏激,说话招摇,语不惊人死不休。
比如任大炮说房价:现在的房价不贵,若按面积算,女人的胸罩比房价贵多了。
王哥评小姐:小姐功劳狠大,自从有了小姐,强奸犯就绝迹了。
这极好的印证了一条俗理:面由心生。
2000年的时候,吆喝了多年的铁路改革,不再像小姑娘一样羞羞答答遮遮掩掩了,终于掀起了盖头。整体思路是“路网分离,政企分家”。我们所在的铁路通信部分,从铁道系统里脱离出来,成为当时全国第五家通信运营商,可以给地方老百姓放电话号了。(听这口气:“老百姓”、“地方”,就知道铁路当年多牛了,好像铁路就是政府,最不济也比照军队管理似的)
这可是一次地震式样的大变革,比如,原来铁路单位要装一部电话,批完条子还要请我们喝几场酒才能装上,现在,我们要托关系找门路上客户门上去,求着人家换用我们的电话;原来干好干坏干多干少一个样,天天闲地蛋疼,现在天天又是任务又是指标的,压地你喘不过气来。所以,这首当其冲的最重要的改变是思想观念要变,俗称洗脑;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也要拿出来重新分配;原来占据的位置先腾空、再组合、后瓜分。经过反反复复的洗脑,经历一场场明争暗斗、精简组合后,王哥被打着“重用其才、发挥特长”的旗号,划分到了号称最具挑战性的、最容易出成绩的、实则是最苦最累的部门---集团客户营销部,做了一名普通的客户经理。
王哥身上有许多标签:抽烟狠猛,喝茶狠俨,乒乓球打得狠好;象棋没几个是对手;打够级扑克和五保扑克,大多时候是赢多输少;抗日战争的那段历史细节比一般人知道的多(因老爷子是抗战时期的老干部);经常有事没事的找单位领导们上上课等。但最最著名的、使之扬名百里的、江湖上传说最多的还是王哥的嗜酒如命。
刚来部门时,为了使王哥没有虎落平川、凤凰落地的感觉,也为了发挥王哥传说中神通广大的交际本领和关系网密的特长,我们部门全体没少敬着他,表现之一就是每逢酒局,都带着王哥去撑门面热场子(现在回过头再看,其实,王哥不怎么在乎这些,是我们低估了王哥的豁达,反而显得我们格局不高和多心了)。
渐渐地发现,王哥在酒桌上,前三杯喝酒的路子还算中规中矩,可三杯酒一下肚,放浪形骸的原型就暴露无遗起来,皇帝老大王哥老二,似乎是没有王哥办不明白的事情,市委市政府没有王哥不认识的人不说,就连中央政治局常委,也都是能扯上关系地说,而且说起来的腔调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基本格式是这样的:家宝总理是家父平型关战役的老部下的儿女亲家的小学同桌的舅老爷。。。。。。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雏们还真相信这些,那个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入耳,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哥的这些说辞就像大姑娘不幸怀孕的肚子,怎么遮掩也挡不住最终暴露的下场。要托得的那些事和人,有些自相矛盾,牛头不对马嘴,有些不攻自破,见光就死,往往要上战场了,子弹却卡壳了。偶尔有一颗子弹打出去了,也打中了,一看靶心,打中的是发达了的发小,那熟络是天然的,托的事情给办也得办不给办也得办,因为不给办就指着鼻子开骂。
以后,每到吹到这样桥段的这时候,我们就赶紧岔开话题,不明就里的客人,脸色就红一阵白一阵的,偶尔都陪着一起讪笑。结果是,和王哥参加正式的酒局就越来越少了,我们毕竟还是要装出一副有职业素质的样子呈献给客户看,我们毕竟还得要业绩。
王哥的性格是个复合体,是个让人着迷也让人昏迷的人物。虽然身上带些痞气、对事不求甚解、好说大话的毛病,可同时呈现出来的是:正义感狠强,嫉恶如仇,对人对事公道,好打抱不平,且乐于助人,好结交各路朋友。所以王哥的酒局,从来就没断过,不能说每天都莺歌燕舞,但基本上是三日一小醉、五日一大醉,时不时的,约酒还能约重了,在偌大的城市,从东头到西头,雄赳赳气昂昂的串起了场。
王哥这酒喝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往往第二天早晨来上班,身上还有一股散不去的酒味,隔老远就能闻得到,走起来像飘,往往鼻头上、颧骨上、眼睛里布满了细细的血丝,这时候谁都认为今天肯定是个空窗期,王哥不会沾酒了,可到了晚上,一坐上酒桌,酒杯一端,王哥整个人就像少妇刚刚做完了SPA,接着又来了几次高潮加潮吹,从脚指头一直到发根末梢都神气十足,脸色平滑红润,特别是两只眼睛,放出欢快奇异的光彩,这时,我们就会知道,又是一场节日般的狂喝开始了。
王哥喝酒从来都不用自己埋单,后来总结王哥约酒套路,简直是一门行为艺术:帮人做对缝生意的局:见面喝、研究喝、成不成都得喝;帮人忙的局:帮前预热喝、帮中喝、帮后答谢喝;做的最有技术含量的局是:先对重要的人物A说,重要人物B要找个时间和他坐坐,等A答应了,再同B讲A要找个时间和他坐坐,王哥找好酒店,A和B就前往,喝毕,一般情况A、B均会抢着埋单。这样做局的前提是,王哥同A、B都熟,A和B也熟,但没熟悉到会主动去约对方,一旦对方有邀约,不会轻易推辞掉,因为谁都不想轻易得罪对方,常在江湖漂,谁也不知道哪块云彩能下雨、什么时候下雨。
偶尔没酒局,王哥也不回家吃饭,自己会去饭店要上一盘饺子或者是一碗羊肉汤,当酒肴就着,自酌自饮起来,一直喝到能打着酒嗝晃晃地往家走的时候,才算一天的结束。
那时的王哥几乎每喝必大,好处是喝大了不闹事,只是傻傻的笑,然后就会不论是在什么场地,倒头便睡。记得有一次王哥确实喝得太大了,竟然趴在夜总会的音箱上睡着了,我们去晃醒他时,闻到其身上有一股异味,再仔细一看,王哥小便失禁裤子全都湿透了,怪不得枕在声音能掀翻屋顶的大音响上,还能睡着,我们几个小伙伴们好不容易才把烂醉如泥的王哥弄回了家。
王哥有酒瘾,王哥有嗜酒症的所有症状。在喝酒这件事上,王哥听不进地球上现存的所有人的劝告。
谁都不知道王哥在喝酒这件事上,为什么如此地决绝。
由于工作的关系,我去了外地,但关于王哥的酒段子,仍时时有所耳闻。去年底,闻震惊消息:某天夜里,王哥大小便失禁,在自家的床上深度昏迷不醒,被诊断为酒精深度中毒,肝、肾、脾等脏器功能全部失去,在医院重症监护室抢救了一个星期才苏醒过来。
在医院一个多月,医生叮嘱最多的就是:“哥,嫩千万千万别喝酒了,再喝就彻彻底底地没命了,昂”。
出院后,我请王哥吃饭,王哥的精气神全没了,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嫣嫣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衰老了十几岁,像个农村营养不良的干巴小老头。
我问:“还喝酒吧”?
王哥:“不喝了”。声音闷闷地,像发自千年的枯井。
沉默。眼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上。
王哥:“可不喝酒,活着还有什么劲!”
王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一闪一闪的样子。感觉,满桌丰富的菜肴如同丰富的人生,顿时失去了颜色。
再次沉默中,仿佛看见,王哥心中用酒搭起的“楚门世界”,像窗外一片一片飘落的雪花,残忍地绝望地坍塌着坍塌着。
2013-7-22
于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