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校民国游记：游灵谷寺记

   金陵为古帝王州，予自去冬奉部令归省见习，恒欲纵情周游临近之古迹，及夫水陆要塞，以扩增识见。惟身隶戎行，往往未便自由行动，深为抱憾。同志黄君剑白，何君仁年，相与集议，每于休假日，举旅行一次，余乐而赞成之。
   是年四月铣日，十六号，为第三次之旅行，定灵谷寺为目的地。该寺距朝阳十余里，六朝之遗迹也。系梁天监十三年，为志公建塔于中山玩珠峰，宋代更名太平兴国寺，明初就其址为孝陵，别建寺于东北隅，即今地也。当时明祖会赐大灵谷寺记。予等是日午前九时，由营起行，步三里许，出朝阳门，则见春光明媚，野草齐绿，渐远路亦渐歧，循北行可直达明孝陵。余等由大道东行，经东西两山头之鞍部，过坡，即抵灵谷寺之头山门，惜山门已荡然无存，惟有石磴直向北指。北望山中，林竹萧森，随风摇曳，似亦频点其首，招余以近前。乃前行数里许，更折而东，瞥见小桥，桥侧有溪，溪底早干无水。又行数武，始见灵谷第一禅林之匾额，横嵌于红墙上，乃相举拾级而登，有所谓无量殿者，址尚在，仅墙迹可指耳。噫！琳宫绀宇，都付与断井颓垣，良可慨矣。殿前有普济圣师志公道场，进门，钟声铿然震耳，令人意念都消。正殿三楹，颇宏畅可观。前有大雄宝殿，题额系前清翰林徐元福任淮阳道时所书。正中供金身菩萨像，两旁沿壁，遍塑罗汉，气象庄严，惟妙惟肖。一僧趺坐其间，引木撞钟，低眉不语，问只似聋非聋，大有佛弗人也之慨，若个僧其真能证道者欤？绕殿而东，即龙王殿，清会国藩督两江时，因久旱求于应谶，逐捐资创建斯殿。殿东为客厅，陈设甚雅。楹联中堂，皆一时名家笔迹。中一联有：炉火红深，懒残煨芋。“窗阴绿满，怀素书蕉”，系断指生所书，为余最喜爱。断指生系滁上人，以善书十七帖著名，手指均断，书写时必带铜制假指。盖闻诸住持净光和尚，款余等茶点时，为余等道及者，净光俗家，籍镇郡，年约四十。虽方外人，而于国事颇慨乎其言，且以对德问题询余，间亦谈及佛经，曰佛即是心，心能觉者，即是佛。纵谈无倦，娓娓可听。约一时许，兴辞龙王殿，更进而北行，绕过无量殿，殿后有飞来剪，俗说是剪之下，有两铁柱，直达江边，为旧时镇蛟之器，盖剪系铁制，深埋土中，世称三绝。碑亦在是处，碑上刊：水中之月，了不可取。灵空其心，寥廓无主。锦鳞鸟爪，独行绝侣。刀齐尺梁，扇迷陈语。丹青圣容，何往何所。文为李太白所赞，字系颜真卿所书。惟据净光云，元明以来，翻拓者三次矣。其正北则为志公塔院，昔时志公礼佛于此。梁武帝问志公礼佛有何功德，志公答以：赤脚挑柴入市忙，归来可带五更霜。红炉暖阁添重炭，此是前身烧好香。塔原五层，高数丈，明末属为兵焚毁。重修后虽无旧观之美，而后之来游者，亦可见此鳞爪矣。登院阶纵观山景，四顾林竹庞杂，俯视临近，则山峦环列，苍翠相接，历来知名之士，好佛之僧，咸以此为灵秀之地。咫尺西天者，意在斯乎。闻诸父老，清高宗六次巡幸，尚爱不忍去之，可想见当年胜慨矣。而今也远眺城郭，江山依旧，转寻桃花坞景阳钟等胜迹，已名存而实亡。
    呜呼，古为四十景之一者，今安在哉？抚今追昔，不禁有沧海桑田之感。于是夕阳在山，而余等亦倦焉兴尽。乃绕孝陵循旧径而归。归营乃濡笔而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