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二三事——一个前党报喉舌的亲历

　　最近一系列墙内和墙外微博的事件发生后，有多少人知道，这些推特“口炮党”、推特“穷鬼们”的前身份是什么呢？就我认识的，就有前报社编辑、前网站编辑（甚至前网评员）、前宣传部官员、前国防系统工程师……对了，就连入狱和前入狱的一些朋友都曾是前全国或全市优秀市民或优秀青年呢。
　　当然，我只想说的是，我也是前“喉舌”——党报记者。
　　这点偶从来不予回避，工作一年后离开那里。我一直认为，吃饭不能成为做帮凶的借口，因为城管每次收缴别人摊子的时候都说他们也是为了吃饭。可是别人也要吃饭啊！是的，对于这一点我的感受特别深，因为我当时跑的线路就是环保、交通，以及城管。以下就是我亲身经历的城管二三事，虽然主要是两年前的，但对照最近的热点事件（其实城管一直是热点，从未被超越），或许能提供一些稍微立体的观面。
　　
　　“城管是后妈生的？！”
　　“城管是后妈生的？！”这是当时分管城管的领导最常说的一句话，主要在这么几种场合中出现：每次有任务分配，让城管管理卫生、街面秩序以及配合维稳的时候；要不到经费的时候；上面下达目标的时候。
　　事实上，城管在某种层面上看来，真的像是行政“万金油”，他们的职能远不止收摊这么简单粗暴。城区取缔燃煤时，他们也去抢夺小餐馆用来吊汤的煤球炉；治理河道的时候，他们也去挨个处理直排厕所；清理点杀摊的时候，他们还要去菜市场搬鸡鸭；领导觉得一条街道不够整齐划一的时候，他们还要出钱去把整条街的商铺招牌重新做一遍，看上去整齐划一，就像整条街都卖同一种东西……他们还要巡视人行道旁有没有乱停非机动车（但是没有罚款权，那是交警的），还要到工地管理噪音和扬尘（这种事他们比较乐意干，因为开发商钱多），还要补栽绿化带树苗，去拆除违章建筑，他们还要到高速公路两旁看别人的广告牌是不是违法的，看商家橱窗的招贴画有没有直接贴玻璃上……
　　可是这些事不是以前就有的吗？是的，以前有，而且也有人管，只不过他们曾经属于卫生、工商、交通、园林……现在这些杂碎全部交给了城管。即使把城管取缔了之后，这些职能就不能再回到这些神秘的相关部门了吗？
　　
　　关于城管人员的构成
　　
　　我们通常所称的城管其实分两个部分：城市管理和行政执法，在有的地方就分为城市管理局和行政执法局，有的地方只设城市管理局，下设行政执法大队，万能的临时工多集中于后者。
　　谈临时工前先谈正式工，正式工都是什么人构成的呢？大致分三部分：
　　一，转业军官。这一种人最多，大概大家潜意识中也认为这种工作需要扛过枪的人来干吧，所以其暴力作风也不奇怪。我记得当时一位城管局科长曾经担任过西藏军区的某地方参谋长。当然，这一部分人的官大官小，职权虚实主要靠资历。
　　其他部门调动。不管民众怎么看城管，但城管局绝对是个吃香的部门，有什么付出就有什么回报这是真理。当时就有一任城管局长是因为做街道书记时做得平稳没出事，然后就喜滋滋地奔赴上任了。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城管局长比街道书记有更多的机会直接接触到领导。
　　考取的毕业生。就是每年的公招了，这个不谈。这个部门有多热门大家可以去看每年公布的报考数字。
　　当然，以上每一种都不缺乏关系户。这些正式工的工作一般都是写写报告，制定一下工作，在车里巡视一下临时工的工作情况。
　　具体工作，就是我第一部分谈到的那些，出事不出事，几乎都是临时工在干。
　　我曾经问过他们的待遇，一般就是每个城市的工资底线（成都貌似是1100元），加上各种社保，再加一点零碎的补贴。至于灰色收入，那就看你有没有那智慧了。我曾经听一个派出所的临时工说过他监督的一个游戏厅赌场，他在里面坐了一下午，出来就买了个iphone5，你们懂的。
　　这些临时工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不是你有关系就能进来，他们有的是失地农民，有的是……
　　我曾有一次去一个街道城管大队做采访，看见城管队长的办公室热闹非凡，原来是两个下岗工人夫妇在找队长理论。因为他们破墙开店（这也是城管的管理范围，破墙开店违章建筑），被城管强行关闭了，然后就断了饭碗。城管队长说：“你的事情我理解，我也向上面反应了，经过层层领导审批，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个工作，别人想进都进不来，你知趣点三！”原来这个工作就是进入城管大队的临时工队伍，让那下岗工人从孙子一下做成老爷。那下岗工人说“我妈说的我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队长说：“你说我们这伤天害理了？”……但是第二周我就看见他穿着城管的制服坐在街口了。
　　
　　关于谁来顶罪
　　
　　上文已经说了，无论从事实和理论上看，每逢有事情，肯定就是临时工顶上，因为具体工作都是临时工干的。但是，如果是一个决策性的大事呢？比如，一个巨大市场的集体关门闭户（像去年沈阳），不是一个临时工指挥得出来的吧？
　　这时，就需要副职出来顶了。因为任何一个完整的行政机构，其职能都是分派给副职的。那一年我市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事，就是政府把一大片经营了十几年的建材市场粗暴地划为违章建筑——虽然各种税费收了十几年，这事理所当然地交由城管局（其实违建这种东西在城管看来是最头疼的，这牵涉到建设局、国土局、规划局、XX局）具体操作。然后商户们肯定不干啊，于是集体堵路，还掀翻了一辆警车，然后特警就来了，据说还有官员抢了南方来的记者的相机，总之，凑齐了每一次群体事件发酵的各种因素。最后，这事肯定造成了“恶劣的影响”，让上面不满了，就必然需要找一个“相关负责人”来顶着。于是那个倒霉的负责违建的副局长就下课了——在对外公布的结果上，当然后来不短的一段时间里我还是见到他在履行日常的职务，虽然脸上很郁闷。但是听人说，他之所以还没离开，是因为下一个岗位还没为他准备好。至于后来升没升官我就不清楚了。
　　至于临时工粗暴执法这种事情，其实是任何官员都不想看到的，倒不是他们对暴力有多深恶痛绝（没点狠手的人怎么可能升官），而是他们怕出事。一般来说，上面交代的手段就是“驱赶”，把摊贩往小街小巷里赶，把商铺外的东西往商铺里赶，只要没有领导巡视，一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安无事，毕竟，把猎物抓光了狗也无用了啊。出事一般出在有突击性检查或者突击行动的时候，大家没法相安无事了。
　　　　
　　关于业余摆摊
　　武汉城管晚上练摊的新闻出来后，大家觉得很新奇，其实，即使他真的不是“卧底”，真是为了捞点外快，也没什么奇怪的，他绝对不是第一人。我就见过有正式工城管白天整理别人破墙开店，晚上自家破墙开麻将馆的。更有一位正式工亮瞎我狗眼，他白天上班，晚上和周末还要去跑“野猪儿”（黑车），最远的生意甚至从成都跑到了雅安。
　　还有混得好的，开了家不小的餐厅，给周末的城管都打好招呼了，偶尔摆两张桌子出去也没人找他麻烦。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签单，跟朋友在自己店里消费，自己报销。
　　
　　城管自述：我有什么办法？
　　我曾经问过很多城管，你对自己的工作怎么看？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越是基层的城管，越是接近网民心中的形象。
　　一个分管城管的区级官员说：“我一直给每一个城管干部都强调，千万别动手，千万别动手，因为你面对的不是敌人，而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一动手，你再有理都完了！”该官员还曾下令温柔执法，不准执法车使用高音喇叭。但是检查工作特别勤，对没有做好城管工作的部门处罚特别严。
　　一个局级官员说：“我有什么办法？难道上面交代的任务你敢不完成？做好了是你该做的，没做好就完蛋！”
　　一个科级官员说：“人家小商小贩摆个摊有什么错？我不觉得。人家影响什么市容了？我不觉得。为什么要端人家饭碗呢？”但是他工作勤恳，一丝不苟，成天催下面的人员去督查街面城管执法情况。
　　一个副科级城管人员对我说：“有意义吗？你觉得这工作有意义吗？你又觉得你的工作有意义吗？但是你又有什么办法？”我表示无言以对。
一个守街面的临时工恨恨地对我说：“那些狗日的卖西瓜卖青菜的，你给他轻言细语说他当你是瓜娃子，你骂狠点他比你还狠，你要真动手了他马上躺到车底下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