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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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寄个东西。”我不假思索地抽出一张快递单,也懒得职业性微笑,抬头瞥了一眼:“寄哪儿?”那个身穿暗红花格衬衣的男生将手中的一个小包裹放在柜台上,轻声说道:“寄到深圳。”
“是什么东西?”我打量着这个包裹的尺寸,掂量着哪个盒子能正好装下。“一些书。”他拿起那个纸盒晃晃,那是卓越亚马逊的纸盒,看来里头的几本书把它填得很满,没听到书本晃荡的声音。“我这有盒子,就直接贴单吧。”我看这盒书都还没拆封,料想也不会塞进其他违禁物品,也就偷了个懒,没开封检查,拿去过秤。“在首重范围内,寄深圳15。”贴好单,将存根给他。“今下午发,大概后天能到。”不等他发问,我抢答似地回答。他点了点头,离开了。
“你好。我寄个东西。”之所以在半星期后我对这声音有还点印象,可能是从那张带着点胡茬的圆脸蹦出来的声音应该也爷们一点儿。“要寄到哪儿?”“寄到深圳。”他抹掉额头上细密的雨水,从背包里拿出两个盒子,是《仙剑奇侠传五》,还有《仙剑奇侠传》的桌游。“现在都出到五了?”我模糊地记得,初中时这游戏就火过好长一段时间,后来还出过电视剧,两部。“是啊。听说还要出五代的前传。”“这是寄给谁?亲戚家小孩吗?”他的手在背包里探索:“不是,是一同学。”我找了个鲜橙多的纸箱,把它们叠着码放进去,刚刚好。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这不会压坏吧?”“这本身的包装硬盒就很牢固,而且箱子尺寸没剩什么空间,没那么容易被压坏。”“哦,对了。”他从背包里抽出一张明信片:“把这个也塞进去吧。”我接过来瞟了一眼,明信片正面是一只躲在树林里的大龙猫,背面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
“你好,我寄个东西。” 这次的开场白倒是听着好像调门提高了些许。“寄到哪里?”“深圳。”这次他没有看手机,得意地默写出收件人的地址和联系电话。我把两本《奇幻世界》、一套《花千骨》和一大盒费列罗巧克力拾掇好,装进盒子里打包。“还是那同学?”他点点头,递过来一张明信片,龙猫一家站在一根粗壮的枝桠上,在月光下吹奏着一种乐器。
“你好,我寄个东西。”这一回他捧着个小纸箱,搁在柜台上。“看样子这可不是一个东西了,寄到哪里?”他摘下手套,呵了呵手,埋头填单。“寄到深圳。就用我这箱子吧。”“那再好不过。但是上头出了新规定,寄出去前得开箱检查。”“啊?”他停下笔,“不用吧?我都封好了,别拆了吧。”我指了指背后墙上新张贴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快递企业收寄验视工作的通知》,说:“这开箱验视其实是早就要施行的,现在通知下来了,一来是查有没违禁或者不适合以快递渠道寄送的物品,像腐蚀性液体、管制刀具、电池什么的,二来也得检查下寄前东西有没损坏。你这也没什么隐私吧?”他迟疑了下,说:“没,没什么,就一些吃的。”我用裁纸刀利索地划开封口处贴歪的透明胶,“别担心,我等下帮你封得更整齐点。”
箱子里已经很整齐地码放着两大盒松露、一盒黑巧克力奶酥、一包天津板栗、一大包满师傅豆干、一本《奇幻世界》和一套《大漠谣》、两只风铃、一套看起来比较别致的瓷碗,外沿的大龙猫的一对漆黑小眼瞪着我。“你看,这瓷碗就是易碎的,我帮你加几个缓冲袋。”他连说了几个“谢谢”,探过头来检查下,安心地发现一封信还静静地躺在这堆零食里。
“送女朋友?”身为二十出头的女生,我能大概猜到送巧克力的用意。“呃,不是。就一朋友。”“女生?”“嗯啊。”“你就不怕人家发胖?”“这……先看那边的回应吧。”我重新包装好,称重定价:“25块。”“这么贵……”他迅速地递来两张20块钱,也没有不情愿的神情。
“你好,我寄些东西。”这次他搬过来的箱子好像更胖了,开心地张开大口。他胡须干净,认真地捋了下散乱的头发。“麻烦把门关下,我们这开着空调。寄到哪里?”“寄到深圳。”他接过快递单,边填边说:“哈哈,上次果然被骂了。她说你寄这么多巧克力,要让我胖死啊。”“我就说吧。这次寄些什么?”“寄点干果蜜饯什么的。噢,而且她讨厌奶制品。这总没错了吧?”我检视着箱子,像是丈母娘在清点聘礼:一大包标着“良心干果”的薄皮核桃、一大包“好想你”红枣、一盒子车厘子、一罐黑加仑、两罐杨梅、一个铝盒包装的锡兰红茶、一罐花茶和一包晶糖、一袋黄山烧饼、两包甘草瓜子……“都是吃的?”“吃货嘛,投其所好。”在一本《奇幻世界》和《云中歌》里,一如既往地夹着一张信封包好的明信片,不,应该不止一张明信片。
“你好,我寄些东西。”“噢,得趁早点寄。再过一周就圣诞节了,肯定爆仓,要不这边寄不出,要不那边的快递员送不过来。”他请旁边给北京寄棉被的大婶挪了点位置,吃力地抬上一个纸箱:“是啊。所以也没办法当天寄到,要能应景就完美了。”这次略显凌乱的零食堆里有几个新成员,两件茵曼家的衣服被垫在箱子的最底部。“你那同学,在那边读书吗?”“是的。得明年毕业去了。”我翻出了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和一瓶冰飞艳起泡酒。“哦,过年回来么?”“应该回来的,但她家亲戚多,老朋友也多,估计过年也难得碰次头。”“哦。你要寄这酒的话,就得走陆路,不能发航空件。”他琢磨了下,好像是在掐时间,便将这瓶酒要了回去:“那我过年给她吧。”
于是箱子中腾出一大块儿,得重新排列组合得更紧致一点儿,才能确保这些瓶瓶罐罐在运输途中不被挤压受损。我把负责装箱的小妹叫来,他蹲下来,和小妹重新归置一箱子玩意儿。“让她来吧,比你专业。”“里头有几个易碎的,得轻点儿。”我说这像是在玩俄罗斯方块,他说这像是在给小户型的家居布置设计方案。他俩试了好几种方案,最后换了个略小的箱子才满满当当地塞下。他愉快地把多出来的一袋腰果牛油曲奇递到我眼前,吓我一跳:“送给你吧。”他笑得有点生硬:“圣诞快乐。”
我总结了下,他寄快递的频度大概是每月一回,月中左右就会过来,节假日前两天也会额外出现,可能是个规矩刻板的人。元宵后两天的一个下午,开门时尖叫着扑进来的北风让他先声夺人。我压住差点被吹飞的几张快递单,勉强地听到裹在风里的开场白:“你好,我寄些东西。”“寄到哪里?”“深圳。”我能分辨语气的慵懒和垂头丧气。“送你那朋友?”“嗯,还是那同学。”“填下表格。过年碰面了吗?”他没有直接回答:“就那样吧。”“她回学校了?”“嗯。”我接过那袋东西。“各种东西。”他讪讪地补充。我从中掏出各种调料品,味噌料、香辣蒜蓉、黑椒酱、鸡肉咖喱、麻辣香锅底料,还有些韩文、日文的盒装调料,估计收到的人也得找他确认,才知道能用在什么场合。“我帮你换个盒子,装袋子里怕散漏出来。”“好,谢谢了。”这盒东西不比上回沉重,“20块。”递钱、收单,他捂上口罩,又钻进风里。
在老实的外表下,这小子算是深谙送礼的艺术,入春他送了几件麦衣库的薄衫,春末他送了一瓶雅顿50ml绿茶香水,夏初还送了一瓶驱蚊水,因为那边“雨水充沛,潮湿容易生蚊子。”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体贴又周到的亲哥,从女生角度来看,我觉得是一种生活被包办的小幸福,但我邻座的姐姐冷冷地说道,不过是些小恩小惠,太孩子气。我说,读书的妹子能要什么重礼?那不是讹人家么?她扭过头来,带着一种大龄女青年的幽怨:“如果真喜欢人家,干嘛不直接过去得了?还老要我们快递传情。”
入夏之后,他准时准点地来过几次,脸上流溢着一层光芒。如果对其他人而言,这层光是个人奔放情绪的外露,而对他而言,我偷偷盯着看了一下,不过是一层油腻的汗水罢了。
“你好,我寄个东西。”“寄到哪里?”“寄到深圳。”他举起一袋良品铺子的零食、一本《奇幻世界》和一本《蚀心者》放到柜台上,“就这些了。麻烦找个小点的盒子。”我想把两本书也干脆塞进零食的纸袋得了,他说:“别,单独拿出来吧。”我应诺着,发现《奇幻世界》的背面封着一张明信片,大龙猫孤零零地四仰八叉地躺着,鼻子上鼓吹着一个大大的睡觉泡泡。她,或者他认为她到底有多喜欢这个老动画片里的大毛团?
“15。”“给你。”他抽出3张5块钱,交钱走人。我忘记给,他也忘记拿绿色的存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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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wn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3-06-14 12:07: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