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设计的故事

曾经有一个少年，他骑上自行车，从东京出发，一路到了北海道。那时候他只剩下一个信念：如果一次也不回头，我能到达哪里呢？他害怕着，对于看不见的未来害怕着。对不知道该干什么的自己，害怕着。然后，是对每天毫不留情流失的日子，害怕至极。但是，即使如此……只要这样骑下去，总会看见的……总有一天，他也可以……筋疲力尽的旅途后，他抵达了日本的尽头。那里是大陆的结束，是海洋的开始，有伫立的灯塔和无边无际的蓝。然后他回到大学，完成了自己毕业设计的装置。这个装置由无数奇怪的物件组成，堆砌得歪歪斜斜，却有五层楼之高。在旁边精美的设计品中，这个装置显得异常粗糙，大多数教授对此不屑一顾。只有一个教授被它感动了，将它命名为：青春之塔。
这是动画《蜂蜜与四叶草》的故事，少年名叫竹本佑太。即使没有看过这个故事也不要紧，因为我想讲的是另一个毕业设计的故事。
这个毕业设计的装置本身是一个废旧的马桶，尽管外面有污渍，内部却被擦拭地异常干净，并且盛满了水，里面自由自在地游弋着两只金鱼。马桶底部沉积着河边捡来的鹅卵石和小摊买来的雨花石，真正的和塑料的水草交错在一起。金鱼在亦真亦假的世界上生活着，跃不出小环境，却在一天天成长着。马桶上方放着一只斑驳的挂钟，嘀嗒嘀嗒的指针永不停歇地走着。马桶连接着的下水管道是塑料的，被剖开一半，里面堆积的东西清楚地呈现在观众面前，每一件都似曾相识又不可触摸。下水管道通向杂乱的地方，它通向破旧的收音机，通向童年时候的绿铁皮青蛙，通向残破的学生证，通向大学四年的教科书，通向丢弃的避孕套，通向有洞的牛仔裤，也通向成绩单和三方合同，通向摔破的温水瓶胆和干净的白T恤。甚至还有红领巾和团员证。
展出的第一天，装置周围的观众寥寥无几。路过的学生惊叹周围看不懂的作品，最多对马桶里游动的金鱼偶尔投以目光。
第二天，装置旁边摆出了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你有被冲走的东西吗？
第三天，来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姑娘。姑娘怯怯地把文具盒放在管道附近，然后迅速地转身走开了。
第四天，来了一个清秀的男生，他把一把破旧的瑞士军刀抛到管道里，吹着口哨走了。然后是一个毕业前喝醉的男生把玻璃酒瓶砸碎在附近。
第五天，不知不觉来了很多人。有人把积尘的围巾放在地上，有人带来了玫瑰花，有人放下了打火机，有人剪下自己一束头发。有单只的耳坠，也有断掉的木梳，有撕掉了几页的日记，也有一些零散的硬币。人们安静地排着队，走到装置附近，把曾经属于自己的物品丢弃在这里。有人静静地丢掉东西，静静地离去，有人来时哭着走时笑着，有人始于平静终于激动，有人只是路过却驻足不前。不知不觉中，这里俨然变成了一场告别会。没有仪式，却有着关于告别的一切。
第十天，黑板上的粉笔字被模糊地擦拭成彩晕，上面覆盖了新的粉笔字：油漆。箭头指向的一旁的桶里装满了白色的油漆，地上还放着一个罐子。半晌，有人怯生生地走上去，舀了一杯，轻轻浇灌在管道上。然后是越来越多的人们，他们有人用杯子泼漆，有人等不急了，干脆就用手捧了一把泼将上去。仿佛是一场狂欢，人们的脸上、衣服上或多或少地沾染了油漆，却又争先恐后地参与到这一盛宴中来。随着桶里的油漆越来越少，下水管道也渐渐变成了纯白的颜色，原本杂乱的一切也开始消失于一边往地面缓慢流淌一边渐渐凝固的油漆背后。不同角度的浇灌让下水道本身形体也渐渐模糊，只能看见一堆横七竖八的白色堆砌物。
第十五天，一切都凝固了。除了绿色的水草和死去的金鱼，一切都是白色。就连墙上的挂钟也变成了白色，只能听见秒针嘀嗒嘀嗒走动的声音，但却无法一眼看见钟面。
这一天，是正式展出的第一天。旁边多了一台破旧的电视，显示屏是凸起的弧面，由于使用年限太久画面上总有横纹出现。电视旁连了一台录像机，反复播放着一个短片。这个短片讲述了装置从墙上的挂钟开始，到有了一只马桶，然后是金鱼，然后是下水管道，然后是下水管道被剖开以后能看见的一切，然后是告别会，然后是众人泼漆的狂欢，最后画面定格在一片白色的杂物上。
如果你在场，你会看见，现在就连马桶里也是干掉的油漆了，甚至还有些皲裂的缝隙。白茫茫的一片中，墙上用铅笔画着一条腾空而起的龙的素描分外显眼。张牙舞爪，气势非凡。
这是我见过的最棒的毕业设计。
尽管作者被评委团以“破坏展览场地”为名，判定为不及格。这些评委，是在最后一天抵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