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废铁
废铁
我在那个班的第一个同桌是贾胖子。
那时候班主任老梁总是挽着衣袖挥舞着他粗实的手臂跟全班一百二十八名同学说：你们要时刻记住，你们就是高考这个大炼钢炉炼出来的废铁，来到补习班的使命就是要好好争取，把自己从一块废铁炼成一块好钢！
这样的鼓舞总是让我想起当年陈涉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形象，再偏一点就像明星开演唱会的时候点燃现场气氛的样子，只差没喊一句“药，药，切克闹，大家一起来”。我和贾胖子坐在教室的西南角，对这样的宣言嗤之以鼻，相互对视一眼吐两个“呵呵”的音节，然后我把头一天晚上整理出来的笔记重新复习一遍，贾胖子会用他重达二百四十斤的身躯把我挤到墙角，铺开双手趴在桌子上睡觉——所以直到现在，我只要一看见墙角就会不自觉的往里面挤，估计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后遗症。再说贾胖子的呼噜声，那简直就像一个巨型发动机，每一次都能成功的把我放在桌子边上高高的资料和笔记摇下来。幸好补习班的教室够大，而且周围的同学还算有同情心，所以在最开始的那几天里，他始终没有被上课的老师清场。又或许在老师眼中，角落里的学生大抵都不是什么好学生，也就连管都懒得管了。
终于有一天，大概就是开学的第四天，上政治的老熊一推眼镜，眼睛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站在讲台上指着我们这个角大声说：那个胖子，你给我站起来！
全班同学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向我们射过来，我顿时吓得菊花一紧，赶紧推了这胖子一把，但是他好像没什么反应。我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老熊，请示下一步行动。但是老熊只是目光威严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赶紧给老子想办法把他弄醒！我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这厮大手一挥，轻松把我撞到了墙上，咂了咂嘴说，死鬼，不要这么讨厌！
全班轰地笑开了。
老熊正要发火，坐我前面的方子说，让我来吧。然后从课桌里拿出一个包装完好的卤蛋，撕开包装放在贾胖子的鼻子面前，说胖子，这个鸡蛋我先吃了。
贾胖子竟然睁开了双眼，贼溜溜地看着方子手里的鸡腿。
要睡滚出去睡！一向以严厉闻名全校的老熊火气大发，指着贾胖子说，补习班的学生是可以炼成好钢的废铁，不是废渣！
贾胖子被这一声狂吼吓了一哆嗦立马清醒过来，习惯性地把头一低，表情诚惶诚恐地说，老师我知道错了，您继续上课，不要因为我耽搁大家学习。后来据贾胖子本人亲述，这种表现是经过多年的读书生涯历练出来的优良习惯，即不管知不知道老师为什么生气，首先一定要道歉。
废渣！老熊又重复了一遍，余怒未消，补习班怎么会有你这种学生。
上课吧老师，只有十分钟要下课了。坐在前面的学生提醒道，老熊这才拿起书，继续上课。
也许是老熊的震慑力，也许是贾胖子因此幡然悔悟决定从此要痛改前非，从此以后，贾胖子再也没在课堂上睡过觉，改看小说。
相比贾胖子，方子的觉悟要高得多，既不在课堂上睡觉，也从来不看小说，每节课都是规规矩矩的抱着书听课，一看他面对黑板时那种庄重肃穆的神情就知道他是对补习抱有热情的，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只是可能效果不是很理想，有一次上英语课，老师说，方子同学，咱们现在是在上英语课，不是历史课。方子大惊，赶紧把手里的历史书收进课桌，换成了英语书。
其实方子是个很纯情的小男人，他上初中的时候暗恋过一个女生，叫黄菜花，一直没敢跟人家表白，高中之后又去了不同的学校，后来高考没考上过来补习，巧了，两人又在一个补习班碰上了。几年不见，这个黄菜花长得比从前更让方子神魂颠倒迷恋不已，就坐在我们的两点钟方向，距离大概有六米。
贾胖子鼓励他说，恋爱一定要趁早，要不等高考完了想早恋都没机会了。
方子摇摇头，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跟任何一个姑娘表白过呢。
贾胖子撇了撇嘴，说，我追我们家小北的时候，也是第一次，可我还不一样追到手了！男人，最重要的是敢爱敢恨的魄力，一定不能害怕失败，只有抱着输得起的心态才能把到妹子。贾胖子说的是实话，他确实很有敢爱的魄力，我见过他们家小北的照片，从照片上看，目测除了长相和身材，其他的都还不错，特别是那双眼睛，笑着的时候就跟没笑似的，没笑的时候就跟没有似的。这妹子现在在天津上一个专科，和贾胖子异地恋了。
也许人家现在有男朋友呢？方子又说。
早打听好了，我说，经过我的多方打探，证实黄菜花这几年压根儿就没谈过恋爱，更不可能出现什么男朋友。
这下方子放心了。经过我，苏岩和贾胖子的思想教育培训了三节课之后，方子终于坚定了信心，迈出了追求爱情的第一步，根据苏岩的爱情发展理论，第一步自然是要电话，然后送人家回家。
苏岩是方子的同桌，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他是校长苏云的儿子，之所以叫苏岩，就是取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山和石合起来就是岩。他爸教了二十多年书，真可谓桃李满天下，希望也可以把苏岩“攻”成一块美玉，结果苏岩偏偏就是一块顽石，熟读了不少张小娴的作品，一摆谱就自称半个爱情专家，实在可惜了他爹的一番良苦用心。
当天下午放学后，方子走到黄菜花面前，问她，黄菜花，你还记得我吗？
黄菜花盯着方子看了半响，问，你是……孙子？
见方子瞪大了眼睛，黄菜花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没说对，赶紧改正，你是王子！
我是方子。
哦哦哦，记起来了，咱俩是初中同学！我说这几天怎么看你那么熟嘛。
方子兴奋得不停点头，跟中风似的。
你有事吗？
这个……可以有！
黄菜花一笑，你说。
方子搓着手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不知道该怎么说，苏岩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去就说，方子想送你回家。
好啊。黄菜花很高兴地答应了。
方子回头看了苏岩一眼，眼中噙满了泪水，太他妈感动了！然后一溜烟冲到停车场骑出他的那辆崭新的摩托车，载着黄菜花绝尘而去，留下我们三个感慨万千。当然，这只是个故事的开头，更让我们感慨万千的，是后面的故事。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方子连连得手，每天送黄菜花回家，高兴得死去活来，于是信心倍增，觉得这就是黄菜花也喜欢他的最大表现，就连上课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幸福的微笑，完全沦陷了。又一天，英语课，老师是一个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的老女人，那天正好和谈了好几年的男友闹分手——所以一直保持微笑的方子悲剧了。
当我们目送哭丧着脸的方子拿着书站到教室门外的时候，其实我们都很心酸。按照苏岩的爱情理论，方子这是太把感情当回事的恶果，我们都觉得方子很可怜，长这么大，第一次谈个恋爱太不容易了。
贾胖子由此很伤感，他想起了他们家小北，想起了他们“爱得炮火连天一样轰轰烈烈的日子”。贾胖子是一个带点文艺气息的胖子，你知道，带着文艺气息的人都比较容易忧伤，所以，贾胖子也是一个忧伤的胖子。但是，往往是这样忧伤的人，常常会有让他心碎的故事来渲染他的忧伤。比如说，他们家小北劈腿了。
最初这个事是他以前的一个同学打电话跟他说的，他半信半疑的打电话过去问小北，当时贾胖子问：我听人说你劈腿了，真的还是假的？
那姑娘说：不能叫劈腿，我只是弃暗投明了，他就是我们学校的。
贾胖子：你就不能骗骗我说没有吗？就算要承认委婉一点，随便安慰几句都行。
那姑娘：不能，我妈说好姑娘应该要诚实，我对你委婉坦白确实是一件不道德的行为。
贾胖子伤心欲绝的挂了电话，拉着我和苏岩逃掉了老杨的地理课（方子没去是因为要等放学送黄菜花回家），跑到一家快餐店，连着喝了六大杯橙汁，八个汉堡，九个鸡腿都不管事，还是觉得很难受，非要拉着我和苏岩和他去喝酒。好吧，那就去喝酒，我和苏岩也不忍心看着他这样，舍命陪胖子。
我们买了一打啤酒，坐在穿城而过的河边长椅上吹瓶子。酒过三巡，贾胖子话多了起了，先是给我们大倒苦水，说他们家小北和他这一路走过来有多不容易，本来都说好了等贾胖子再补一年就考过去陪她的，没想到才分开没多久小北就劈腿了。然后又开始骂现在的大学生真不要脸，连人家高中生的女朋友都要抢，真他妈没有大学生的素质！
好了好了，改天我再给你物色物色，我女朋友她们好多同学都还是单身呢！苏岩拍着贾胖子的肩膀安慰道。
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我问道。
呃……最近。苏岩防不及瘁，显然不愿意提及这个问题。
改天带出来看看呀！
真要看？
看！
正说着，贾胖子“哇”的一口就吐了，吐完往椅子上一倒，居然就醉得站不起来了。我和苏岩对视一眼，心想完了，这回怎么把他弄回去？
贾胖子住校，现在弄回去肯定不行，苏岩要回家，弄一个醉了的胖子回去不管怎样爸妈脸上都不会好看，只有我们家住郊区，我是一个人在学校旁边租房子，在一栋民房里，四楼。我突然想，要是明天早上贾胖子叫不醒了怎么办？那我必须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了，于是，不一会儿就能听见120的救护车闪着车灯在这栋楼下踩下刹车，医生们一阵忙碌冲到四楼对着一个肉团犯了难：这么大一个家伙，怎么弄下楼呢？相比贾胖子的身材，楼梯永远显得太狭窄。于是他们有可能叫来消防叔叔帮忙，消防叔叔弄过来天梯，准备把他从这屋里那个巨大的窗户弄下去。七手八脚拆掉了我的窗户，吝啬的房东太太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浪费掉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资源后，眼看贾胖子就要安全着陆，消防叔叔都快哭了：他妈的这家伙把我们的人都累休克了好几个！就在这时，情况出现了，离地还有一米多的时候，贾胖子身子一侧从架子上翻了下来，顿时砸翻了一片人。于是更多的救护车又过来了，周围围观的邻居把这楼下围堵得水泄不通，政府不得不出动警察过来维持治安，这里更堵了。因为人群太多，有的小贩在这里摆起了地摊买点水啊面包什么的，甚至有的还在这里兜售麻将和扑克，有人还悄悄附在你的耳边问你“兄弟，动作片儿要不要？泷泽萝拉的新作品，价钱绝对公道！”这时城管大队过来了，揪住了一大批无照经营的非法小贩。记者为了报道这一连环事件，想尽各种办法挤到事件中心：钻人群脚隙，结果被踩伤了好几个；从人群头顶爬过去，结果才爬了不到五米就被扔出来了；有聪明的冲进了我的房间，妄图从窗户这里来一个居高临下的特写，结果人太多挤掉下去好几个，这房间让警察给封了；最后新华社的记者开着直升飞机过来，这才让外界了解到事件中心的真实情况。
在整个过程中，医生、警察、消防、城管、小贩、记者、围观民众纷纷发挥了自己的职业和业余优势，让整个事件外围的人们都有了忙碌的理由，成就了自身价值。一个胖子的价值由此体现得淋漓尽致。
第二天，贾胖子依然神气活现地出现在补习班教室，这让苏岩相当惊讶，心想这胖子是不是有自杀的前兆，一般失恋后还能保持这种神气的多半都是过几天就自杀的那一类人，贾胖子这表现简直太符合了嘛！
贾胖子后来的举动让我们更加大跌眼镜：他居然要和班上一个叫杜薇薇的女生换座位，目标是杜薇薇的同桌万美莎。
这不科学啊！
贾胖子收拾东西和杜薇薇换了座位的时候，我和苏岩、方子你看我，我看你，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脑神经堵塞了。
不得不说，杜薇薇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同桌，至少她不会把我挤到墙角，也不会上课的时候睡觉或者看小说，偶尔要是困了，她扭过头来对我说，周小武，把你的笑话给我抖几个出来，让姐开心开心。我清清嗓子，叽咕叽咕给她说几个笑话，看见她两只手扯着她的一头短发笑得花枝乱颤，她笑得很有趣，咬着嘴唇，纯鼻腔发音，眯着镜框后面又黑又亮的两只大眼睛，拧着眉毛，怎么看都像是被一个屁憋到扛不住的笑容。
事实上，和杜薇薇同桌的福利相当丰富，作为一个资深的起床困难户，早餐常常会被我省略，于是杜薇薇就担起了每天给我买早餐这样艰巨的任务，这让我很是过意不去，作为回报，我也常常吃完我那份之后再帮她把她那份也吃掉，虽然她还没吃饱。除了早餐之外，杜薇薇还是一个免费的提纸机，每次拧鼻涕的时候都有她包里的一大包卷纸作为巨大支撑；她还是一个软靠枕，每次瞌睡来了打瞌睡的时候直接靠她腿上就睡了，有一次还因为口水弄湿了她的新裤子把我揍个半死；她还是一个先进的图书导航，哪家书店又有新书啦，哪家书店的好资料快卖完啦，哪家书店的图书有盗版啦，我都会得到第一手的资讯……总之，杜薇薇是个好姑娘，好同桌，是我在高考的这条独木桥上的好战友。
我觉得我要谢谢贾胖子，自从他和杜薇薇换座之后，我的生活蒸蒸日上就像领导的政绩报告里说的那样。我和杜薇薇时常坐在一起，远远的观察他和万美莎的最新动向，通常情况下，我们能看到这样的情景：
贾胖子支着头靠在桌子上，目不斜视的盯着万美莎。那姑娘正抄着笔记，感觉浑身不舒服，扭过头来威胁道：你再这么色迷迷的看着我老娘就换座位！
贾胖子嘿嘿一笑，把身子坐正，我就是随便看看，你不要放在心上。万美莎白了他一眼，完全不搭理。贾胖子又说，其实吧，我觉得我们俩挺有缘分的，你看啊，你单身，我也刚刚失恋，我们俩又这么阴差阳错的坐到了一起，哎哟简直是天意啊！
万美莎这下真的崩溃了，一把扯住贾胖子的衣领狠狠地对他说：你他妈再给我说阴差阳错！你怎么说服杜薇薇和你换座位的我不知道，但是我警告你，你要再敢唧唧歪歪没完没了，你信不信老娘会报警？！
贾胖子瘪了瘪嘴，不敢再接嘴。
有一次我和贾胖子苏岩在厕所抽烟，苏岩在他老爹的办公室倒腾到一包中华，万分慷慨的和我们分享，顺便对贾胖子处境表示很同情，贾胖子悠然吐了一个烟圈，倒不十分在意，用一种教导的语气对我们说，女人么，难免口是心非，你们是不会懂的。我和苏岩叹了口气，知道这家伙中毒太深，谁也救不了了。
不过方子开始忙了起来，据说是因为黄菜花的生日快到了。作为同桌、半个情感学家，苏岩积极为方子出谋划策，誓要帮方子在毕业之前早恋一次，坚决不能让方子在毕业的时候留下遗憾，我们读一个高四也不容易。贾胖子为了给自己追万美莎奠定经验基础，也积极加入了方子的策划团队。
黄菜花生日头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在这深秋的天气相当难得，方子高兴得像个刚领到压岁钱的弱智儿童，说话都带着那么几分屁颠屁颠的神气。
方子按照苏岩的方案先准备好了了巧克力和一只纯金的转运珠，据说花了不少钱——苏岩贴的大头。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方子又按照苏岩的指示装作没事人的样子送黄菜花回家，然后又骑着车回到学校门口与苏岩贾胖子汇合，去取订好的蛋糕、买好的烟花和早就准备好的写有“黄菜花生日快乐”的红色横幅，商量好晚上十二点一过就去黄菜花她们家小区楼下放烟花打横幅拿上小喇叭高声大喊“黄菜花生日快乐！”，然后等黄菜花款款下楼之后，送上巧克力和转运珠赶紧骑车闪人，要不等姑娘她父母出来那就要出问题了。
本来方子这种从没谈过恋爱的纯情小男生对这个方案持恐惧态度，打算换种方式告白。不过苏岩一个劲儿跟方子灌输“女人都是喜欢浪漫和惊喜的，你给她一个浪漫的惊喜，她就还你一颗死心塌地的心”这样的“女人浪漫惊喜论”，方子求胜心切，咬着牙硬着头皮答应了。
贾胖子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去凑凑热闹。本来我打算回去看书的，前几天考试，我在班上的排名比上次有所提升，但是还有很多问题，准备晚上回去再把笔记复习复习。但转念一想，怎么说方子都是自己兄弟，多个人多个胆，我一定不能少，于是就答应一起去给方子鼓劲儿。
准备好若干早已准备好的东西，苏岩骑车载着贾胖子，方子载着我，一行人骑着车溜进了黄菜花她们家小区。
我们像做贼似的把车停在隐蔽的地方，搬着一堆东西躲到了黄菜花她们家楼下不远的一丛灌木后面，看看时间，十一点。准备这些东西很快，我们决定在灌木丛里再等半个小时，十一点半再搬出去摆放整齐。
方子还是觉得很紧张，毕竟人家是第一次跟女孩子表白，而且第一票就干得这么大这么疯狂，难免会出现头晕目眩、耳鸣口干、浑身冒汗、呼吸急促、肌肉微微抽搐，差点没有口吐白沫，两眼一翻直接拉进太平间。
苏岩，要不、要不咱还是走吧，换一种方式。我觉得这样不好。方子哆哆嗦嗦地说。
怕什么！苏岩一把拍在方子胸口上，你想想，你迈出了这一步，从明天起你就可以拉着黄菜花的小手成双入对，这么漂亮一姑娘，多少理科男生做梦都想杀了你，多有面儿的一件事儿啊！
好啦好啦，放松一下，来来来，喝口水喝口水。方子呀，这可是初恋！你觉得要是以后你老了，你要跟你孙子说你初恋的时候连跟人家姑娘来一个浪漫的烟花之夜都不敢吗？你的孙子会怎么看你？你们家的那只母猫会怎么看你？你怎么面对你赤裸裸的人生？贾胖子也跟着鼓励方子，一脸正色地说，放心，哥几个上刀山下火海都陪着你，挺你呢！
我坐在一边，发现贾胖子和苏岩如果不去拍一部《一起来玩流星锤》出来，简直是中国偶像剧事业的一大耻辱。
方子喝了口水，觉得不够又灌了几口，喝到眼睛都鼓出来了，才弱弱的说：好，老子上！但手还是一直发抖，矿泉水瓶子好几次都没拿住差点掉在地上。
来来来，小伙子，我们再把台词练习一遍。苏岩接着说。
黄菜花，生日快乐！我希望从今以后，每年都可以陪你一起过生日，一直到我们都老去！方子涩着喉咙走了一遍——我保证，这样狗血而且足以让人反胃的台词绝对不是我杜撰出来的！
苏岩听完，摆出双手面色陶醉地指导道：语气要抑扬顿挫，这样才会有打动人心的力量；头一定要扬高一点，这样才能看出你对她的一片真心；拿着小喇叭的手一定要握紧，虽然她不一定能看到，但她能感受到你的坚定与决绝。记住要点，就这样了。
十一点半，我们开始在楼下精心布置场地，我和苏岩给方子搬烟花，然后拿出喷漆开始在地上喷出“黄菜花生日快乐”字样；贾胖子拿出横幅插到草地上，然后又拿出气球和气枪开始打气；方子拿上巧克力和转运珠在一边练习喊台词时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有几个年纪稍大的住户从这栋楼里进出，看到我们这架势，脸上分明露出鄙夷的神情。
准备就绪，十二点整。苏岩点燃了烟花，一时间五光十色的烟花冲上夜空，接二连三地绽放出美丽的花朵出来，又很快消失在一片黑暗里，这让方子感到相当兴奋，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按照计划，我们几个在拿着气球使劲儿摇着双臂，大声高喊黄菜花的名字，等她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然后方子举着小喇叭告白。
你喊不喊？贾胖子问我。
喊！孙子才不喊！我立即表态。
一，二，三，走——
黄菜花——
一，二，三，再走——
黄菜花——
我们连着喊了三声，黄菜花终于从窗户里面伸出头来。
谁呀？
方子仰着头，双手紧握着小喇叭，身体略微后仰，一字一顿地说：黄、菜、花！我、是、方、子！生、日、快、乐！我、希、望、从、今、以、后，每、年、都、能、陪、你、一、起、过、生、日！
不知道是烟花炸开的声音太大还是方子喊得太蛋疼，黄菜花趴在窗户上大声说道：你说什么？我没听到，你再说一遍！
方子回头看了苏岩一眼，哭丧着脸。苏岩冲方子点点头，示意他再来一遍。
方子只好重新举起小喇叭，再喊：黄、菜、花！祝、你……
呔！干什么的？！旁边一个男声打断了方子的告白。
我们齐刷刷地扭头一看，旁边开过来一辆警车，上面跳下来一老一少两个警察，朝我们走了过了。
谁放的？老警察指着地上还在“砰砰砰”向上喷着烟花的纸箱问道。
我……是、是、是我。方子胆怯地走过去说道。
赶紧收起来，跟我们去所里走一趟！有住户举报你们扰民！年轻的一个警察痛斥道。
方子被两个警察带上警车的那一刻，哭着对我们说，哥啊，你们要想办法救我……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吃饭。
我们都傻眼了。
从此以后，方子一蹶不振，对谈恋爱彻底失去了信心，也不再送黄菜花回家了，改送我回家；买的巧克力和转运珠也没送出去，巧克力自己吃了；转运珠准备留着以后等受到的打击好一些，再送下一个心仪的女性朋友。他在派出所被一通教训，人家知道他还是学生之后，让他反思了四个小时，写一份深刻检讨，折腾到临晨才算完事让他回家休息。
对这次失败的告白，苏岩表示十分愧疚，无论如何要请方子吃饭，方子经不起苏岩的软磨硬泡，同意了。我们决定去经常去的那家“皇味正统”的火锅店，我、方子、贾胖子、杜薇薇、万美莎都去了。去之前，苏岩神神叨叨的问我，我把女朋友带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你女朋友以前和我谈过恋爱吗？
没有。
是我们家亲戚吗？
不是。
她跟我借过钱没还吗？
没有，你们压根儿就不认识。
那我为什么要介意？
那你保证你不会有任何意见！
我保证！
话是这么说，但是当苏岩带着女朋友走进那间包房的时候，我们所有人确实都愣住了，那姑娘个子倒是挺高，扎着马尾辫，一脸青涩，从胸前宽阔的飞机场可以目测年纪不超过十四岁。于是，一时间空气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窖。苏岩牵着那姑娘的手，站在大家面前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张茹，五中的。
五中的……这个学校根本没有高中部！
我们倒吸了一口冷气，谁也没说话，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杜薇薇，她一把拉过这姑娘的手，过来坐吧，就等你们了。然后又对我们说，我们可以点菜了。
我……那啥，我去趟洗手间。我瞟了苏岩一眼，走出了包房。
我们这是真爱！在那家火锅店的楼道里，苏岩给我解释道。
你就没有一点点负罪感吗？我反问道。
我又没对她做过什么，为什么要有负罪感！你说过你不会有意见的。
你口味可真重。我只好耸耸肩膀，转身回去吃饭。
那顿饭吃得不冷不热，不是那姑娘不合群，说实话她还挺能说的，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万美莎和杜薇薇相当舒坦，一口一个哥哥叫的贾胖子吃饭都没那么不顾形象了，也不是觉得苏岩不对，怎么说人家这也是爱情不是，虽然这早恋确实恋得也太早了，就是气氛有点莫名其妙的尴尬，十三岁的小妹妹，怎么说都和我们有代沟吧？
自那顿饭之后，所有人都像约好了一样绝口不提苏岩的女朋友。我还是每天照常给杜薇薇讲着我那些低俗的笑话，早上和她抢早餐用她包里的纸擦鼻涕；中午和下午方子照常骑车送我回去，路上看见漂亮的姑娘我们就大加品评，完了又叹息好白菜都让猪拱了；贾胖子和苏岩还是每天和我出没在厕所抽烟，讨论究竟是五块一包的长征好抽还是苏岩他老爹办公室的芙蓉王好抽，最后的结果居然是长征比较好抽；万美莎还是每天都骂着贾胖子，话说回来，贾胖子那种色迷迷的眼神换做谁都会受不了的，万美莎居然能坚持这么久，我们已经觉得她简直算一只小强——好像一切都正常，太正常了。
我知道，这样的正常不会持续很久的。
果然，有一天晚上，十二点，我还在看书，正准备再看完一章书就洗脸睡觉，这时候贾胖子给我打电话，开口就说：周武，我好苦哇！
怎么了，你慢点说。我一听这话肯定有故事了，赶紧问道。
我给她表白了……贾胖子在电话那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我说，故事大概就是贾胖子深更半夜发骚非要给万美莎打电话表白，人家说有男朋友了，贾胖子不死心，大呼“只要锄头磨得好，哪有墙角挖不了！”，人家那姑娘也苦，先是苦口婆心的委婉拒绝，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见委婉拒绝对贾胖子实在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功能，然后又改为谈判，但是贾胖子偏偏就是软硬不吃，本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大无畏精神告诉人家，你若是错过了我这个视你如命的男人，我相信你会遇到一个视你如狗的另外一个男人。那姑娘叹了一口气，没说话，贾胖子觉得人家让步了，大嘴一张就说，师太，你还是从了老衲吧。结果人家说，你就直说吧，你喜欢我哪里，我改，我改还不成么？
然后，故事就没有然后了。
周武，我好苦哇！贾胖子哭着又喊了一句，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正在上课，杜薇薇“咦”了一声，问我贾胖子怎么没来。
我摇摇头说，还能为什么，战败了呗，人家万美莎连“你喜欢我哪里，我改还不成么”这样的狠话都放出来了，哪个男的受得了啊！
苏岩和方子转过头来，几乎是同时问道：他昨晚给你打电话了？
瞬间我们都明白了，昨晚接到贾胖子战败消息的还不止我一个人，苏岩和方子也接到电话了。经过交流我们还知道，贾胖子打电话给人家的第一句话都是“XX，我好苦哇！”。
杜薇薇听完这个完全不靠谱的爱情故事，先是“哈哈哈”笑了几声，然后盯着方子一直看，方子的脸“刷”地就红了，口齿不清的问道：你想干嘛？
我想起了你的菜花姐，哈哈哈……你可以和贾胖子蹲角落里一起哭了，死得体无完肤惨不忍睹的爱情。
无耻。方子回了一句，转过头去没再理杜薇薇。
中午放学的时候，我、苏岩和方子决定去找贾胖子，先是到他宿舍，发现没人，然后给他打电话，关机，这下我们慌了。
我们从贾胖子的人格入手分析，分析了他昨晚的各种神秘表现，又联想到上次他失恋的时候那种痛不欲生的神情，再想到他来自另外一个城市，一个人在这边上学，只能住校，八人间的宿舍，一到晚上什么声音什么气味都有，打呼噜、磨牙、说梦话，还有别人撸管的时候那种架子床“叽叽叽”的破声音，脚臭、汗臭、狐臭、屁臭，在没有什么比宿舍这种万恶的环境更糟糕的了，而且食堂伙食不是很好，让他每次都吃得很受伤，主要是肉太少，每次能从木耳炒肉片中捞出一片肉他都兴奋得不行，大拇指那么大的肉片都要分好几次吃，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饭里面的内容太丰富，沙子苍蝇那都算小儿科，什么老鼠屎、蟑螂尸体、烟头、生锈的铁钉这些都是重要内容之一，甚至有一次他还从饭里面吃出一根鞋带，于是拿去找主厨的大师傅，大师傅对着那根鞋带端详了许久，面色严肃，很负责任的告诉他说：根据我的仔细观察，这确实是一根鞋带，你运气不错小伙子！贾胖子的肠胃得到大师傅这样充满了明媚阳光的鼓励，心情大好，下午肚子开始闹腾起来，拉肚子都拉到脱水。
综上所述，我们一致认为，贾胖子在这样极端恶劣的人居环境中，心理肯定或多或少会有问题，再加上两个女生的双重打击，他肯定备受折磨，指不准一个脑子转不过来往护城河边一站他有可能就这么去了。一想到这里，我们吓得赶紧骑车去找人，先是沿着护城河找了一遍，没见踪影，也没听人说着段有人跳下去过；我们又开始找高楼，那种保准一往下跳就死翘翘的高楼大厦，结果还是没有见着有任何贾胖子出没的踪迹；最后我们开始找公园里大树，那种一挂上去就完蛋的参天大树，可还是没有结果。
正当我们所有人都累得像一条条狗的时候，贾胖子出现了。我们逃掉了一个下午的课找他，那时候天色接近黄昏，我们三个坐在马路边大口大口的灌着矿泉水，贾胖子从街角那家网吧走出来，嘴里叼着烟，完全没有想要去死的状态。
嘿，你们在这儿干嘛？没上课？贾胖子一看见我们，十分欢快地跑过来问道。
你一个下午都在网吧？苏岩问道。
嗯啊，打了一下午英雄联盟，今天感觉还不错，总算没有遇到猪一样的队友。
我们三个差点没有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晚自习上课之前，我们四个一起站在教学楼的阳台上吹风。
其实我们干嘛要那么折腾呢？苏岩用手托着头，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说，我们是来补习的啊，现在干的都是什么事！
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贾胖子说。
苏岩转过头来，白了贾胖子一眼说，老你妹，要是老子明年再考不上，我爹还不得废了我。
我也是，还白白进了一趟派出所。方子觉得十分委屈。
贾胖子吐了吐舌头，把手搭在我肩上，你呢周武，也是家里逼着来补习的吗？
据我所知，咱们四个就只有你是家里逼着来补习的吧？顿了一下，我又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孩子们，大学里的妹子还等着咱去泡呢！
你要相信，对于十八九岁的小青年来说，再也没有比一个漂亮的妹子更具有动力的精神力量了，一想到大学里面大把大把的妹子，我们都兴奋得纷纷回教室看书，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么积极过。看吧，这就是力量。
贾胖子从万美莎旁边把课桌也搬了下来，硬是在我前面加了一桌，和苏岩方子挤到了一起。开学以来第一次看见他上课没睡觉也没看小说或者动漫，掏出还是崭新的资料看得津津有味。
哟，你们今天这是吃了春药了，第一次这么勤奋哪！杜薇薇揶揄道。每天听我讲那些恶俗的笑话，她现在连说话都带着那么几分女流氓的范儿了。
我都快累死了，你让我靠一靠，歇一会儿我会更努力。我把头一偏，倒在了杜薇薇的肩膀上。
方子、贾胖子和苏岩同时扭过头来，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目光盯着我和杜薇薇。
什、什么情况？杜薇薇被这眼神吓到了。
我懂了。苏岩点点头，于是他们三个坏坏地笑了。
我看见杜薇薇泛红的脸颊，顿时大惊，心想：
完了。
我在那个班的第一个同桌是贾胖子。
那时候班主任老梁总是挽着衣袖挥舞着他粗实的手臂跟全班一百二十八名同学说：你们要时刻记住，你们就是高考这个大炼钢炉炼出来的废铁，来到补习班的使命就是要好好争取，把自己从一块废铁炼成一块好钢！
这样的鼓舞总是让我想起当年陈涉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形象，再偏一点就像明星开演唱会的时候点燃现场气氛的样子，只差没喊一句“药，药，切克闹，大家一起来”。我和贾胖子坐在教室的西南角，对这样的宣言嗤之以鼻，相互对视一眼吐两个“呵呵”的音节，然后我把头一天晚上整理出来的笔记重新复习一遍，贾胖子会用他重达二百四十斤的身躯把我挤到墙角，铺开双手趴在桌子上睡觉——所以直到现在，我只要一看见墙角就会不自觉的往里面挤，估计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后遗症。再说贾胖子的呼噜声，那简直就像一个巨型发动机，每一次都能成功的把我放在桌子边上高高的资料和笔记摇下来。幸好补习班的教室够大，而且周围的同学还算有同情心，所以在最开始的那几天里，他始终没有被上课的老师清场。又或许在老师眼中，角落里的学生大抵都不是什么好学生，也就连管都懒得管了。
终于有一天，大概就是开学的第四天，上政治的老熊一推眼镜，眼睛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站在讲台上指着我们这个角大声说：那个胖子，你给我站起来！
全班同学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向我们射过来，我顿时吓得菊花一紧，赶紧推了这胖子一把，但是他好像没什么反应。我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老熊，请示下一步行动。但是老熊只是目光威严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赶紧给老子想办法把他弄醒！我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这厮大手一挥，轻松把我撞到了墙上，咂了咂嘴说，死鬼，不要这么讨厌！
全班轰地笑开了。
老熊正要发火，坐我前面的方子说，让我来吧。然后从课桌里拿出一个包装完好的卤蛋，撕开包装放在贾胖子的鼻子面前，说胖子，这个鸡蛋我先吃了。
贾胖子竟然睁开了双眼，贼溜溜地看着方子手里的鸡腿。
要睡滚出去睡！一向以严厉闻名全校的老熊火气大发，指着贾胖子说，补习班的学生是可以炼成好钢的废铁，不是废渣！
贾胖子被这一声狂吼吓了一哆嗦立马清醒过来，习惯性地把头一低，表情诚惶诚恐地说，老师我知道错了，您继续上课，不要因为我耽搁大家学习。后来据贾胖子本人亲述，这种表现是经过多年的读书生涯历练出来的优良习惯，即不管知不知道老师为什么生气，首先一定要道歉。
废渣！老熊又重复了一遍，余怒未消，补习班怎么会有你这种学生。
上课吧老师，只有十分钟要下课了。坐在前面的学生提醒道，老熊这才拿起书，继续上课。
也许是老熊的震慑力，也许是贾胖子因此幡然悔悟决定从此要痛改前非，从此以后，贾胖子再也没在课堂上睡过觉，改看小说。
相比贾胖子，方子的觉悟要高得多，既不在课堂上睡觉，也从来不看小说，每节课都是规规矩矩的抱着书听课，一看他面对黑板时那种庄重肃穆的神情就知道他是对补习抱有热情的，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只是可能效果不是很理想，有一次上英语课，老师说，方子同学，咱们现在是在上英语课，不是历史课。方子大惊，赶紧把手里的历史书收进课桌，换成了英语书。
其实方子是个很纯情的小男人，他上初中的时候暗恋过一个女生，叫黄菜花，一直没敢跟人家表白，高中之后又去了不同的学校，后来高考没考上过来补习，巧了，两人又在一个补习班碰上了。几年不见，这个黄菜花长得比从前更让方子神魂颠倒迷恋不已，就坐在我们的两点钟方向，距离大概有六米。
贾胖子鼓励他说，恋爱一定要趁早，要不等高考完了想早恋都没机会了。
方子摇摇头，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跟任何一个姑娘表白过呢。
贾胖子撇了撇嘴，说，我追我们家小北的时候，也是第一次，可我还不一样追到手了！男人，最重要的是敢爱敢恨的魄力，一定不能害怕失败，只有抱着输得起的心态才能把到妹子。贾胖子说的是实话，他确实很有敢爱的魄力，我见过他们家小北的照片，从照片上看，目测除了长相和身材，其他的都还不错，特别是那双眼睛，笑着的时候就跟没笑似的，没笑的时候就跟没有似的。这妹子现在在天津上一个专科，和贾胖子异地恋了。
也许人家现在有男朋友呢？方子又说。
早打听好了，我说，经过我的多方打探，证实黄菜花这几年压根儿就没谈过恋爱，更不可能出现什么男朋友。
这下方子放心了。经过我，苏岩和贾胖子的思想教育培训了三节课之后，方子终于坚定了信心，迈出了追求爱情的第一步，根据苏岩的爱情发展理论，第一步自然是要电话，然后送人家回家。
苏岩是方子的同桌，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他是校长苏云的儿子，之所以叫苏岩，就是取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山和石合起来就是岩。他爸教了二十多年书，真可谓桃李满天下，希望也可以把苏岩“攻”成一块美玉，结果苏岩偏偏就是一块顽石，熟读了不少张小娴的作品，一摆谱就自称半个爱情专家，实在可惜了他爹的一番良苦用心。
当天下午放学后，方子走到黄菜花面前，问她，黄菜花，你还记得我吗？
黄菜花盯着方子看了半响，问，你是……孙子？
见方子瞪大了眼睛，黄菜花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没说对，赶紧改正，你是王子！
我是方子。
哦哦哦，记起来了，咱俩是初中同学！我说这几天怎么看你那么熟嘛。
方子兴奋得不停点头，跟中风似的。
你有事吗？
这个……可以有！
黄菜花一笑，你说。
方子搓着手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不知道该怎么说，苏岩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去就说，方子想送你回家。
好啊。黄菜花很高兴地答应了。
方子回头看了苏岩一眼，眼中噙满了泪水，太他妈感动了！然后一溜烟冲到停车场骑出他的那辆崭新的摩托车，载着黄菜花绝尘而去，留下我们三个感慨万千。当然，这只是个故事的开头，更让我们感慨万千的，是后面的故事。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方子连连得手，每天送黄菜花回家，高兴得死去活来，于是信心倍增，觉得这就是黄菜花也喜欢他的最大表现，就连上课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幸福的微笑，完全沦陷了。又一天，英语课，老师是一个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的老女人，那天正好和谈了好几年的男友闹分手——所以一直保持微笑的方子悲剧了。
当我们目送哭丧着脸的方子拿着书站到教室门外的时候，其实我们都很心酸。按照苏岩的爱情理论，方子这是太把感情当回事的恶果，我们都觉得方子很可怜，长这么大，第一次谈个恋爱太不容易了。
贾胖子由此很伤感，他想起了他们家小北，想起了他们“爱得炮火连天一样轰轰烈烈的日子”。贾胖子是一个带点文艺气息的胖子，你知道，带着文艺气息的人都比较容易忧伤，所以，贾胖子也是一个忧伤的胖子。但是，往往是这样忧伤的人，常常会有让他心碎的故事来渲染他的忧伤。比如说，他们家小北劈腿了。
最初这个事是他以前的一个同学打电话跟他说的，他半信半疑的打电话过去问小北，当时贾胖子问：我听人说你劈腿了，真的还是假的？
那姑娘说：不能叫劈腿，我只是弃暗投明了，他就是我们学校的。
贾胖子：你就不能骗骗我说没有吗？就算要承认委婉一点，随便安慰几句都行。
那姑娘：不能，我妈说好姑娘应该要诚实，我对你委婉坦白确实是一件不道德的行为。
贾胖子伤心欲绝的挂了电话，拉着我和苏岩逃掉了老杨的地理课（方子没去是因为要等放学送黄菜花回家），跑到一家快餐店，连着喝了六大杯橙汁，八个汉堡，九个鸡腿都不管事，还是觉得很难受，非要拉着我和苏岩和他去喝酒。好吧，那就去喝酒，我和苏岩也不忍心看着他这样，舍命陪胖子。
我们买了一打啤酒，坐在穿城而过的河边长椅上吹瓶子。酒过三巡，贾胖子话多了起了，先是给我们大倒苦水，说他们家小北和他这一路走过来有多不容易，本来都说好了等贾胖子再补一年就考过去陪她的，没想到才分开没多久小北就劈腿了。然后又开始骂现在的大学生真不要脸，连人家高中生的女朋友都要抢，真他妈没有大学生的素质！
好了好了，改天我再给你物色物色，我女朋友她们好多同学都还是单身呢！苏岩拍着贾胖子的肩膀安慰道。
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我问道。
呃……最近。苏岩防不及瘁，显然不愿意提及这个问题。
改天带出来看看呀！
真要看？
看！
正说着，贾胖子“哇”的一口就吐了，吐完往椅子上一倒，居然就醉得站不起来了。我和苏岩对视一眼，心想完了，这回怎么把他弄回去？
贾胖子住校，现在弄回去肯定不行，苏岩要回家，弄一个醉了的胖子回去不管怎样爸妈脸上都不会好看，只有我们家住郊区，我是一个人在学校旁边租房子，在一栋民房里，四楼。我突然想，要是明天早上贾胖子叫不醒了怎么办？那我必须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了，于是，不一会儿就能听见120的救护车闪着车灯在这栋楼下踩下刹车，医生们一阵忙碌冲到四楼对着一个肉团犯了难：这么大一个家伙，怎么弄下楼呢？相比贾胖子的身材，楼梯永远显得太狭窄。于是他们有可能叫来消防叔叔帮忙，消防叔叔弄过来天梯，准备把他从这屋里那个巨大的窗户弄下去。七手八脚拆掉了我的窗户，吝啬的房东太太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浪费掉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资源后，眼看贾胖子就要安全着陆，消防叔叔都快哭了：他妈的这家伙把我们的人都累休克了好几个！就在这时，情况出现了，离地还有一米多的时候，贾胖子身子一侧从架子上翻了下来，顿时砸翻了一片人。于是更多的救护车又过来了，周围围观的邻居把这楼下围堵得水泄不通，政府不得不出动警察过来维持治安，这里更堵了。因为人群太多，有的小贩在这里摆起了地摊买点水啊面包什么的，甚至有的还在这里兜售麻将和扑克，有人还悄悄附在你的耳边问你“兄弟，动作片儿要不要？泷泽萝拉的新作品，价钱绝对公道！”这时城管大队过来了，揪住了一大批无照经营的非法小贩。记者为了报道这一连环事件，想尽各种办法挤到事件中心：钻人群脚隙，结果被踩伤了好几个；从人群头顶爬过去，结果才爬了不到五米就被扔出来了；有聪明的冲进了我的房间，妄图从窗户这里来一个居高临下的特写，结果人太多挤掉下去好几个，这房间让警察给封了；最后新华社的记者开着直升飞机过来，这才让外界了解到事件中心的真实情况。
在整个过程中，医生、警察、消防、城管、小贩、记者、围观民众纷纷发挥了自己的职业和业余优势，让整个事件外围的人们都有了忙碌的理由，成就了自身价值。一个胖子的价值由此体现得淋漓尽致。
第二天，贾胖子依然神气活现地出现在补习班教室，这让苏岩相当惊讶，心想这胖子是不是有自杀的前兆，一般失恋后还能保持这种神气的多半都是过几天就自杀的那一类人，贾胖子这表现简直太符合了嘛！
贾胖子后来的举动让我们更加大跌眼镜：他居然要和班上一个叫杜薇薇的女生换座位，目标是杜薇薇的同桌万美莎。
这不科学啊！
贾胖子收拾东西和杜薇薇换了座位的时候，我和苏岩、方子你看我，我看你，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脑神经堵塞了。
不得不说，杜薇薇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同桌，至少她不会把我挤到墙角，也不会上课的时候睡觉或者看小说，偶尔要是困了，她扭过头来对我说，周小武，把你的笑话给我抖几个出来，让姐开心开心。我清清嗓子，叽咕叽咕给她说几个笑话，看见她两只手扯着她的一头短发笑得花枝乱颤，她笑得很有趣，咬着嘴唇，纯鼻腔发音，眯着镜框后面又黑又亮的两只大眼睛，拧着眉毛，怎么看都像是被一个屁憋到扛不住的笑容。
事实上，和杜薇薇同桌的福利相当丰富，作为一个资深的起床困难户，早餐常常会被我省略，于是杜薇薇就担起了每天给我买早餐这样艰巨的任务，这让我很是过意不去，作为回报，我也常常吃完我那份之后再帮她把她那份也吃掉，虽然她还没吃饱。除了早餐之外，杜薇薇还是一个免费的提纸机，每次拧鼻涕的时候都有她包里的一大包卷纸作为巨大支撑；她还是一个软靠枕，每次瞌睡来了打瞌睡的时候直接靠她腿上就睡了，有一次还因为口水弄湿了她的新裤子把我揍个半死；她还是一个先进的图书导航，哪家书店又有新书啦，哪家书店的好资料快卖完啦，哪家书店的图书有盗版啦，我都会得到第一手的资讯……总之，杜薇薇是个好姑娘，好同桌，是我在高考的这条独木桥上的好战友。
我觉得我要谢谢贾胖子，自从他和杜薇薇换座之后，我的生活蒸蒸日上就像领导的政绩报告里说的那样。我和杜薇薇时常坐在一起，远远的观察他和万美莎的最新动向，通常情况下，我们能看到这样的情景：
贾胖子支着头靠在桌子上，目不斜视的盯着万美莎。那姑娘正抄着笔记，感觉浑身不舒服，扭过头来威胁道：你再这么色迷迷的看着我老娘就换座位！
贾胖子嘿嘿一笑，把身子坐正，我就是随便看看，你不要放在心上。万美莎白了他一眼，完全不搭理。贾胖子又说，其实吧，我觉得我们俩挺有缘分的，你看啊，你单身，我也刚刚失恋，我们俩又这么阴差阳错的坐到了一起，哎哟简直是天意啊！
万美莎这下真的崩溃了，一把扯住贾胖子的衣领狠狠地对他说：你他妈再给我说阴差阳错！你怎么说服杜薇薇和你换座位的我不知道，但是我警告你，你要再敢唧唧歪歪没完没了，你信不信老娘会报警？！
贾胖子瘪了瘪嘴，不敢再接嘴。
有一次我和贾胖子苏岩在厕所抽烟，苏岩在他老爹的办公室倒腾到一包中华，万分慷慨的和我们分享，顺便对贾胖子处境表示很同情，贾胖子悠然吐了一个烟圈，倒不十分在意，用一种教导的语气对我们说，女人么，难免口是心非，你们是不会懂的。我和苏岩叹了口气，知道这家伙中毒太深，谁也救不了了。
不过方子开始忙了起来，据说是因为黄菜花的生日快到了。作为同桌、半个情感学家，苏岩积极为方子出谋划策，誓要帮方子在毕业之前早恋一次，坚决不能让方子在毕业的时候留下遗憾，我们读一个高四也不容易。贾胖子为了给自己追万美莎奠定经验基础，也积极加入了方子的策划团队。
黄菜花生日头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在这深秋的天气相当难得，方子高兴得像个刚领到压岁钱的弱智儿童，说话都带着那么几分屁颠屁颠的神气。
方子按照苏岩的方案先准备好了了巧克力和一只纯金的转运珠，据说花了不少钱——苏岩贴的大头。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方子又按照苏岩的指示装作没事人的样子送黄菜花回家，然后又骑着车回到学校门口与苏岩贾胖子汇合，去取订好的蛋糕、买好的烟花和早就准备好的写有“黄菜花生日快乐”的红色横幅，商量好晚上十二点一过就去黄菜花她们家小区楼下放烟花打横幅拿上小喇叭高声大喊“黄菜花生日快乐！”，然后等黄菜花款款下楼之后，送上巧克力和转运珠赶紧骑车闪人，要不等姑娘她父母出来那就要出问题了。
本来方子这种从没谈过恋爱的纯情小男生对这个方案持恐惧态度，打算换种方式告白。不过苏岩一个劲儿跟方子灌输“女人都是喜欢浪漫和惊喜的，你给她一个浪漫的惊喜，她就还你一颗死心塌地的心”这样的“女人浪漫惊喜论”，方子求胜心切，咬着牙硬着头皮答应了。
贾胖子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去凑凑热闹。本来我打算回去看书的，前几天考试，我在班上的排名比上次有所提升，但是还有很多问题，准备晚上回去再把笔记复习复习。但转念一想，怎么说方子都是自己兄弟，多个人多个胆，我一定不能少，于是就答应一起去给方子鼓劲儿。
准备好若干早已准备好的东西，苏岩骑车载着贾胖子，方子载着我，一行人骑着车溜进了黄菜花她们家小区。
我们像做贼似的把车停在隐蔽的地方，搬着一堆东西躲到了黄菜花她们家楼下不远的一丛灌木后面，看看时间，十一点。准备这些东西很快，我们决定在灌木丛里再等半个小时，十一点半再搬出去摆放整齐。
方子还是觉得很紧张，毕竟人家是第一次跟女孩子表白，而且第一票就干得这么大这么疯狂，难免会出现头晕目眩、耳鸣口干、浑身冒汗、呼吸急促、肌肉微微抽搐，差点没有口吐白沫，两眼一翻直接拉进太平间。
苏岩，要不、要不咱还是走吧，换一种方式。我觉得这样不好。方子哆哆嗦嗦地说。
怕什么！苏岩一把拍在方子胸口上，你想想，你迈出了这一步，从明天起你就可以拉着黄菜花的小手成双入对，这么漂亮一姑娘，多少理科男生做梦都想杀了你，多有面儿的一件事儿啊！
好啦好啦，放松一下，来来来，喝口水喝口水。方子呀，这可是初恋！你觉得要是以后你老了，你要跟你孙子说你初恋的时候连跟人家姑娘来一个浪漫的烟花之夜都不敢吗？你的孙子会怎么看你？你们家的那只母猫会怎么看你？你怎么面对你赤裸裸的人生？贾胖子也跟着鼓励方子，一脸正色地说，放心，哥几个上刀山下火海都陪着你，挺你呢！
我坐在一边，发现贾胖子和苏岩如果不去拍一部《一起来玩流星锤》出来，简直是中国偶像剧事业的一大耻辱。
方子喝了口水，觉得不够又灌了几口，喝到眼睛都鼓出来了，才弱弱的说：好，老子上！但手还是一直发抖，矿泉水瓶子好几次都没拿住差点掉在地上。
来来来，小伙子，我们再把台词练习一遍。苏岩接着说。
黄菜花，生日快乐！我希望从今以后，每年都可以陪你一起过生日，一直到我们都老去！方子涩着喉咙走了一遍——我保证，这样狗血而且足以让人反胃的台词绝对不是我杜撰出来的！
苏岩听完，摆出双手面色陶醉地指导道：语气要抑扬顿挫，这样才会有打动人心的力量；头一定要扬高一点，这样才能看出你对她的一片真心；拿着小喇叭的手一定要握紧，虽然她不一定能看到，但她能感受到你的坚定与决绝。记住要点，就这样了。
十一点半，我们开始在楼下精心布置场地，我和苏岩给方子搬烟花，然后拿出喷漆开始在地上喷出“黄菜花生日快乐”字样；贾胖子拿出横幅插到草地上，然后又拿出气球和气枪开始打气；方子拿上巧克力和转运珠在一边练习喊台词时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有几个年纪稍大的住户从这栋楼里进出，看到我们这架势，脸上分明露出鄙夷的神情。
准备就绪，十二点整。苏岩点燃了烟花，一时间五光十色的烟花冲上夜空，接二连三地绽放出美丽的花朵出来，又很快消失在一片黑暗里，这让方子感到相当兴奋，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按照计划，我们几个在拿着气球使劲儿摇着双臂，大声高喊黄菜花的名字，等她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然后方子举着小喇叭告白。
你喊不喊？贾胖子问我。
喊！孙子才不喊！我立即表态。
一，二，三，走——
黄菜花——
一，二，三，再走——
黄菜花——
我们连着喊了三声，黄菜花终于从窗户里面伸出头来。
谁呀？
方子仰着头，双手紧握着小喇叭，身体略微后仰，一字一顿地说：黄、菜、花！我、是、方、子！生、日、快、乐！我、希、望、从、今、以、后，每、年、都、能、陪、你、一、起、过、生、日！
不知道是烟花炸开的声音太大还是方子喊得太蛋疼，黄菜花趴在窗户上大声说道：你说什么？我没听到，你再说一遍！
方子回头看了苏岩一眼，哭丧着脸。苏岩冲方子点点头，示意他再来一遍。
方子只好重新举起小喇叭，再喊：黄、菜、花！祝、你……
呔！干什么的？！旁边一个男声打断了方子的告白。
我们齐刷刷地扭头一看，旁边开过来一辆警车，上面跳下来一老一少两个警察，朝我们走了过了。
谁放的？老警察指着地上还在“砰砰砰”向上喷着烟花的纸箱问道。
我……是、是、是我。方子胆怯地走过去说道。
赶紧收起来，跟我们去所里走一趟！有住户举报你们扰民！年轻的一个警察痛斥道。
方子被两个警察带上警车的那一刻，哭着对我们说，哥啊，你们要想办法救我……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吃饭。
我们都傻眼了。
从此以后，方子一蹶不振，对谈恋爱彻底失去了信心，也不再送黄菜花回家了，改送我回家；买的巧克力和转运珠也没送出去，巧克力自己吃了；转运珠准备留着以后等受到的打击好一些，再送下一个心仪的女性朋友。他在派出所被一通教训，人家知道他还是学生之后，让他反思了四个小时，写一份深刻检讨，折腾到临晨才算完事让他回家休息。
对这次失败的告白，苏岩表示十分愧疚，无论如何要请方子吃饭，方子经不起苏岩的软磨硬泡，同意了。我们决定去经常去的那家“皇味正统”的火锅店，我、方子、贾胖子、杜薇薇、万美莎都去了。去之前，苏岩神神叨叨的问我，我把女朋友带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你女朋友以前和我谈过恋爱吗？
没有。
是我们家亲戚吗？
不是。
她跟我借过钱没还吗？
没有，你们压根儿就不认识。
那我为什么要介意？
那你保证你不会有任何意见！
我保证！
话是这么说，但是当苏岩带着女朋友走进那间包房的时候，我们所有人确实都愣住了，那姑娘个子倒是挺高，扎着马尾辫，一脸青涩，从胸前宽阔的飞机场可以目测年纪不超过十四岁。于是，一时间空气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窖。苏岩牵着那姑娘的手，站在大家面前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张茹，五中的。
五中的……这个学校根本没有高中部！
我们倒吸了一口冷气，谁也没说话，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杜薇薇，她一把拉过这姑娘的手，过来坐吧，就等你们了。然后又对我们说，我们可以点菜了。
我……那啥，我去趟洗手间。我瞟了苏岩一眼，走出了包房。
我们这是真爱！在那家火锅店的楼道里，苏岩给我解释道。
你就没有一点点负罪感吗？我反问道。
我又没对她做过什么，为什么要有负罪感！你说过你不会有意见的。
你口味可真重。我只好耸耸肩膀，转身回去吃饭。
那顿饭吃得不冷不热，不是那姑娘不合群，说实话她还挺能说的，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万美莎和杜薇薇相当舒坦，一口一个哥哥叫的贾胖子吃饭都没那么不顾形象了，也不是觉得苏岩不对，怎么说人家这也是爱情不是，虽然这早恋确实恋得也太早了，就是气氛有点莫名其妙的尴尬，十三岁的小妹妹，怎么说都和我们有代沟吧？
自那顿饭之后，所有人都像约好了一样绝口不提苏岩的女朋友。我还是每天照常给杜薇薇讲着我那些低俗的笑话，早上和她抢早餐用她包里的纸擦鼻涕；中午和下午方子照常骑车送我回去，路上看见漂亮的姑娘我们就大加品评，完了又叹息好白菜都让猪拱了；贾胖子和苏岩还是每天和我出没在厕所抽烟，讨论究竟是五块一包的长征好抽还是苏岩他老爹办公室的芙蓉王好抽，最后的结果居然是长征比较好抽；万美莎还是每天都骂着贾胖子，话说回来，贾胖子那种色迷迷的眼神换做谁都会受不了的，万美莎居然能坚持这么久，我们已经觉得她简直算一只小强——好像一切都正常，太正常了。
我知道，这样的正常不会持续很久的。
果然，有一天晚上，十二点，我还在看书，正准备再看完一章书就洗脸睡觉，这时候贾胖子给我打电话，开口就说：周武，我好苦哇！
怎么了，你慢点说。我一听这话肯定有故事了，赶紧问道。
我给她表白了……贾胖子在电话那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我说，故事大概就是贾胖子深更半夜发骚非要给万美莎打电话表白，人家说有男朋友了，贾胖子不死心，大呼“只要锄头磨得好，哪有墙角挖不了！”，人家那姑娘也苦，先是苦口婆心的委婉拒绝，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见委婉拒绝对贾胖子实在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功能，然后又改为谈判，但是贾胖子偏偏就是软硬不吃，本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大无畏精神告诉人家，你若是错过了我这个视你如命的男人，我相信你会遇到一个视你如狗的另外一个男人。那姑娘叹了一口气，没说话，贾胖子觉得人家让步了，大嘴一张就说，师太，你还是从了老衲吧。结果人家说，你就直说吧，你喜欢我哪里，我改，我改还不成么？
然后，故事就没有然后了。
周武，我好苦哇！贾胖子哭着又喊了一句，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正在上课，杜薇薇“咦”了一声，问我贾胖子怎么没来。
我摇摇头说，还能为什么，战败了呗，人家万美莎连“你喜欢我哪里，我改还不成么”这样的狠话都放出来了，哪个男的受得了啊！
苏岩和方子转过头来，几乎是同时问道：他昨晚给你打电话了？
瞬间我们都明白了，昨晚接到贾胖子战败消息的还不止我一个人，苏岩和方子也接到电话了。经过交流我们还知道，贾胖子打电话给人家的第一句话都是“XX，我好苦哇！”。
杜薇薇听完这个完全不靠谱的爱情故事，先是“哈哈哈”笑了几声，然后盯着方子一直看，方子的脸“刷”地就红了，口齿不清的问道：你想干嘛？
我想起了你的菜花姐，哈哈哈……你可以和贾胖子蹲角落里一起哭了，死得体无完肤惨不忍睹的爱情。
无耻。方子回了一句，转过头去没再理杜薇薇。
中午放学的时候，我、苏岩和方子决定去找贾胖子，先是到他宿舍，发现没人，然后给他打电话，关机，这下我们慌了。
我们从贾胖子的人格入手分析，分析了他昨晚的各种神秘表现，又联想到上次他失恋的时候那种痛不欲生的神情，再想到他来自另外一个城市，一个人在这边上学，只能住校，八人间的宿舍，一到晚上什么声音什么气味都有，打呼噜、磨牙、说梦话，还有别人撸管的时候那种架子床“叽叽叽”的破声音，脚臭、汗臭、狐臭、屁臭，在没有什么比宿舍这种万恶的环境更糟糕的了，而且食堂伙食不是很好，让他每次都吃得很受伤，主要是肉太少，每次能从木耳炒肉片中捞出一片肉他都兴奋得不行，大拇指那么大的肉片都要分好几次吃，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饭里面的内容太丰富，沙子苍蝇那都算小儿科，什么老鼠屎、蟑螂尸体、烟头、生锈的铁钉这些都是重要内容之一，甚至有一次他还从饭里面吃出一根鞋带，于是拿去找主厨的大师傅，大师傅对着那根鞋带端详了许久，面色严肃，很负责任的告诉他说：根据我的仔细观察，这确实是一根鞋带，你运气不错小伙子！贾胖子的肠胃得到大师傅这样充满了明媚阳光的鼓励，心情大好，下午肚子开始闹腾起来，拉肚子都拉到脱水。
综上所述，我们一致认为，贾胖子在这样极端恶劣的人居环境中，心理肯定或多或少会有问题，再加上两个女生的双重打击，他肯定备受折磨，指不准一个脑子转不过来往护城河边一站他有可能就这么去了。一想到这里，我们吓得赶紧骑车去找人，先是沿着护城河找了一遍，没见踪影，也没听人说着段有人跳下去过；我们又开始找高楼，那种保准一往下跳就死翘翘的高楼大厦，结果还是没有见着有任何贾胖子出没的踪迹；最后我们开始找公园里大树，那种一挂上去就完蛋的参天大树，可还是没有结果。
正当我们所有人都累得像一条条狗的时候，贾胖子出现了。我们逃掉了一个下午的课找他，那时候天色接近黄昏，我们三个坐在马路边大口大口的灌着矿泉水，贾胖子从街角那家网吧走出来，嘴里叼着烟，完全没有想要去死的状态。
嘿，你们在这儿干嘛？没上课？贾胖子一看见我们，十分欢快地跑过来问道。
你一个下午都在网吧？苏岩问道。
嗯啊，打了一下午英雄联盟，今天感觉还不错，总算没有遇到猪一样的队友。
我们三个差点没有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晚自习上课之前，我们四个一起站在教学楼的阳台上吹风。
其实我们干嘛要那么折腾呢？苏岩用手托着头，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说，我们是来补习的啊，现在干的都是什么事！
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贾胖子说。
苏岩转过头来，白了贾胖子一眼说，老你妹，要是老子明年再考不上，我爹还不得废了我。
我也是，还白白进了一趟派出所。方子觉得十分委屈。
贾胖子吐了吐舌头，把手搭在我肩上，你呢周武，也是家里逼着来补习的吗？
据我所知，咱们四个就只有你是家里逼着来补习的吧？顿了一下，我又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孩子们，大学里的妹子还等着咱去泡呢！
你要相信，对于十八九岁的小青年来说，再也没有比一个漂亮的妹子更具有动力的精神力量了，一想到大学里面大把大把的妹子，我们都兴奋得纷纷回教室看书，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么积极过。看吧，这就是力量。
贾胖子从万美莎旁边把课桌也搬了下来，硬是在我前面加了一桌，和苏岩方子挤到了一起。开学以来第一次看见他上课没睡觉也没看小说或者动漫，掏出还是崭新的资料看得津津有味。
哟，你们今天这是吃了春药了，第一次这么勤奋哪！杜薇薇揶揄道。每天听我讲那些恶俗的笑话，她现在连说话都带着那么几分女流氓的范儿了。
我都快累死了，你让我靠一靠，歇一会儿我会更努力。我把头一偏，倒在了杜薇薇的肩膀上。
方子、贾胖子和苏岩同时扭过头来，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目光盯着我和杜薇薇。
什、什么情况？杜薇薇被这眼神吓到了。
我懂了。苏岩点点头，于是他们三个坏坏地笑了。
我看见杜薇薇泛红的脸颊，顿时大惊，心想：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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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友67674399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3-05-21 18: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