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七重奏

吾虽以小说为事，然读书之余，亦不免染指诗词。或赋壮志难筹，或惜美人不顾。呻吟其病，不免为人所笑，遂藏而不轻以示人，人但言吾才如何如何，其真知吾才者，亦不知其凡几。
其时发表《吟剑篇》，吾师乃谓之气势将若《少年中国说》，而余所寄意者，《祭十二郎文》也，几人知耶？
今录诗词文七种，不能窥全豹，可见一斑。
《乞食》
自负有韩才，可恨无漂母。
又食首阳蕨，义此千金骨。
读《红楼梦》
众芳凋落尽，掩卷空长叹。
多少相思枉，几回泪潸然。
纸上经生死，梦外得悲欢。
嗟我多情久，一样是痴顽。
《遣怀》
平生意气负痴顽，仗剑吹箫若许年。
架上诗书虚置久，心中情事每徒然。
《绮怀》
曼舞胭脂醉管弦，锦纱翠障燃沉烟。
自伤鸳枕终宵冷，谁念孤衾彻夜寒。
飞絮有心沾客棹，泣红无意堕秋千。
此身已在风尘里，犹为相思画远山。
《临江仙》
尽日无聊花自放，
多情一梦浮生。
知君有意罢瑶琴，
幽思悲彻夜，
寂寞愁登临。
谁解此时心事重？
寻春却怕飘零。
可惜用破一生心，
芳樽唯恐浅，
肠断何须深。
《蝶恋花》
日暮西楼独望远。
烟霭昏昏，
哪管人愁惨。
无意寻花春色晚，
多情折柳频吁叹。
新绣鸳鸯虚又换，
淡抹胭脂，
依旧桃花面。
却向镜中觑泪眼，
痴心能惹柔肠断。
《苦情诗序》
无可奈何年月日，时值苍云初霁，水阔天空，子虚子临渊而叹，逝者如斯。然而天不为一物枉其时，纵彼既倦，无意江湖，亦必有江湖而在此，以彼临之。
夫天地之大，无所不有，然为谁所有，渺茫难测，若以一己之私心，据为己有，虽逞一时之乐极，亦不免悲生其后。
盖人生于世，不满百年，而予独惶惶然心忧千岁，每登高极目，轻命倚危栏，舍生忘死，系怀惘惘，命笔成篇。奇文自从块垒出，于酒而外，焉能浇之？不能大醉，反而痛不可遏，至于他日，谈笑而已。于今日之方生方死何用哉！
于是执礼往见，以求师问道。
子虚子凌风而立，曰：子欲何求？
恭而对曰：吾不欲常人之所志，不求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吾欲兼爱天下，老老幼幼，富国强民，德垂不朽。
曰：试言之。
予谓凡人立志，当存高远，汲汲以求，或以功成，或以骨枯，终不能悔。子虚子闻之莞尔，蚍蜉撼树，何足道也。君不见三王圣五帝明，以用蒙昧之天下而不期后世之群氓，今君以九斗之才十车之学，欲事天下之疮痍，以身试道，而道已不存，身将焉复？
予谓凡人行事，必以仁信，上交不谄，下交不渎，一诺千金，信若尾生。子虚子闻之而哂，以君之意而谓行事，不亦谬乎！及问，对曰：行之不行，不如曰止。前临虎豹，后继豺狼，左冲右突，困于死地，是为止事。
予谓凡人一世，必携一红颜美人，于江上泛舟，与知己对酌，琴音相伴，意气相投。子虚子闻之而讽，君真无知小儿，以为博览群书而能用事，观前人之心而为己志，信儒人妄言而费多情。且莫说江上行舟，一为利来，一为利去，红颜知己亦必侈谈，时有美酒，但求一醉，何为复斟之他人耶？
予深怅然，念吾当日方窥儒墨，以为至道，身体力行，诲人不倦。行之将逾十载，一事无成。今日忽闻子虚子之言，恍然而悟，前此三千六百日为非。若十载而后。予复无成，又闻某子之言，未必不以今日为非。吾将谁信哉？
对曰：小子躬行儒墨十余年，以为至道，兼爱非攻，天下大同，人间真理，莫若此也。而长者今日之言，予亦不敢非之。概兼爱大同，行之至道，然而忘乎所以，惜乎此身，佩之兰芝，沐以曦露，不过以为牺牲，绱享诸神。予今日若听信长者之道，唯恐他日复蹈其辙。已矣乎。小子不敢望道矣。
子虚子御风而上，叹曰：以君之仁厚生于斯世，不得其时欤！白璧筑墙，勿令其碎，朝花骤雨，乃护飘零？
言讫，化为玄鹤，一飞冲天，声闻碧落，不见其踪。
俄而梦觉，窗外雨仍簌簌，欺花虐草，予心不忍，遂起而掣盖以蔽之，立于中庭，至雨渐弱，几欲倾之。
今又逢不得已，虚赋新词，兼累旧诗，不盈一纸，然其情可悯，誊之一处，斯人虽已零丁，斯文亦可不觉孤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