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卞之琳

凌晨，梦见卞之琳先生，我在北大外文所工作，卞先生的病床无处安置，竟直接连床带人推到办公室来了，我们把办公桌挪开，放置他的病床，阳光很好，照在垂危的卞先生身上。所有的人都走了，然后他和我闲话家常。
我喜欢的人，大多已经梦见过了，卡夫卡、兰波、博尔赫斯、庞德、切格瓦拉、鲁迅......现在加上卞之琳先生。如果还能梦见废名，那就完满了。
附以前写的两首记梦的诗：
梦
午夜的美术馆里
只有我一个人。墙角转弯处
马上冒出另一个人，如烟雾成形，
博尔赫斯（长得像庞德）出现。
显然他是盲的，绕着美术馆转；
显然他却看得见，在一幅大画匾前面长停。
他自言自语，低声读出画上的四行诗
关于一个青年男子的悔恨；
他自言自语，说这几句兰波的诗
常让他落泪，然后他就真的哭了。
他几乎变成了兰波，然后又变回庞德，
高大的身躯，然而瘦巴巴
――我可以去背起他，
但第三个人来了，小个子老绅士
艾略特，背起他狂跑、大笑。
最后，美术馆里只剩我和兰波。
好久没有梦见你们了。
今天，我一停下来就为我的白昼羞愧。
现实盘剥着我就像当众侮辱我这些亲属。
　　　　　　　　　　　　　　　　2004.3.10.
除夕夜梦周氏兄弟
夜已极深，他们仍是睡不着。
周树人忍不住起床，披衣抽烟：
“看来在旧文艺圈也要投入一场残酷的战斗。”
二人沉默良久。
好像是丁玲，还是萧红？
一个民初女士引我夜访这一对昆仲。
我们燃灯、汲水，砌新年之新茶，
雪早已下了薄薄一层，还在缓缓下。
二先生微笑，问起北京近况。
我抬头看雪，灰如铅，
“近年北京的雪已经大不如前。”
说罢我不禁把头枕在椅后积雪的矮墙头，
好凉。其实我今夜的头
枕在三万万里外的异乡
—— 一个好头颅。
树人先生踱步里屋，大口抽烟。
作人先生端坐说：“理解他吧，寒冬正严。”
我忽然是小时候的我，
简直穿了青长衫的迅哥儿，
向作人先生行了弟子之礼。雪静了。
并非“梦中传彩笔”的夸耀，
这一口热茶，我在梦里饮得苦。
巴黎也并非三味书屋，
我愿意在醒来后敲新年的钟声清扬，
只为了一百年前听雪的几对耳朵，
而不是三万万里外的故国。
 2005．1．1．晨．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