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东西和马老板

总觉得七岁以前马老板对我的存在没有概念，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孩，会因为想伸张正义这种热血理由放弃银行的工作，做个吊儿郎当的小破警察，想想就知道，结婚也不会有多大改变。七岁以前的记忆里，马老板是偶尔出现的常住客，而对马老板来说呢，我大概是新出现的玩具之类，想起来的时候逗一逗。 偶尔想得起来的时候就带我去吃羊肉串，大晚上的，天又冷，小孩吃过饭再吃羊肉不好，容易伤风什么的都不管，拎起来就出门，也不管马太太。 到了老板问烤多少串，永远是一句：你看着烤。我在旁边守着炉子困得要死，又担心烤太多马老板付不起帐，跟老板说二十串就够了，就会被马老板教训小孩子不要插嘴。后来就变成了心事重重的看着马老板，欲言又止，什么都不敢说。小孩又没多少胃口，尤其讨厌吃油腻的东西，那时根本就不喜欢吃羊肉串，又困，看着摞好高的签子很苦恼，马老板在旁边抽着烟，自己也不吃。认命的吃一串吃一串，吃到肥肉就看马老板，我不吃肥肉。马老板酷酷的说：放着。吃到第二串，碰到肥肉还是忍不住问：不吃肥肉。马老板还是说：放着。这样吃不了几串，就小声问一次。问着问着就睡着了，剩下那么多羊肉串怎么办，肥肉怎么办，马老板有没有钱结账都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被马老板捞回家了。 上小学以前还有的事情是，马老板出差去武汉的时候带了两大箱石榴给我。是小时候那种实实在在的大箱子，那时觉得理所当然，马老板什么都做得到，现在想想都不知道每次他怎么带回来的，和两箱石榴一起的，还有至少八个箱子的其它东西。那时宁夏不大有石榴卖，家里放两箱也不觉得有多稀罕，放到不好了偶尔想起来拿出来一个吃，也没觉得多好吃。有一次出去玩的时候带了吃，邻居家的小孩围着看，就一人一颗发着吃，吃完再一人一颗的发。被马太太看见，回家痛骂一顿不许那么小气。那时家里的石榴已经快放坏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那么小里小气的。 小学之后，马老板的个人英雄主义还是被现实压塌了，换工作做了记者，家庭条件慢慢好起来。马老板再也不带我去吃羊肉串了，那时却又变得很喜欢吃羊肉串。就像现在最喜欢吃的水果已经变成石榴了，每年马老板却还只记得买草莓回来给我。 现在想想，马老板再不带我去夜市，大概是因为那时他已经不做警察了，不再罩着那些夜市的小贩，也不需要照顾他们生意了。只是在后来，我发现以前做夜市小贩的叔叔开店后，因为喜欢那个味道，会和马太太去店里吃。借着马老板女儿的名头，每次都能多给几串。但马老板自己再也没去过。 小学后就是冬天的时候，会突然带我去某个水果贩子家，一买就是二三百块钱的水果，多的两个星期拼命吃都吃不完。马老板总能知道那个冬天哪家水果贩子的家里哪个时候有最新鲜的好货，到现在，就算是到南方，到国外，也没有小时候的冬天吃过的水果种类多了。后来老去买的一家水果贩子越做越大，马老板也会在他家订水果卡过年送人用，就他家水果最好，慢慢就固定下来，留好货给我家，也有了些交情。可惜五年级的时候我和他家儿子打了一架，马老板就不在他家订水果了。那之后，好像也懒得找新的水果贩子，冬天也不带我去买了。 再大一点和马老板吵架，跟马太太抱怨，马老板现在对我不好了，冬天也不带我去买水果了。马太太没好气的看我一眼说，你自己天天买回家的东西少啊。那是以前看你没东西吃。 再后来，马老板打麻将遇见那个水果贩子，水果贩子已经是百万富翁了。马老板称奇说，以前和我打架的那家儿子，初二以后不上学了，现在在麻将场上也打五块十块的麻将了。 我奇怪问，都那么有钱了，干嘛不送小孩好好念书。马老板对着我也没好气，说，人把儿子放家里等着生孙子，你以为谁都愿意把小孩养野了。我低头吃饭不说话，养我实在很费心思很费钱。 高二折腾到银川念书，住宿。马老板来看我，带了四个苹果。没看到眼里，随手分给同学。后来马太太和马老板吵架，马太太诉委屈，说马老板对她不好，举的例子就是这四个苹果。马太太说马老板这辈子就只对我和他爸爸好。冬天最好的苹果一个八块钱，买八个，四个给我，四个给爷爷，别人一个都别想。那时候爷爷病危，没多久就去世了。 高三结束的暑假，马老板第一次出国，去新马泰玩，带回来的东西里，有一个二十八寸的箱子，里面全是巧克力。没地方放，只能腾到书柜里，塞了两柜子。我不喜欢吃巧克力，纳闷了半天，一直想。忽然想起来之前一个冬天，一天马老板接我下课，我叫他等等我，跑去买了个巧克力，说，天太冷了，吃个巧克力暖和。就是这么随口一句话，马老板记到了夏天，可是夏天已经不冷了。 想起来的时候没有多高兴，满心都是绝望，因为突然意识到这辈子再也找不到比马老板对我更好的人了，这要我以后怎么爱。 那两柜子巧克力放坏了我也没分给别人一盒，关系最好的女孩子，一盒拆开了每天上课给一颗，一如小时候吃石榴。 大学的时候再遇高中喜欢过的男孩，才知道当时他也喜欢我，问为什么不表白，他说，因为你给我讲了你爸爸给你买巧克力的事情，觉得自己没办法对你那么好。听完这句话，心里一点点惋惜烟消云散。 大学的时候，心里盘算了一遍，班里女孩的爸妈都到北京来看过她们了，只剩下我。于是假期早早说好，叫开学马老板去看我，十月班里有演出刚好。马老板真的是进京啊，带了十一箱水果来。来了很得意的告诉我，带这么多东西飞机票才五百多，我愣了愣说：给你买过飞机票了啊。 再后来，马老板能给我的东西越来越少，不是他不想给，是除了钱我什么都不再需要了。 过年回国的时候，只有六天假，天天被马老板安排事情，烦的要死。天天吵架。最后一天自己逮空去吃想吃的东西，还被马老板安排跟不喜欢的人见面坏胃口。写完这个想一想，一顿饭而已，我吃了马老板多少顿饭。一口气憋了一个月没打电话，我也真是被娇惯着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