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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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列车】
一、
死亡,是一条捷径,它会让我们在与它接触的恐惧里,明白自己最真实的遗憾与渴望是什么,但是,同时它也会迷惑我们。如果我们预知死亡的时间被过多的提前的话,我们对于活着的存在也就会被扭曲,时间与扭曲的程度成正比,时间越长,扭曲也就越严重,而被扭曲得最严重的时候,往往不是最近死亡的时间,当然也不会是最远的时间,用死亡为起点,用剩下的生命画一个圆,远离起点最远的往往是中间的时期。而在淰身上,也就是在他死前的第五年那段时间。
他常常会在半夜时醒过来,直盯盯的看着窗户,窗户的窗帘拉开,城市的余光借着窗户透出一块白亮,每当这种时候,他的耳畔就会想起那首曲子。那是一首饱含着他整段童年记忆的曲子,写着他独自的恐惧,以及所有后段人生里的傲慢,自我的倔强,对于感情的疏离......
身体开始渐渐因为疾病而开始迅速枯萎的时候,是在那场大火后的时间里,无论从食物的安排,还是体检的周期,那都是生命在哀嚎的信息。而他也深深的知道,这是命运履行它的诺言的时刻到了,是造物者将他收回的时候了,他不知道带走他的会是宙斯还是撒旦,或者女娲。他不知道他被谁所造,命运被谁拟定,他不在乎这些,他只是开始害怕起来,害怕生命的恩典被收回。
死亡是什么样的,真的会有天使牵着我们的手离开吗?还是真的会有一个古老严厉的阎王审判,或者只是像灯火熄灭一般。那就是结束对吗?只是结束?没有神话里的神明,没有传说里的鬼怪,只是如熄灭一般静止。
那是一场对生命的疑问,在他去世的前一年,在东南亚一带,他游览各种宗教胜地,比起走入拉萨的那次旅行不同,骑行去拉萨,那是一次对生命的挑战,一种自我追求的实现,而这一次,更像是一场生命的询问礼。面对不同的神明,戴着同样的虔诚,问寻同样的问题,他要的不是回答,他知道他们不会回答他,他甚至都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存在,他只是想问出来。那是一种默念的信仰,不因为神明,不因为念想,只因一种对生命的尊敬。
长久的路途,缓慢的火车,他在吵杂的人群里将那些记忆一张张摊开。
二、
“亲爱的淰,请原谅我,原谅我之后将说出的话。昨天我生了一场病,其实并不严重,但是那场病却让我明白了一些我一直迷茫的事,我发现病着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我的心。在昨天病痛折磨我最厉害的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你,你没接到。五个小时后你回了过来,你说你在画室里,放着音乐,没听到手机。其实我不需要那些解释的,你问我什么事时?我说没事,我说只是想你了,所以打个电话你,然后你就若无其事了。你知道吗?可能我病了,可能那病并不会要我的命。可是我想说的是,我需要你时,你却不在。我想你的时候,你却没接住我的想念。你会觉得这是件很小的事吗?我知道这样的我有点无理取闹,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都没有说这些。可是我总是在问自己,我们为什么与一个人相恋,因为喜欢一个人,那我们就站在对面喜欢那个人就好了,为什么要走近他,为什么要相恋。下雨的时候,我需要一把伞;看电影的时候,我需要一个肩膀;害怕的时候,我需要一个怀抱;想依靠的时候,我有着一个依靠。我需要一个人,我没法独自生活。我知道,这些都可以有朋友来陪伴我,可是,如果我需要你的时候呢,谁来代替。我喜欢你,可是我们不适合,我没有那么多高雅的情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不需要一生有什么艺术造价,也不期望自己会给社会付出什么贡献,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和一个和我一样简单的人。你的心很大,你的天空也很大,而我在那个了无边际的天空里已飞累了......我其实早就累了,我只是不愿服输,自从我见过一一后,我总是在想,为什么一一可以做得到,我为什么做不到,然后我努力着去适应你。可是我适应得好累,我变不成一一,也不是了我自己。我相信你爱我,可是我却爱不到你,你像天边的星星,即使星光就在眼前,却依旧遥远。你的心总在远航,你眼里有一个太大的世界,你想要的世界也太大,而我却太小,我在我的这个小世界里等着你,然后现在,我等累了。”淰退出短信,拨通阮夏的电话。
“淰,我已经决定了......”
“不,阮夏,你听我说,我可以改的,我可以为你改的,我可以变成你要的样子的,我可以的......”
“我是感动的,可是淰,你觉得这样的意义何在?一个明明有着翅膀的人,却用笼子关着他,你觉得那样的你我会快乐吗?而那样对我又有什么意义.......”
“阮夏,你听我说,我可以的,我不会觉得委屈,真的,只要你不离开我,这些我都可以,真的,相信我......”
“可是淰,如果没有了那些你的特性,你就不再是淰了,那我为什么要去爱你,而不是去爱别的人?淰,我爱着那个你,爱着那个面对画作尽情燃烧的你,爱那个说到创作时滔滔不绝的你,我爱着你身上的那双翅膀 ........可是这也就是我矛盾的原因,我爱着那样的你,可是我却不能适应那样的你,两年了,这样的尝试已经够了......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阮夏......”
“对不起......”
当我们走过那么长的路以后,当我们发现没有未来可以再去期待的时候,我们看着自己一直走来的脚印,会不会忽然发现并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一生,就好像在海岸边走路,一路留下的脚印,当天黑涨潮后的第二天,其实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当工作室起火的那天,淰才渐渐明白了他所失去的是什么。他看着熊熊的大火在眼前燃烧着,长期以来那些投入了自己大部分时间与精力的画作与摄影作品,还有那些生活物品,那些几乎包含着他整个人生的记录的东西,最后却只是成为了那场大火的燃料。当消防队赶到的时候,淰已经离开了那场大火的现场。小时候成长的河边,现在却已经是另一番模样,面对这一切的疏离感,他只是默默的走着,他在心里想象着那熊熊的大火在洒下的水中挣扎的燃烧着的样子,想象着自己的一生在火与水之中最后却只是一滩泥泞的灰烬的样子。
我们在一生中送给自己的是什么?而我们失去的又是什么?
淰想,他失去的并不是那场大火里所失去的,失去的恰恰是为了获得那场大火里的东西而付出的那些代价。我们为了一些东西,放弃了我们本身就拥有的那些财富,亲情,爱情,友情,追逐的道路是并没有错的,而追逐中迷失的我们才是那场错误。人生最大的快乐是什么,获得?而此刻,在淰的心里,他动摇了他一直以来的主意,他看着河边自己孤独的倒映,也许,也许分享才是重要的,而以前的他却是忘了。
他不知道是那场大火让他明白了感情,还是阮夏,或者是顾一一。在那场变故后,淰的心受到着巨大的挤压,他看到了一些他曾经未曾发觉的东西。感情的空仓,爱情的抛弃,亲情的透支。他悲伤的望着那个在荒芜的稻田里一无所有的自己,一一与母亲给他的感情,是一场不劳而获的丰收,而阮夏与泠的离去才让他明白了感情的真相。
我们以为感情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获得,我们抱怨它对我们的戏弄,抱怨它的不够理想,抱怨它迟迟的未到来,却往往忘记了我们对它的付出,虽然并不是所有付出就有收获,但是感情永远都不会是守株待兔,也许我们曾不劳而获的获得过感情,但那永远不会是感情的真相,如果我们把感情的获得当做是一种理所当然,那么我们就将与那个饿死在树下的猎人一样的愚蠢。
我们是谁,我们用什么来证明我们自己,用什么来辨识我们自己?身份证上的名字,还是那些一大堆的物品、图片与做过的事,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真的能证明我们自己吗?而我们为什么而活?活着的标准又是什么?
三、
——淰
当每天早上醒来,我就会问自己,我为什么来到这里。我想我已经忘记我是谁了,或者,我已经忘记我要去成为谁了。可是好像大家都知道我将成为谁,我在实现我曾经一度的梦想,在此之前我也觉得我真的很幸福,能沿着自己的梦想一直在走。可是,我现在看过去,我走了好远,可是路却越来越窄了。我是个没有责任心的人,在任何事情上,亲情,友情,爱情或是工作、学习。我害怕责任心,虽然做过看似很有责任心的事,可是只有我自己清楚,那是好胜心,好胜的做好很多事。
我害怕背负那些大家的眼光,我害怕去像大家心里的影子去匹配的过程,我害怕我现在的身份,当人有身份的时候,也就同时也有了这个身份的负担,而我害怕现在这个身份的那些负担。
提拉说我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米苏说,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想得太深而开始恐惧。
我自然知道这是消极的,可我不知道我该如何积极起来,我知道所有的道理。可是,当我每天早上醒来,我还是会有些不安。
有的时候我会流泪,连自己也不知道原因,越来越频繁的流泪,我想我是老了,或者我的心已经开始很软了。我懂得了感情,比以前懂。以前,我有很多欲望,征服很多事情的欲望,征服虚荣,征服好奇的女人,征服大家的认可,征服朋友的忠心。然而现在,我得到了太多我想得到的,我的欲望变弱了,而我开始看到了那些欲望后的情感,我看到母亲对我的支撑;我看到朋友对我的眷顾,看到那些真正的朋友之心的围抱;我还找到了两个会让我听到情歌会流泪的人,虽然我们都不知道那句“我爱你”意味着什么,可是,她们依然做得比我好很多。
我一直害怕死亡,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更久的活着,活着,我眼里只有这两个字,可是,我为什么要活着?
我们习惯在生活里,看向那些别人的生活,以此来构思自己的生活,我们以为那样的生活才是好的。事实上,它确实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但是我们却往往在路上都迷失了,因为我们看不到我们自己。生来就富有,无论我们出生在什么样的环境,是否拥有完整富裕的家庭,或者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被抛弃,可我们依然富有,生命是一种富有。
生命是一场没有固定终点的旅行,它的重点从来就不是去向哪,而是当下走着的每一步。
我真的希望自己在早一点的时间里明白这些,以至于不使得我错过那么多,可是一切还来得及吗?
曾经遇到一位老者,他在战争中出生,失去所有的亲人,一生漂泊,饥寒过,也曾经奢华过,而后来,他只是一心想回到自己的故乡。他说“我们不敢正视自己,不去承认自己,我们的眼睛长在外面,所以我们只看到外面的世界,而其实,我们在认识世界之前,该先认识自己。认识自己,承认自己,爱自己。小的时候,我觉得生活对我不公平,奋力想摆脱自己的身份,去外面的世界闯荡,牺牲那些朋友,牺牲感情,一心想去争夺自己的地位,因为没有亲人,从小就活在一种被欺辱的环境里,我总想着去改变那样的自己。后来有一天,我站在了那个我想站在的舞台上,大家仰头看我,为我鼓掌,可是那一刻,我却并没有感觉到幸福。出现在我眼前的反倒是那群曾欺负过我的人与那些帮助过我的人,可我都失去了他们。总是有人习惯对我们的生活指手画脚,可是,其实他们都不会看完我们的人生,没有人会,唯一见证这一生的人,最后还只是我们自己。不要因为仇恨去做事,不要因为妒忌去做事,不要因为名利去做事,要因为自己,自己的心,因为那样,即使你获得的只是一些小的收获,你也会很快乐。人们总是随风漂,人们的看法也是如此的,我们是算不到的,可是为了自己,我们是知道的。”
你可以是街边的乞丐,你也可以是国家的领袖,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爱你的生活吗?你快乐吗?
你可以有自己的价值观,你可以是大爱之人,也可以是小爱之人,重要是,你的爱,你拥有吗?你为它又做了什么?
四、
淰独自一人坐在那个偏僻的山峰中一块平坦的绿地上,看着山雾与云层缓缓的变化着,看着黑夜与白昼相互浸透着,它们在时间的沙砾中微妙的挪动、调和,风从高高的大树间钻过,发出一层一层的仿佛如旋律般跌宕有律的叶声。暮色悄悄的包裹大地,光芒慢慢躲回了地平线以外,他依旧在那坐着,看着渐渐隐藏入黑夜的风景,与那些慢慢在暮色里凸显出的光亮,我们在不同的时候,看到同样的事物里不同的一面,就好像白天里我们看不到夜晚里布满天空的星光一样。就好像我们健康的活着的时候意识不到生命的长度正在缩短一样,他在时间的沙砾中放上一把标尺,那是他生命的标尺,在大段的浮生岁月之后,最后剩下的这段距离却显得尤其的珍贵。他看向房屋所在的方向,那些在平日里普遍可见的灯火,却在这一刻忽然闯入他的怀中变成了某种感动。
人是不该去知道自己何时将死去的,虽然我们都很清楚自己终究有一天会死去,可是如果死亡的时间与原因过于精确的被告知于我们时,我们还是无法去承受的,而我们的生命,也将会在某种程度上会因它而被扭曲。当淰第一次真正对死亡有概念的时候,是在他8岁那年。一个8岁的小孩要去懂得死亡的含义是很难的,而父亲的失去,让他过早的明白了这一点。
泠将手放在自己的玩具火车上看着父亲,淰愤怒的看着泠,那年他们8岁。泠还没能去懂得死亡这个词,他以为父亲只是睡着了,而他还在等着父亲醒来给他铺设玩具火车轨道。泠是幸运的,死亡并未将他的童年蒙上阴影,而当时8岁的淰却因此怨恨着那个8岁的泠。淰时常会陪着母亲去医院看望父亲,在长达一年的病痛显现期里,那种将死亡拉长的痛苦是让人绝望的,你看着时间反复的揉捏着那个你亲近的人的身体,而你却毫无办法,仿佛一个新鲜的花被投入火中你看着它慢慢变色变形变成虚无.......却没有能力将它从火中救出来并还予它生命一样,你只能看着生命在火中挣扎,扭曲。而那场病痛的折磨,就是把那个在几秒内烧毁一样东西的过程,拉长成一年的慢放,然后再把它在淰的面前被看完一样。
淰想他该是麻木了,父亲走的那天,他并没有显得多难过,虽然他知道死亡的意义,但是当时的他反倒是有种解脱的感觉,他终于不用再看着他记忆中那个温和高大的父亲慢慢被折磨成一个陌生人的样子。
当死亡撬开淰的生命,闯入他生活的那天,是在他13岁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身上听到父亲死亡的那种钟声被敲响在了自己的生命里。也是在那之后的几年里,他得到了震惊所有人的艺术创作力。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却能在他的绘画作品里展现出对死亡的理解,那是让成年的那些人们与艺术评论家们所惊讶的。而那份对于生命越来越深刻的思考,让淰的人生却也长时间处在一种超龄的压迫里。那是比父亲的死更长的一种折磨,死亡的压抑从父亲的一年,在他身上被拉成了更长的时间,10年,一个人被要求只用10年的时间却要去完成他的一生,或者说,短短几秒的死亡现象,却被拉扯成了10年的长度而被覆盖在他的生命里。
而对于当时还只有13岁的淰而言,他的这一生,是很难被那个原先生命长度还处于正常人的自己所能理解的,同时他也将失去与那些正常的人一样去正常的读取生活的能力。一个人,也许在下一秒就可能被突如其来的意外而结束掉生命,可是在死去的前一秒,他却依然用活着的状态而活着。而对于淰,即使它的生命被更多的延长着,可他却每一秒都在因为死亡而活着,虽然我们每个人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在为迎接死亡而事先活着,可是,我们的意识里却并没有那个将面对死亡而活着的意识,可淰,却每天都在与那份意识交谈着。
生命的短促让他对活着的欲望成倍的去放大了,他对活着的欲望是强烈的,可那份强烈却是本身对生命的一种扭曲。当我们很难去正视死亡这件事的时候,我们也就同样无法去正视活着。
我们活着,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用肉体行为在制造别人脑海中的记忆,而艺术,可以让那份记忆脱离肉体而被无限的延伸下去。比如;梵高死去了,可是他和每天活在我们身边的人一样,他不断的会在大家的记忆里被提起,在大家的话题与各种传播方式里被复活着。而淰也渴望着这种不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沉溺在创作的激情里,希望能弥补他这段短暂的生命的缺憾。
Milan Kundera曾在他的《L'Immortalité》中那么写到“对于不朽来说,人是不平等的。必须区别小的不朽和大的不朽。小的不朽是指一个人在认识他的人的心中留下了回忆;大的不朽是指一个人在不认识的人的心中留下了回忆。有些工作可以一下子使人得到大的不朽,当然这是没有把握的,甚至是非常困难的,但又无可争辩是可能的:那就是艺术家和政治家。”而当一一在淰14岁那年将这本书送给他的时候,他生气的将那本书扔入了火中。而一一却一直未能明白其中的原因。一一并不知道淰的病,同时她也不知道淰沉溺于艺术创作中的这一点点关于“不朽”的私心。而对于淰而言,这本书却是他生命里承受过的最重的最羞辱的一拳 。
一一是在淰6岁那年认识淰的,那时候的淰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小画家了,而一一也一直以为,绘画对于淰是一种源于内心的天然的渴求的抒发形式,其实事实也是如此,而那点私心其实每个人都多少会有一点,只是在淰的内心里他不想被人认识到他的这点不堪而已,可是一一的行为却仿佛看穿了这一切而在嘲笑着他一样。
在那之后的一年里淰几乎停止了所有的创造行为,看上去好像是受到了某种打击一般而变得消沉起来,其实却并不是那样的。在他烧掉那本书之后的一个星期后,又去买回了同样的一本甚至其它别的更多的书,他开始涌入文字的海洋里,文字有的时候可以说是世界发明中的一种奇迹般的发明,它可以让人们在短时间内就能了解到不一样的生命与风景甚至更广阔的东西,虽然只是那么小小的几页纸上的某种符号所拼出的文字,却仿佛天工巧匠般能在人的脑海里建造出无数的世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淰沉迷于那些世界里。文字有时是一种捷径,能让我们在同等的时间里,获得着原本的时间范围里更宽广的东西,但文字有的时候也会让人苍老,无论是阅读它的人,还是书写它的人。一个人的年龄表面上是体现在他的容貌与肉体上,其实,有的时候它也存在在人的思想里,思想的衰老往往让我们看上去比外貌的衰老显得更加的苍老。
在某种程度上,文字中的世界与哲理减轻了淰对于死亡的恐惧,但是在另一种程度上,他的生命却也处于一种扭曲的快速苍老之中。
面对生的渴望,有时也会加重我们对于死的恐惧。而在某种角度上而言,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活着的生命,本身就是一种死亡的象征。长久的阅读使淰对世界对事件对生命的理解上都得以更广阔的拓深,可他始终还是没有勇气去直面死亡,而这种无法与死亡正视的恐惧,使得它对于事物的判断里,都容易走上一种极端。
五、
年龄的增长也就意味这生命的被缩短,死神常年环绕在淰的脑海里,后来的淰越来越不敢去想象未来,对生活也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混沌里。有时他会有一些计划,但是又不敢去想得很深,没有信心去迎接它。每个星期的例行检查,每次母亲的表情都依旧是悲伤的,虽然她总是尽力的掩饰着。可谁都清楚,她内心的悲痛是巨大的。年轻貌美的女演员,巅峰期的时候却忽然隐退,嫁给一个心动的富家公子,爱情甜蜜,生活美满。那才该是她的生活,而现在的她,病魔夺走了她的爱人,现在又要夺走她的儿子,她如何能承受得来。
泠以为母亲一种忙于公司,其实母亲一种在忙于寻找延长淰生命的疗法,她始终无法面对这个现实,而那反而愈发的刺激了淰对于死的恐惧。而淰也因此与母亲的关系变得尖锐起来,母亲是唯一知道病情的人,也成了他唯一可以宣泄的人,而死亡的恐惧,常常会将他逼疯,他总是对母亲做出一些过激的事与说一些过激的话,而当每一次疯后的冷静里,淰又会对自己深深的自责,然后渐渐的,他开始无法对母亲宣泄内心的痛。
情绪的长期压抑,一切都更一步的被恶化,淰开始失去以往的镇定与温和,虽然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依旧笃定、温和,然而在面对一一与泠的时候,他就变得异常的暴躁起来。
那是一直我们身上都有的毛病,习惯对自己觉得最亲的人凶恶,却把微笑留给那些陌生的人。
阮夏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淰的生活里,温和而明媚,像清晨第一缕洒于脸庞的日光一样的女孩。她是新鲜的,每一次微笑都像生命的露滴般滋润着他的心,所以他爱上了这个女孩。
六、
“我昨晚看了一部关于二十二世纪的科幻片,超酷的......”泠在餐桌上打开话题。
“酷...”淰停顿了一下“你觉得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像电影里那样啊!微小智能轻便的生活设备,迅速安全的交通方式,各种无法想象的科技产品的时代吧!怎么?”
“一个科技文明时代?”
“差不多吧!”
“我们将创造我们的世界改变成属于我们的,适应我们的世界?”
“可以这样说......”泠举起一块牛排放入自己的口中,然后再吞下一口红酒,表情满足。
“我可以这样说吗?一个比喻:就是将生我们养我们的父母,在某一天变成我们手里牵着的一只宠物!”
泠满足的表情忽然皱起了眉头,他本想发火,但是咬了咬牙,还是忍了下去,于是他只是对着淰假情的笑笑。
“每个人都在内心里默认着这种屠杀自然换取科技的进程,并陶醉其中。”淰显然没有打算因为泠的眉头一动而改变话题的意思。
“这样不好吗?我们更便捷更安全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泠切着牛肉的餐刀在盘中发着刺耳的割擦声,显然,他的情绪也开始激动起来。
“这样很好吗?没有对自然的解读,除了自我的膨胀!”
“没有必要这样吧!你太极端了!”泠尽力的压低着自己的声音与控制着情绪。
而淰显然已经独自开始激昂起来“什么时候有必要,当我们的生活里只剩下那些克隆动物,只能在数码空间里看到山河与森林的时候?”
泠站起身子,用餐巾擦去嘴角的油渍“我该在这个时候起立鼓掌吗?”泠挑衅的看向淰,淰愣了一下,正准备开口,泠就将餐巾狠狠的扔在了桌上“你非得要这样吗?”泠的声音高亢到自己都有些不能适应的程度,在尾音的时候差点破音,同时他的表情突变般的凶恶起来“我TM只想简单的与自己的哥哥简单的吃顿饭, 随意聊上些轻松的话题而已,你就非TM得这样吗?假正经......”然后泠离开了餐桌,那年他们16岁,10人用的大餐桌上,只剩下淰一个人独自坐在那里,下午六点的天空映出一片漂亮的晚霞,淰坐在那面大大的落地窗前的餐椅上,看着这空旷的一切。
从11岁那年开始,母亲因为公司的原因开始很少出现在家庭的晚餐上,而淰则也在同时被转往了意大利进修艺术类课程。在大部分时间里,像淰现在这种独坐在餐桌上孤单的样子,其实是每天泠的生活的一部分。淰每个月会定期回国一次,呆上一个双休日的时间。这是泠每个月里唯一会有人陪着吃饭的时间,可几乎每一次他们都会在晚餐上不欢而散。其实每一次当淰回来,泠都是很兴奋的,虽然两兄弟的感觉一直都好像是仇人一样冷冰冰的,但泠的内心依旧是很珍惜这份亲情的,泠会支开下人,亲自准备精心的菜肴,准备着话题,准备着许多许多......
泠是随和的人,但是在淰的面前,他总是那么的容易被激怒,泠有时很难去想象他对于淰意味着什么。
他们常常很容易就会吵起来,可当淰回到意大利后,他又依然还是会不定期的给泠写去长长的邮件或是手写的信件、明信片,仿佛从未发生过争吵那样,但是淰也从来不会在信件里说上一句道歉或问候的话语。大部分里,它们只是一些生活的记事,不过有时也会写到一些关于阶级平等、战争、环境保护等问题,而泠常常会忽略掉那些部分。泠喜欢看那些淰关于生活里的描写,比如他描述一种新吃到的食物或是某天遇到的一场雨,而每当是那种时候,他就感觉淰又回到了他记忆里那个哥哥的形象一样,阅读的时候,笑容总是会不自觉的浮上脸庞。
而当面对生活里的淰的时候,他却总是有心无力。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淰总是在想一些很深的问题,一些他觉得会损毁淰的生命力的问题。
七、
母亲轻轻的抚摸着淰淤红而布满针眼的手背,表情平静而温和,没有显露出一丝悲伤的神情,可传递给人的悲伤感却比那些哭嚎更让人沉重。
“可惜啊,那么漂亮的一双手却被扎成了这样......”母亲扭过头去看向刚踏入房门的泠。
当泠从墨尔本赶回到家的时候,淰已经不在人世了,在他跨入门的那一刻,他就在自己的心里扇着自己无数个巴掌。
人是不该去轻视情感的,因为它在我们心中的地位,往往比我们想象中的更高。而任何因为情感而去伤害人与被伤害的人,最后在他们身上所显现出的伤痕也往往比那些肉体上的伤痕而更让人沉痛。情感像一把双头剑,当你在他人身上插得越深的时候,它其实同时也在你的身体里有着同样的伤口,而只是看我们何时才意识到那个伤口的存在而已。
每个灵魂的造作,都会有一份与其对等的重量,而这种重量我们往往是感觉不到的,它无形的依附在我们的灵魂上,就仿佛我们自己很难感觉到自身身体的重量一样,而相对肥胖的人会多少能多感觉到自身的重量的压力一些,灵魂的重量也是如此,当它的重量超过一个规格的范围的时候,它才会在我们的身上被感知到,而往往那种重量,只要一点点,就足以让我们沉重。
如何去做一件事才能保证它是完全正确的?其实有的时候对与错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比如:一天,一个人让自己年幼的弟弟出门去对街帮自己买一块橡皮,然后弟弟安然的回来了,这就只是一件生活里极其普通而且每天都正常发生的没有对错可言的生活现象而已,而如果,弟弟出门后意外的被车撞死了,或者被谁射杀了的话,而这件事就将成为一件永生被怪罪在他的身上的一次错误。
泠把淰的箱子往房门里一放,递出钥匙:“你来几天?”
“看情况吧!”
“嗯好,我还有事,那我先出去了......”
表面上泠很客气的接待了淰,而内心里,他在回避着淰,他坐在环城有轨电车上围着墨尔本市中心绕着一圈又一圈,然后在天色渐暗的黄昏时在Little Bourke Street 吃了份中式简餐后又沿着亚拉河的Flinders大街漫无目的的游走着。他不想回家,从知道顾一一怀孕这件事后,他就一直在内心里抵触着与淰的接触。
而当时的泠却并不知道,淰的生命已经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了。淰没有把病情告诉任何亲人,除了妈妈以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他害怕自己像父亲一样重演着那个被病魔而失去别人心中光鲜的记忆的遭遇。
有几次淰想开口对泠说出这件事,可是到最后他却什么都没有说,淰在墨尔本留了三天,而三天的时间里,除开彼此在去往机场的23公里车程里的30分钟沉默外,他与泠的见面时间加起来不到20分钟。在入安检的时候,淰准备上前去给泠一个临别的拥抱,泠向后退了一步,“淰,我们不善于拥抱的......”淰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入了安检,泠看着淰,独自的说:“放下你高贵的骄傲,承认一次错误就那么难吗?”
而那时的淰却早已在转身那一刻就泪湿满面了,他躲在机场的厕所里从正午哭到了黄昏。我们总是在过晚的时候才会明白善待感情这件事,死亡的钟声,惨烈的意外,终生的诀别。越是珍贵的感情,就越容易被我们所忽视掉,因为它往往都在那些我们最亲的人身上,它们流淌在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生活细节里。从我们获得生命那天,就好像觉得理所应当也得到了那些感情一样,我们挥霍,任性,甚至从来没有去尊重过它。我们追逐那些陌生人身上的爱情,用尽脑力去想如何从那些人的身上乞讨到爱情,我们对那些陌生的人争分夺秒的渴求着爱情,却不愿花上哪怕一秒去倾听或关心那些最亲的人,而当每次受伤的时候,却又总是那些最亲的人安慰包容着我们,可我们却总是转眼就忘,仿佛那感情不需要乞讨便可以获得,就将该不被珍贵一样。我们会花上一整夜的时间去等恋人的短信,却不愿多花一秒与爱我们的亲人说上一句话;我们会用尽积蓄只求讨取恋人的欢心,却总是忘了给疲累的亲人哪怕倒上一杯水;我们反复的被伤害却又反复的去原谅那个TA,可当爱我们的亲人,因为用错了爱的方式而做错事了一件事后,我们却要记恨上一辈子。对爱情的渴求是没有错的,我们在这做的只是将两种感情进行对比,从而让我们能更清晰的意识到我们在感情上或许存在的不平衡。淰和泠都一样也用错了对感情的方式,当生命的终声敲响的时候,淰才明白了要去正视那些亲情与弥补;当死亡带走了那个亲人的时候,而泠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欠下的感情。他们不断的记恨着对方身上的那些错误,却忘记了自己却也犯着同样的错。
八、
淰的母亲突然找到一一的时候,一一是惊讶的,然后她知道了淰的病,而那时候,她的心里依然是记恨着淰的。爱与恨往往有着同一张面孔,而只是我们看它的角度不同,所以不同而已。
淰的母亲说,他已经和一个植物人没有差别了,他的病会坏死他所有的感觉神经,没有听觉,失去味觉,感觉不到触觉,极度模糊的视觉,完全没有嗅觉,也失去语言能力。她说,淰在还有感觉的前一天发起高烧,胡乱的说话,一阵乱哭乱闹,乱七八糟的多国语言混杂的零碎的句子,在那样闹了一夜后,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在最后的时候,他的嗓子已经不再能说话,他在母亲的手里画了两横,母亲想了很久才明白他的意思,“一一”母亲把它读出来,然后淰的眼角流出了一丝泪,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任何知觉了。
“我想他是想见你的,在发疯的时候,说了很多意大利语的句子,我录了下来,我想那是说给你的。”
一一把耳机放在耳朵里,沉重的走到窗边的位置,立在那,足足3个小时的录音,她一动也没动,眼神里空白的读不出任何情绪。三个小时后,淰的母亲与她说话,她没有理,这样又过去了3个小时后,一一才缓缓走到了淰的母亲身边,她礼貌的笑着,神情里却有一种无法掩饰的悲凉:“并没有说给我的话,只是一些杂乱的诗歌......”
“那你愿意去见他吗?”
“我想他想见的人不是我,您恐怕是理解错了。”
“怎么可能会错呢......”
当淰的妈妈拿来录音的时候,她是欣喜的,可是当她发现录音里却完全没有她的话的时候,她的心却比之前更痛了,希望往往只是脱掉了我们的防备,而伤害才会是随后而来的真相,而现在的她又如何会去见淰呢。
将把淰的母亲客气的送走后,一一就立马冲上了阁楼,翻出放着与淰有关的东西的箱子,一件件愤怒的开始烧起来,然后在她将那本相集投入火中的时候,那张掉落在脚边的照片却惊醒了她,她捡起照片,照片的背面写着的正是那些诗句中的一句,而且不仅仅是那些照片,还有眼镜盒的内里、某本书的书签,或者只是某张车票上,都零落的写着那些诗句,一一不知道那是淰在什么时候偷偷写下的,而那些物品都是他们相恋时的证据。一一一把抱住了身边的小乙,静静的落下泪来,小乙被吓坏了,那时的他才只有4岁,他唯一会说的就是不停的叫着妈妈。
九、
死亡,是一件很私人的事。
淰隐瞒着自己的病,因为害怕那些打破私人的干扰,害怕大家可怜或者心痛的眼神,害怕被视为弱者一样的身份,害怕有人为此催出的泪滴。
当我们的死亡将被公开的时候,我们就将失去自我,大家对你的态度会变,因为你将是快死的人,所以他们给予你更宽大的包容,给予你更优厚的照顾,可是,其实,那只是让自己看到自己已死一般,大家忘记原来的你,忽视原来的你,撇开原来的你,无论你以前如何,而此刻,你只是个快死的人,所以,你将没有身份,而只是一个将死之人。
经历了看着父亲死去的那些旁观的经历后,淰厌倦了,在与死亡进行着长跑多年以后,他最害怕的一幕不是死亡,而是那些将死之人的被概括化。延绵的告别会让人长久的沉痛,所以直到生命临近最后那不到一天的时间的时候,淰才透漏出消息。
“我很晚才回到家,到家的时候,整个人很疲惫,一趟疲惫的旅行。回来的路上,我还去了趟小时候的幼儿园,并神奇的发现,我和泠小时候一起午睡的那种小床一直都没有换,虽然刷了一层新漆,但是我依然能认出来那就是它们,新漆很厚,但是,有些东西,不是换一成漆就能掩盖的,就正如我们的人生一般。我还去了小时候常常偷跑去的那个电游室,买了50块的游戏币,泠小时候常说,等他长大了有钱了,他一定要买下整个店的游戏币,玩个够......可是现在的我们,却早已把那些都忘了。“
泠看着日记顿了一下,然后他想起淰小时候的模样,他总是硬着一张脸,当泠被人欺负的时候,当泠把有些事情做砸了被同学笑话的时候,当他看着泠嬉皮笑脸无所谓的时候。其实小时候的淰脾气是很好的,但当父亲死去后,他的性格就开始变成了后来的样子。他经常骂人,经常打架,但是老师却也不怎么罚他,因为他总是名列前茅的成绩,因为他从6岁开始就名声大振的美术知名度,可是泠却不知道,淰的这些行为的原因。因为淰知道,一个没有爸爸的小孩是没有人保护的,是会被同学作为笑柄的,是会被高年级的同学欺负的,而且如果他们做差一点事情或做错什么的时候,别人都总会把这些原因怪罪在他们没有爸爸的原因上,所以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淰就渐渐变成了后来这个冷傲的家伙。
“我们的心中,总是会有许多个自己,严谨的、细腻的、暴躁的、矫情的、贪婪的,他们错落交织,然后形成了现实的我们。但往往,我们都不会真实的表现自己,因为我们是人,有控制力、有利益心、有虚荣心,所以我们常常会说谎,常常会偷偷隐瞒,常常不得的压抑内心。”看到这些,淰不禁想,是我们不得不带上面具生活,还是面具,其实才是我们本身的那张脸。
淰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火车轻微的摇晃、发出规律的响声,漆黑的黑夜,玻璃窗上倒映出淰的脸,那张阴郁的脸,长长的睫毛向下长着,朦胧的挡住那双疲倦的双眼。他不知道,当他到达目的地后,他要怎样。他不知道,他将要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冷静的,强颜欢笑的,疲惫的,还是那个矫情的忧伤的自己。
那是16岁的一年冬天。
一觉醒来,窗外已是一片雪白,佛罗伦萨罕见的大雪,暖气的房间里,空气浑浊沉重,他把窗微微打开,月光照耀在透明的水杯里,荡漾起微微的光。窗外的寒冷气息使得身体微微颤抖,他试图找个舒适的姿势继续入睡,直到天亮。
可翻滚了几回后,发现那只是徒劳。
轻轻起身,猫仍卷缩在暖气旁,他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黄白混杂的毛发。“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卸下繁华的灯火,告别满街的游客,喧嚣退去,黑夜放慢脚步,时间轻轻的呼吸,佛罗伦萨市中心难得的宁静。他低头,呼吸,倒退着行走,以一种安静的心态漫步黑夜,脚印在雪地里画着虚线。人生的虚线。
“落单的空缺感,似一场消声的风暴,静静的席卷着我,我仿若一支细小的铅笔芯,奔跑在雪白的雪野里,脚印组成一串小小的点。虚线。急促的。重叠,交错,然后迷失。”
空无一人。
它看着他,这个少年曾一度隐藏的情感,他的梦想,他的独自,那些对他而言不完整的自我。此刻它看到他的美,倒映在水里的云朵,自觉自持。
雪驱赶走他面对黑暗时的恐惧,归还片刻安宁。他习惯沉溺在自己沉默的傲慢里,至少在别人看来他是这样。大雾弥漫的黑眼睛被睫毛像阴影掩盖,不透露情感,气质高傲,眼神锐利。他习惯独自行走,行走带给他力量。他的模样,他的轮廓,在大家给予的光环下被模糊掉,他的存在不过是一个形式。
陌生的城市,他习惯性的隐匿在它物质世界的丰沛里,却也习惯性的与它保持距离,以便全身而退。沉默遵守着它的原则,保守着秘密。
从小,他离家,面临孤独的压力,一个被孤立的岛屿,暗自喧嚣。
十、
——淰
思绪去旅行,去海边,去星空里,那一年他5岁,一个拥有着丰富的个人世界的男孩,他是怎样一个人活在那样的环境里,如何可以一整天不说话,如何可以一整天一个人呆着却感觉不到孤独。有时会感慨,原来内心最强大的时候反而是小时候,长大后,不知道是人的感情变丰富了还是融入人群太久了,长大后的我们反而变得更软弱了,更无法承受孤单。那年他5岁,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是给自己不断找秘密基地,他有很多,有阳光明媚时独自一个人晒太阳的绿地,有伤心时可以躲起来的山崖屋檐,有河边可以一个人玩石头大战的空地。他没有玩伴,没有昂贵的玩具,但是他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一颗美丽强大的心。偶尔我会回头去看他,看那个独自坐在屋顶上看着云的小孩,他的笑容,不因为身边的一切,只因心中有个清静之地。
记得正午,记得汗流浃背的炎热,记得窗外富有激情的蝉,记得那无尽的昏睡,那年他12岁,一个少年,一个很矛盾的人。忧郁,因为青春来得太早,他有些惊慌,有些不知所以然;阳光,因为内心里强大的小太阳的本性。那年的他开始长出青春痘,那年的他开始拥有一张讨女生喜欢的脸庞,那年的他有点晕眩,那年的他第一次见到爱情。
那是一个所有感情都疯狂长大的年纪,他开始有喜欢的女孩,开始与母亲与弟弟有了感情的蓄积,开始有了自己的玩伴,那是一群把阳光的温暖反射在他身上的人,他开始走入那个有人群的心理世界。让思绪去旅行,去未来,去蓝天,去花香里,那是一场炎夏汗流浃背的午睡,晕眩、乏力、梦幻。
吵闹的火车站,五花八门的人群,一个逆行的少年,那年他18岁,成长的挫败,内心的光渐渐微弱,走在人群里,他渐渐被模糊。他从我身边走过,我望着他,不再锐利的眼神,不再强壮的内心,不再骄傲的表情,他就像一张色彩饱和度在慢慢降低的画,渐渐失去了那些明亮刺眼的颜色,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我,眼神藏着泪水。
前往落幕的火车,空旷的入口,通往死亡的长长轨道,这是一次最远的远行,没有人在面对面送行,但是有在心里久久的告别,那年他23岁。去往一个陌生的世界,一直的昏睡,21小时,跨越时差,跨越地域,那仿佛是一个时间穿梭的旅行,他昏睡着,然后在一个陌生的空间里醒来,没有熟悉的人,没有熟悉的语言、建筑,然后他落入那条湍急的河流。
有的时候会想,如果有一天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只是在初一的课堂上睡着了,现在经历的所有其实只是一场梦,那样该是多好...
思绪去旅行,去过去,去未来,去梦里,去那些想不起想得起的时光里,他们在路上......
“火车继续在轨道上规律的前行着,而有时,我反而希望它不那么规律,希望它能慢一点,或者是停下来,我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去面对终点站上,等着我的一切。其实我是麻木的,我不再是那个蹲坐在角落里只会哭泣的小孩,也不再是那个反复扭曲着事实的胆小鬼,我的感情神经末梢似乎已经枯萎。而现在,我只是对自己的平静有点不知所措。”
火车会在一些站中途停留几分钟,我趴在窗上,看着那些窗外来来往往、上上下下的人,心不禁有些失落。
那些人的终点会在哪里,我们是将一路顺风,还是半途而废.
我狂躁的心开始因为这件事安静下来。
我在心里反复思考着生命这趟行程的意义,开始把那些因空虚的生活表象而忽略掉的情感一点点堆积起来,那些从小到大的记忆积累,在脑海里形成了一片灿烂的花园。其实记忆和事件其实并没有我们记忆里的那么糟糕,生气的时候,我们只记得那些不好的,悲伤的时候,我们习惯让现象蒙着灰色,其实静心想想,回忆里还是有很多灿烂与暖心的。
下车后,我没有马上回家,我带着沉闷的心情,走到儿时常去玩耍的那条铁路上,慢慢的走着,这是一条不算太长的被废弃的铁轨,它曾陪我走过了很长一段人生的路途,走在其中,许多曾经埋藏的心事涌上心头,与现在内心的想法进行着对照。那时候我还小,那些青春期的悲伤是很容易被排解的,而现在,那些内心的情绪已无法被排解,它需要的,是去面对。
一辆火车从我身旁急速的驶过,伴随着寒冷的空气和嘈杂的响声,以前我喜欢对着它宣泄的吼着,那些内心的烦忧就会随着那全力的嘶吼而被火车的风和嘈杂一同带走,但是现在,留在我心里的那些沉闷,已经不再是吼一吼就能宣泄的了。我并没有再次尝试,只是埋着头继续走着。
我们从一个陌生的地方来,来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把周围的事物一个个标记好,用我们的记忆方式放在我们的记忆体里,然后又忽然离开,留下那份孤单的记忆体里我们孤单的一生。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的哭泣,或者第一次微笑是为了什么吗?你还记得你与你所喜欢的第一个人所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或者第一个你讨厌的人是为何让你讨厌?你还记得你学写的第一个字是什么吗,或者第一个被你擦掉的字?”那些最初的标签,在我们的生活里不知不觉的被替换掉,然后某一天后知后觉的想起时,陷入惆怅的沉思。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薄弱云烟般的记忆,却又总能在某个安静的瞬间,拨响心中的那根老弦。”
我不知道自己将在这种无尽的境地里行走多久,有的时候我很绝望,我觉得这个世界找不到我幻想里的光,可是我又总想起一句话“当天最黑的时候,也就是离天亮最近的时候。”我的心总是在一衰一激,因为总是希望,所以才更加绝望,我总是无法放过自己,我不知道我能撑多久。或许人死的时候真的能看到光,或许,直到那个时候,我才能看到光。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的话,你会想回到哪个最初的地方?
有的时候会害怕甚至反感自己脑袋里过于密集的思绪,它有的时候让我的生活很痛苦,痛苦得无力承受,我真的很害怕,害怕有天我战胜不了它,一辈子都活在它的悲凄里。
我一直都想让自己变得更好,可是在岁月的冶炼里,我却失败了,当我回想一切的时候,它看起来是如此的糟糕,我并不能去面对自己,面对那些无法更改的真相。
我苛刻的要求着身边的人,也苛刻的折磨着自己,生活更像是一场灼烧。
我知道我心中的痛苦来至于哪里,可是我走不出去,走不出那个将自己勒死的圈。
房间的灯坏掉后,我没有去修它,每天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我的房间像黑夜一样黑暗,我看着天空,黑夜里的星星,那些在白天里光芒无法闪耀的星星,当一切都遁入黑暗的时候,它却有了自己的光芒。
我一直在找寻自己的光芒,或者是在找一个能让我光芒显现的黑暗。
我看到父亲的手伸向我,如此的冰冷,我永远无法做到他那样,那样的坚固,不灭的城。
我一直想知道,当父亲被病痛折磨的那一年里,他为何总能保持着那个微笑,他不害怕死亡吗?即使是在最后一刻,他也那么的微笑着。
当死亡的第一颗琴键被敲奏的时候,当第一根琴弦被轻轻拉响的时候,我晃荡了许久的心,终于开始沉淀下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身体和心灵每天都在微妙的变化。我在一面自己看不到的镜子面前一点点的成长着,然后,那面镜子里有天却突然没有了自己。
人在一天天长大,眼界开阔了,人心凌乱了。
怀念起小时候的生活,二两肉几颗糖一盘汗菜,就能很高兴的日子,那时候的天还很蓝,那时的街道没有拥堵的车辆,那时没有互联网的空虚、没有地沟油、没有艾滋病,那时的幸福很简明,一个小板凳一台熊猫牌老彩电,然后托着下巴等着五点半的大风车就会很快乐;那时眼里的世界很小,却很精彩,现在眼里的世界很大,却很无奈。
无意间翻到地下室里的一个箱子,一个记录了很多我与泠的生活的箱子。时间的流逝感瞬间转换成了实体的触摸感,我仿佛落入了那条岁月的长河里,许多事件很清晰的演绎着,我这才匆忙的意识到时光的流失、岁月的变迁。许多曾经熟识的人,现在却陌生了,甚至没了任何瓜葛,往事重演,而我却在观众席上看着自己,看着那些最初陪我上路的人,也许是我太娇惯自己去遗忘了,以至于记忆返潮的时候,我有点措手不及,忽然一阵悲伤的冷冽刺入我的身体,在这个炎热的五月里,我却浑身冰冷。
我习惯遗忘的脑袋已经习惯去封闭记忆,可是感性的身体也还是会记得那些记忆的,所以在酒醉后摆脱理智的我,感性得像脱缰的马一样,泣不成声。而我却在此刻,思维的意识才在此刻才跟上了节奏。回来望,时间真是可怕,它可以让过去形影不离的人变成陌生人; 可以让过去的诺言变成现在的失忆;可以让一个温暖的心又忽然变得凄凉。我一直很鄙视那些因为情感而轻易流泪的人,所以我下意识的去封闭了自己的情感,让自己不去当那么一个轻易流泪的人,可是,走到如今我才发现,我依旧是那个自己鄙视的那些因为情感而轻易流泪的人中的一个。
脑海里有那么一幅画,那些熟识的人,悲伤的看着我,向我伸出手,可是他们的身体却一点点化作流沙一点点流走。
我想去当一个真正勇敢的人,而不是一个像以前那样的一个刺猬。刺猬不是真的坚强,它只是因为害怕,所以长出了保护自己的刺,而能勇敢收起刺的刺猬该是有多勇敢?
我们都需要再勇敢一点,勇敢面对现实的不尽人意,面对人与人之间的善恶交换,面对骗子与傻子的利益交换。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祈求,我们何必对他人对自己对生活那么斤斤计较,有时候我们都需要一种宽容,放过你放过他放过自己,你用你的骗子交换你的利益,我用我的傻子交换我的快乐,生活,何必绷得那么累,选择各有价值,彼此得到就好。各得其所,我献上我的晴朗,无论你是否撒开阴霾。
幸福,或许并不是非要去获得很多很好的,或许只是仅仅能懂得身边的美好就够了。
其实无论你用什么样的表情去生活,生活其实每天都依旧在继续,为何不让自己笑着去过呢?
又想起那个故事,那个关于一列火车的故事。那是一列黑色的火车,我生来就在那;那是一列去往未来的火车,我们生来就都在那;它没有站台,没有车票,没有人知道终点,没有人见过起点;那是一列火车,一列开往未来的火车,它从不停靠,可是火车上却总是人来人往;有人刚坐下,就又立刻站起纵身跳入了另一辆火车上;有人坐在身边很久,从开始到现在,可我们却还是彼此陌生,然后有天那个坐了很久的人也走了,我才发现,其实那些看似陌生的人,其实也并不陌生,虽然彼此没有交谈,可是我们早就对对方耳濡目染了;那是一列火车,一列去往未来的火车,火车上总是人来人往,我生来就在那列火车上,从未离开,从未想过会离开,可是身边的人却总是来来去去......那是一列黑色的火车,生命是车票,思念是行李,时间是里程,我们一直在路上和不同的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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