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堕落的橘子的一生
回家之徒遇一畸人，自称桔子，整日念叨：“生而为人，真是对不起呢……”闻知其身世，谅她果情真意切，真心忏悔。寥寥几笔以作怀念……
这是一个多么安谧的夏夜，即使是被诸多盏橘黄的白炽灯笼罩的火车站台，也能听见寥寥几人在漂浮着无数微尘的朦胧的光线中的呼吸声。
“到了吧……”
桔子心里默默念着，又不时艰难地将目光瞟向挂在进站口顶上的大个时钟，即使这么多年过去，这个站台的样貌与桔子的对这里的记忆一样，满是苍翠而疲惫的颜色。
“7月25日23：00，居然是这一天呢。不过，这样也好……我也很少记得时间。”
桔子苦笑了下，脸上却仿佛不曾动过，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皮轻轻拢上，安详得就像早冬欲开而依旧密密地缝合的白茶花，在那张白净到纯粹的脸上。
但曾经，桔子是不喜欢这么素净的，相比于7年前那个从这里走出去的桔子，甚至显得有点寒酸得不像话呢。
“不是到了吗？怎么没人下车了？”
桔子挣扎着想站起，明明双腿感觉轻飘飘的，却仿佛被白色的床的引力完全吸住似的，整个人就像雕刻在白底版上，从左上方的星空看下来，桔子分明就是一株淡雅的白色曼陀罗，张开的粉白色的连衣裙像轻柔的花瓣一样于夏风中摇摆。
“不过，等一会儿也好，可以多看看这片天空。”
桔子凝视着那片漆黑得要流泪的天空，
“那时啊……”
她不禁想起了过往的日日夜夜的同样的黑色天空……那样的过往，在人世的定义，一定是荒谬又劣迹斑斑吧。
年轻时候的桔子，孤僻冷傲得像一个青青的橘子。
橘子？
对！桔子喜欢橘子，但她不喜欢甜腻得像要发烂的红澄澄的橘子。青青未熟的而且酸得苦涩的橘子，是永远不会讨人喜欢的，但在桔子眼里，跟她一样，流淌着酸的汁液，散发着酸的气息，就连身体也一样，未发育成熟的青涩。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里藏着一种比胃酸还要尖刻无情的欲望——死亡。
因为没什么爱，所以没什么恨；因为没什么憧憬，所以没什么失望；因为没什么成功，所以没什么挫折；因为没什么善良，所以没什么邪恶……难道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吗？眼里没有绚烂的天堂，便不会感受到地狱的绝望与可怖；人生获得没有短暂的幸福，便没有永恒的虚无的寂寥。
桔子不就是这样长大的吗！用石块砸邻居家的狗；生气起来将父亲推倒；将同班的一个讨厌的男生在春游时推下河堤；打骂小自己5岁犯错的弟弟……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无所谓需要道歉，用句她在大学学到的一句话来概括：“完美的人性的展露就是神明的降临。”
总之，桔子的童年青年就像是一个永远不会成熟的青涩橘子，保持着决绝和冷僻。奇怪的是，她很顺利地走完那些年，良好家世，优异成绩和出众的外貌气质，她一样不缺。像橘子安然度过风雨与冰雹，只是从未……成熟！
“可是，我……我是因为杀了人……才回来的呀……”
桔子从那千万个黑色的夜空回过思绪，哽咽的声音中却不见桔子的脸庞有些许抽动，那依旧白净优美。
“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呀？”
仿佛心中有个痛苦的声音在桔子脑海里搅动着。
“因为，想看看爸爸……”
“还……有，弟弟……”
“甚至，是家中庭院那……株株深深浅浅的橘树……”
桔子仿佛用尽所有力气断断续续说完，心中的过往似乎又在眼前升腾起来了。
深绿的叶丛中隐约浮现乳白的星星点点的橘树花，形状像水仙的花朵在树顶周遭荡漾出淳淳的淡香，弟弟轻轻摇动着橘树的枝干，和煦的晚夏的风中，慵懒的橘树花像乘着无形轻灵的缆车荡下，抑或像骑着洁白一致的单车齐刷刷地飞快地走远，伴奏的，是一遍一遍也不会停歇的告别夏天的铃声啊……当公务员的父亲，偶尔也会从房里的小窗静静望一会儿，眼镜倒映着又是一片朦朦胧胧的清零的绿与白啊，加上桔子和弟弟缤纷的夏衣，多像一副精心描绘的琉璃画啊。
“真美啊……”
桔子这时才忍不住在心底惦念，心中的感伤跌跌撞撞地在嘴边打转停歇了半久，才艰难地吐出。
而以前，桔子可是不会发出类似的感叹的！换句话说，桔子的大脑，是不存在任何对这个世界感到一丝常人的愉悦和幸福的组织的。于那时的她而言，飘零的橘树花不过是一场雪白的葬礼，仰望的凝视，是在悼念痛苦的极致，之后，便会孕育出美的极致——青橘子，可一旦变甜，变红，就会被人世玷污，逃离不开官能与欲望的泥淖，直至——烂掉。
所以，桔子不想成熟。
她排斥任何心中对任何男性的眷恋，抵制任何男性想让她成为成熟女子的徒劳。恋爱，如果于桔子有这个词，不过是痛苦的孕育，就像是为求得美的极致——青橘子，必须要让洁白的花瓣凋零。可她又绝不想像其他平凡女子那样成为一颗饱含甜蜜与下一代的希望的红橘子，那样简直意味着她的死亡。因此，她又允许自己在一群鄙陋的或年轻的或奢靡的男人中卖弄自己令人惊艳的青涩与性感。名牌大学生？当红妓女？有什么区别？于她，自己都还不是酸得涩人的青橘子。
这只是没有记忆的被殖民史，桔子的价值，桔子的想法，甚至桔子的生活，完全不会有被侵入与屈辱的影响。本来，她的记忆就比原始部落要更原始，充满着纯粹的人的本能与欲望。
人的文明化，不过是一个妓女将衣服逐步穿起的过程。桔子只是永远不想穿起来罢了。
或许，一度桔子觉得自己想逃离男人对她甜蜜的渴求了，在愤怒，恶心，鄙夷……她决心与女人同居，这不是最好吗？那是个温雅清香如梨子羹的女子，叫梨玖，起码，在桔子眼里，她的样貌比那些充当过客的男人在脑海里要清晰得多……
“梨玖还……真是单纯呢。”
梨玖的那张淡然的笑脸不知不觉淡入桔子的意识中
“那个傻瓜……居然会如此相信人世呢。”
“不过，也是我没有的……可悲的优点吧……”
与梨玖同居之后，桔子似乎终于过起了正常的生活，有了正常的工作。
她不在乎梨玖只是寒酸的服务员，因为能让桔子安心的只是她是少有能让桔子放下对人类的戒备之人。梨玖境况虽然寒酸，样貌乏人探究，可打扮依旧别有一般美丽。在桔子的印象里，清淡的黄色永远是她的主色调，淡黄的发带和波西米亚式的衣裙勾勒出她那单薄而有趣的躯体，在夏季明亮的大街上常常就融合消逝于地平线前的曦光里，回首，是一张会让桔子觉得安心的笑脸呢。
况且，梨玖的性子也是有趣的很呢。睡前，总会在桔子耳边不时轻轻念叨，
“好想知道人离开世界是什么样的感觉呀？”
“如果我死了的话，一定要像羽毛一样飞到埃菲尔铁塔上眺望这个世界下呢，带上去世的妈妈，妹妹！还有桔子！大家一起牵手，引着大风筝，就在明亮的天空跳着舞一直下去吧！”
这时，梨玖就会在床上幸福地手舞足蹈。
“你会陪我去的吧，桔子？桔子！你一定会在那里的，对吧？”
梨玖喜欢扭过头急切地向桔子证实，眼里有时会奇异地泛着星光。
在这时，桔子往往不耐烦摆摆手转过身入睡了。而梨玖，会气嘟嘟地又陷入了甜蜜的自言自语中去，直至梦乡……
虽然桔子不明白梨玖对人世的美好的信心从何而来,但如果没那个雨夜,桔子应该会就这样 ”幸福无忧地” 活下去吧。
当那晚桔子在家门口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时就意识到什么发生了。就算那是个中年有些秃头的商人模样的男人，桔子从他出门时对自己细细琢磨不定的打量就明白了。
桔子一进门就急匆匆就餐桌旁坐下，泪水开始簌簌地落下。
“你，怎么了?”梨玖似乎有些担心又有些局促不安地问道。
“不！不！你别问了！你还真是……可恶呢！”
“啊？”
不一会儿，梨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像一只惊惧的麻雀，连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
“我可真的什么也没干啊……”
一刹那，太宰治的一句话就像闪电一样打入桔子的脑海里：
“纯真的信赖的心，果然是罪恶的源泉。”
于桔子而言，哪怕梨玖与那男人有些爱情的联系，也可供桔子鄙夷。可这只不过是梨玖的轻信所造成的一次性的性关系，恐怕桔子这时真的得面对一个丈夫面对妻子的背叛的窘境与无尽的痛苦折磨。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她意识到，男人与女人，都是人世的一部分，一样令她厌恶，总之，人世，只要她待一天，终究会耻辱地死去。
什么最为美？
不是男人，不是女人，更不是人世……
是死亡。
对，恰恰是死亡
2
或许，这样的想法让桔子心理好受些吧。毕竟是桔子这样一个被社会规范和道德所憎恶摈弃，甚至连被遗弃的猫狗都会感到恶心的女人。难道不是这样吗？明明天生反感男女天性却又赤条条地置身其中，自己厌烦了又厌弃亲密的女子凭着天性与其他男子交往，这还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吗？大抵“死亡是最美最合理的结果”这种话不过是她心虚地为无意义的人生价值找的借口吧。
不过又不得不承认，往往只有真正直面过人的丑恶，眼里见不得一点成人世界规则的人才会有识大美的慧眼吧！对于桔子这样的俗物脏物，笔者也不得不忍着回咽呕吐物的恶心般的感觉直面这个事实。
基于梨玖显而易见的“背叛”，桔子也无话可说，所谓“道歉”也不了了之。两人也还是一样过着生活，但没了亲昵是情理之中的事。但令人奇怪的是，一种非常奇谲的矛盾在梨玖身上慢慢显现出来，就好比如桔子一天旁晚迟些回到家中，刚打开门，就见梨玖在玄关处慌慌忙忙地换鞋子。
遇此情景，再生疏的人也大概象征性地问一句：“去哪儿呀？”桔子也不例外。这一问，倒好，反不见梨玖慌张了，她很从容地又快速地撩一撩长发，口齿清晰地答道，
“我出去面见一些在工作中相识的客人呢。”
这大概是世间最坦诚的借口啦！一般人可不会透露这么多的行踪的。再细细看梨玖的装束，不见了天真烂漫的色感，也没有一般时尚浮夸的女人的卖弄性感的衣饰，齐整而庄重，脸上只见淡淡的粉底和不甚明亮的眼影，连唇部也吝啬地没涂匀，搞不清是裸色或是原本的唇色。
总之，咋一看，就是活脱脱的一位再正经不过的女子啦！
不料梨玖突然像机器般硬生生地将正经而庄重的脸对准桔子，语气异乎寻常地兴奋了许多，
“我可把家务都干好了啊！那些碗碟我可好不容易第一次花了这么多时间去洗啊！”
“嗯”，反倒桔子失去镇定，只好支吾地随便回答。
“另外，我也做好了饭菜呀。还是热腾腾的！”
“呀，真是累不少了吧。”
“还不止如此，连这月的水电费我也付了！”
“这么好！”
即使是那种桔子嫌弃的很假的伪高兴式回答，她今天也破例用了。倒不是因为突然的尴尬，而是梨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依旧保持了岿然不动的眼神，皱纹甚至目光，就像你直对着一个呆木而庄重的木偶粉白的脸对着你，并用兴奋的语气向你炫耀它干了什么一样奇怪。
不过这一想法不过转瞬而逝，梨玖就不经然间走下楼去了。
外头天色已是暗蓝色，尤其容易引发人的愁绪和伤感。即使是小厨房的白炽灯的橘色光芒也被外头灰暗的天色所侵蚀，桔子就这样在这忧愁的微光中慢吞吞地吃着饭菜，低着头，只是时不时地抬头向窗外看去，仿佛明明笃定不会找到什么又偏执地寻找。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桔子怃然看着那个手上已被自己咬过的馒头上的齿痕。
于是，这一夜便在黑暗中淡远了。或许许多人都觉得笔者这样交代太唐突了，可是事实便是如此，连笔者我也猜不透桔子这晚的心思呐。至于什么决定，桔子这样古怪的女子可不会让普通人了解的。
就这样之后的好几天，梨玖就像再精准不过的原子钟一样，在同样有着暗蓝色的旁晚，在同样会在桔子晚回的几分钟中，用同样庄重的面容，用同样与之面容不符的尖锐的声音向桔子莫名其妙地献媚。
直到一个星期六的旁晚，桔子终于耐不住好奇的人之天性决定跟踪奇怪的梨玖，探寻她想知道的一切。依笔者看来，或许这是不幸的开始啊！不是笔者庸俗，事实便是如此：自私冷漠和对他人之事丝毫提不上兴趣恰恰是自身一生幸福安宁的保证，而好奇又恰恰是人类有这么多烦恼和不幸的源泉。要不然亚当和夏娃会被驱逐出伊甸园并遭受痛苦呢?如果桔子能自制，保持冷酷，也许不用跌入后来罪恶的泥淖呢！
这段跟踪平常不过，实在是无聊平淡极了。不过是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的两个人走着同样的路，最多也是前一个人不自知罢了。搞不清人们会把这段平庸不过的路程写成光怪陆离或跌宕起伏。于桔子来说，跟踪是人之常情，唯一需要忐忑只是不一样的目的。
在日渐灰暗的天色里不知转了多久，桔子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她很心安理得地满足了自己猜测：梨玖有男人的陪伴了。桔子之所以感到高兴而不是心痛厌恶，是因为桔子早已看惯了男男女女的种种丑态与常情，她是乐于见到这种故事来佐证她的高傲的天性的。
眼前的这个男人还算高大，可装扮面相可谓平庸，t恤似乎过短了，连手臂的幅度也看得出窘迫，并非常人所想的有钱之人。短发的脑袋在路灯的照耀下明显极了，亮闪闪的微粒在路灯下的头顶上上下下盘旋着，而他们二人就亲密地依靠，两人的头不时转过就像鲤鱼的头木讷的对准对方，真是可笑极了。
桔子这时可真想过去狠狠揪住二人的脖子再看戏样的大笑啊。那时，他们脸上的表情会不会像煮熟的鲤鱼一样色彩鲜艳呢！
不过，在这桔子思绪飞翔的瞬间，那男人突然转过的头，把那张平淡无奇的脸毫无掩饰地展现在桔子前。仿佛是乌云背后了一道明亮的闪电呼啸而出，桔子的眼里不知参杂了什么。明明那张脸毫无引力，可偏偏那眼睛可不是鲤鱼眼，是黑暗大海上的孤独的明星独自悬挂。
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这样的思绪突然占据了桔子的大脑。
这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啊！说是一见钟情也太庸俗了吧！
可桔子还是无法从那白亮的目光中清醒啊！
（未完待续）
这是一个多么安谧的夏夜，即使是被诸多盏橘黄的白炽灯笼罩的火车站台，也能听见寥寥几人在漂浮着无数微尘的朦胧的光线中的呼吸声。
“到了吧……”
桔子心里默默念着，又不时艰难地将目光瞟向挂在进站口顶上的大个时钟，即使这么多年过去，这个站台的样貌与桔子的对这里的记忆一样，满是苍翠而疲惫的颜色。
“7月25日23：00，居然是这一天呢。不过，这样也好……我也很少记得时间。”
桔子苦笑了下，脸上却仿佛不曾动过，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皮轻轻拢上，安详得就像早冬欲开而依旧密密地缝合的白茶花，在那张白净到纯粹的脸上。
但曾经，桔子是不喜欢这么素净的，相比于7年前那个从这里走出去的桔子，甚至显得有点寒酸得不像话呢。
“不是到了吗？怎么没人下车了？”
桔子挣扎着想站起，明明双腿感觉轻飘飘的，却仿佛被白色的床的引力完全吸住似的，整个人就像雕刻在白底版上，从左上方的星空看下来，桔子分明就是一株淡雅的白色曼陀罗，张开的粉白色的连衣裙像轻柔的花瓣一样于夏风中摇摆。
“不过，等一会儿也好，可以多看看这片天空。”
桔子凝视着那片漆黑得要流泪的天空，
“那时啊……”
她不禁想起了过往的日日夜夜的同样的黑色天空……那样的过往，在人世的定义，一定是荒谬又劣迹斑斑吧。
年轻时候的桔子，孤僻冷傲得像一个青青的橘子。
橘子？
对！桔子喜欢橘子，但她不喜欢甜腻得像要发烂的红澄澄的橘子。青青未熟的而且酸得苦涩的橘子，是永远不会讨人喜欢的，但在桔子眼里，跟她一样，流淌着酸的汁液，散发着酸的气息，就连身体也一样，未发育成熟的青涩。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里藏着一种比胃酸还要尖刻无情的欲望——死亡。
因为没什么爱，所以没什么恨；因为没什么憧憬，所以没什么失望；因为没什么成功，所以没什么挫折；因为没什么善良，所以没什么邪恶……难道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吗？眼里没有绚烂的天堂，便不会感受到地狱的绝望与可怖；人生获得没有短暂的幸福，便没有永恒的虚无的寂寥。
桔子不就是这样长大的吗！用石块砸邻居家的狗；生气起来将父亲推倒；将同班的一个讨厌的男生在春游时推下河堤；打骂小自己5岁犯错的弟弟……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无所谓需要道歉，用句她在大学学到的一句话来概括：“完美的人性的展露就是神明的降临。”
总之，桔子的童年青年就像是一个永远不会成熟的青涩橘子，保持着决绝和冷僻。奇怪的是，她很顺利地走完那些年，良好家世，优异成绩和出众的外貌气质，她一样不缺。像橘子安然度过风雨与冰雹，只是从未……成熟！
“可是，我……我是因为杀了人……才回来的呀……”
桔子从那千万个黑色的夜空回过思绪，哽咽的声音中却不见桔子的脸庞有些许抽动，那依旧白净优美。
“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呀？”
仿佛心中有个痛苦的声音在桔子脑海里搅动着。
“因为，想看看爸爸……”
“还……有，弟弟……”
“甚至，是家中庭院那……株株深深浅浅的橘树……”
桔子仿佛用尽所有力气断断续续说完，心中的过往似乎又在眼前升腾起来了。
深绿的叶丛中隐约浮现乳白的星星点点的橘树花，形状像水仙的花朵在树顶周遭荡漾出淳淳的淡香，弟弟轻轻摇动着橘树的枝干，和煦的晚夏的风中，慵懒的橘树花像乘着无形轻灵的缆车荡下，抑或像骑着洁白一致的单车齐刷刷地飞快地走远，伴奏的，是一遍一遍也不会停歇的告别夏天的铃声啊……当公务员的父亲，偶尔也会从房里的小窗静静望一会儿，眼镜倒映着又是一片朦朦胧胧的清零的绿与白啊，加上桔子和弟弟缤纷的夏衣，多像一副精心描绘的琉璃画啊。
“真美啊……”
桔子这时才忍不住在心底惦念，心中的感伤跌跌撞撞地在嘴边打转停歇了半久，才艰难地吐出。
而以前，桔子可是不会发出类似的感叹的！换句话说，桔子的大脑，是不存在任何对这个世界感到一丝常人的愉悦和幸福的组织的。于那时的她而言，飘零的橘树花不过是一场雪白的葬礼，仰望的凝视，是在悼念痛苦的极致，之后，便会孕育出美的极致——青橘子，可一旦变甜，变红，就会被人世玷污，逃离不开官能与欲望的泥淖，直至——烂掉。
所以，桔子不想成熟。
她排斥任何心中对任何男性的眷恋，抵制任何男性想让她成为成熟女子的徒劳。恋爱，如果于桔子有这个词，不过是痛苦的孕育，就像是为求得美的极致——青橘子，必须要让洁白的花瓣凋零。可她又绝不想像其他平凡女子那样成为一颗饱含甜蜜与下一代的希望的红橘子，那样简直意味着她的死亡。因此，她又允许自己在一群鄙陋的或年轻的或奢靡的男人中卖弄自己令人惊艳的青涩与性感。名牌大学生？当红妓女？有什么区别？于她，自己都还不是酸得涩人的青橘子。
这只是没有记忆的被殖民史，桔子的价值，桔子的想法，甚至桔子的生活，完全不会有被侵入与屈辱的影响。本来，她的记忆就比原始部落要更原始，充满着纯粹的人的本能与欲望。
人的文明化，不过是一个妓女将衣服逐步穿起的过程。桔子只是永远不想穿起来罢了。
或许，一度桔子觉得自己想逃离男人对她甜蜜的渴求了，在愤怒，恶心，鄙夷……她决心与女人同居，这不是最好吗？那是个温雅清香如梨子羹的女子，叫梨玖，起码，在桔子眼里，她的样貌比那些充当过客的男人在脑海里要清晰得多……
“梨玖还……真是单纯呢。”
梨玖的那张淡然的笑脸不知不觉淡入桔子的意识中
“那个傻瓜……居然会如此相信人世呢。”
“不过，也是我没有的……可悲的优点吧……”
与梨玖同居之后，桔子似乎终于过起了正常的生活，有了正常的工作。
她不在乎梨玖只是寒酸的服务员，因为能让桔子安心的只是她是少有能让桔子放下对人类的戒备之人。梨玖境况虽然寒酸，样貌乏人探究，可打扮依旧别有一般美丽。在桔子的印象里，清淡的黄色永远是她的主色调，淡黄的发带和波西米亚式的衣裙勾勒出她那单薄而有趣的躯体，在夏季明亮的大街上常常就融合消逝于地平线前的曦光里，回首，是一张会让桔子觉得安心的笑脸呢。
况且，梨玖的性子也是有趣的很呢。睡前，总会在桔子耳边不时轻轻念叨，
“好想知道人离开世界是什么样的感觉呀？”
“如果我死了的话，一定要像羽毛一样飞到埃菲尔铁塔上眺望这个世界下呢，带上去世的妈妈，妹妹！还有桔子！大家一起牵手，引着大风筝，就在明亮的天空跳着舞一直下去吧！”
这时，梨玖就会在床上幸福地手舞足蹈。
“你会陪我去的吧，桔子？桔子！你一定会在那里的，对吧？”
梨玖喜欢扭过头急切地向桔子证实，眼里有时会奇异地泛着星光。
在这时，桔子往往不耐烦摆摆手转过身入睡了。而梨玖，会气嘟嘟地又陷入了甜蜜的自言自语中去，直至梦乡……
虽然桔子不明白梨玖对人世的美好的信心从何而来,但如果没那个雨夜,桔子应该会就这样 ”幸福无忧地” 活下去吧。
当那晚桔子在家门口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时就意识到什么发生了。就算那是个中年有些秃头的商人模样的男人，桔子从他出门时对自己细细琢磨不定的打量就明白了。
桔子一进门就急匆匆就餐桌旁坐下，泪水开始簌簌地落下。
“你，怎么了?”梨玖似乎有些担心又有些局促不安地问道。
“不！不！你别问了！你还真是……可恶呢！”
“啊？”
不一会儿，梨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像一只惊惧的麻雀，连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
“我可真的什么也没干啊……”
一刹那，太宰治的一句话就像闪电一样打入桔子的脑海里：
“纯真的信赖的心，果然是罪恶的源泉。”
于桔子而言，哪怕梨玖与那男人有些爱情的联系，也可供桔子鄙夷。可这只不过是梨玖的轻信所造成的一次性的性关系，恐怕桔子这时真的得面对一个丈夫面对妻子的背叛的窘境与无尽的痛苦折磨。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她意识到，男人与女人，都是人世的一部分，一样令她厌恶，总之，人世，只要她待一天，终究会耻辱地死去。
什么最为美？
不是男人，不是女人，更不是人世……
是死亡。
对，恰恰是死亡
2
或许，这样的想法让桔子心理好受些吧。毕竟是桔子这样一个被社会规范和道德所憎恶摈弃，甚至连被遗弃的猫狗都会感到恶心的女人。难道不是这样吗？明明天生反感男女天性却又赤条条地置身其中，自己厌烦了又厌弃亲密的女子凭着天性与其他男子交往，这还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吗？大抵“死亡是最美最合理的结果”这种话不过是她心虚地为无意义的人生价值找的借口吧。
不过又不得不承认，往往只有真正直面过人的丑恶，眼里见不得一点成人世界规则的人才会有识大美的慧眼吧！对于桔子这样的俗物脏物，笔者也不得不忍着回咽呕吐物的恶心般的感觉直面这个事实。
基于梨玖显而易见的“背叛”，桔子也无话可说，所谓“道歉”也不了了之。两人也还是一样过着生活，但没了亲昵是情理之中的事。但令人奇怪的是，一种非常奇谲的矛盾在梨玖身上慢慢显现出来，就好比如桔子一天旁晚迟些回到家中，刚打开门，就见梨玖在玄关处慌慌忙忙地换鞋子。
遇此情景，再生疏的人也大概象征性地问一句：“去哪儿呀？”桔子也不例外。这一问，倒好，反不见梨玖慌张了，她很从容地又快速地撩一撩长发，口齿清晰地答道，
“我出去面见一些在工作中相识的客人呢。”
这大概是世间最坦诚的借口啦！一般人可不会透露这么多的行踪的。再细细看梨玖的装束，不见了天真烂漫的色感，也没有一般时尚浮夸的女人的卖弄性感的衣饰，齐整而庄重，脸上只见淡淡的粉底和不甚明亮的眼影，连唇部也吝啬地没涂匀，搞不清是裸色或是原本的唇色。
总之，咋一看，就是活脱脱的一位再正经不过的女子啦！
不料梨玖突然像机器般硬生生地将正经而庄重的脸对准桔子，语气异乎寻常地兴奋了许多，
“我可把家务都干好了啊！那些碗碟我可好不容易第一次花了这么多时间去洗啊！”
“嗯”，反倒桔子失去镇定，只好支吾地随便回答。
“另外，我也做好了饭菜呀。还是热腾腾的！”
“呀，真是累不少了吧。”
“还不止如此，连这月的水电费我也付了！”
“这么好！”
即使是那种桔子嫌弃的很假的伪高兴式回答，她今天也破例用了。倒不是因为突然的尴尬，而是梨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依旧保持了岿然不动的眼神，皱纹甚至目光，就像你直对着一个呆木而庄重的木偶粉白的脸对着你，并用兴奋的语气向你炫耀它干了什么一样奇怪。
不过这一想法不过转瞬而逝，梨玖就不经然间走下楼去了。
外头天色已是暗蓝色，尤其容易引发人的愁绪和伤感。即使是小厨房的白炽灯的橘色光芒也被外头灰暗的天色所侵蚀，桔子就这样在这忧愁的微光中慢吞吞地吃着饭菜，低着头，只是时不时地抬头向窗外看去，仿佛明明笃定不会找到什么又偏执地寻找。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桔子怃然看着那个手上已被自己咬过的馒头上的齿痕。
于是，这一夜便在黑暗中淡远了。或许许多人都觉得笔者这样交代太唐突了，可是事实便是如此，连笔者我也猜不透桔子这晚的心思呐。至于什么决定，桔子这样古怪的女子可不会让普通人了解的。
就这样之后的好几天，梨玖就像再精准不过的原子钟一样，在同样有着暗蓝色的旁晚，在同样会在桔子晚回的几分钟中，用同样庄重的面容，用同样与之面容不符的尖锐的声音向桔子莫名其妙地献媚。
直到一个星期六的旁晚，桔子终于耐不住好奇的人之天性决定跟踪奇怪的梨玖，探寻她想知道的一切。依笔者看来，或许这是不幸的开始啊！不是笔者庸俗，事实便是如此：自私冷漠和对他人之事丝毫提不上兴趣恰恰是自身一生幸福安宁的保证，而好奇又恰恰是人类有这么多烦恼和不幸的源泉。要不然亚当和夏娃会被驱逐出伊甸园并遭受痛苦呢?如果桔子能自制，保持冷酷，也许不用跌入后来罪恶的泥淖呢！
这段跟踪平常不过，实在是无聊平淡极了。不过是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的两个人走着同样的路，最多也是前一个人不自知罢了。搞不清人们会把这段平庸不过的路程写成光怪陆离或跌宕起伏。于桔子来说，跟踪是人之常情，唯一需要忐忑只是不一样的目的。
在日渐灰暗的天色里不知转了多久，桔子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她很心安理得地满足了自己猜测：梨玖有男人的陪伴了。桔子之所以感到高兴而不是心痛厌恶，是因为桔子早已看惯了男男女女的种种丑态与常情，她是乐于见到这种故事来佐证她的高傲的天性的。
眼前的这个男人还算高大，可装扮面相可谓平庸，t恤似乎过短了，连手臂的幅度也看得出窘迫，并非常人所想的有钱之人。短发的脑袋在路灯的照耀下明显极了，亮闪闪的微粒在路灯下的头顶上上下下盘旋着，而他们二人就亲密地依靠，两人的头不时转过就像鲤鱼的头木讷的对准对方，真是可笑极了。
桔子这时可真想过去狠狠揪住二人的脖子再看戏样的大笑啊。那时，他们脸上的表情会不会像煮熟的鲤鱼一样色彩鲜艳呢！
不过，在这桔子思绪飞翔的瞬间，那男人突然转过的头，把那张平淡无奇的脸毫无掩饰地展现在桔子前。仿佛是乌云背后了一道明亮的闪电呼啸而出，桔子的眼里不知参杂了什么。明明那张脸毫无引力，可偏偏那眼睛可不是鲤鱼眼，是黑暗大海上的孤独的明星独自悬挂。
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这样的思绪突然占据了桔子的大脑。
这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啊！说是一见钟情也太庸俗了吧！
可桔子还是无法从那白亮的目光中清醒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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