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晚餐

    好多年前，外婆家有张大理石圆桌，能坐十五人，桌上可放一个玻璃转盘，就如饭店里一般。平时不过几人，往往只围着小半个桌子。大舅舅是在市区里做事情的人，不常来。小舅舅虽来得勤，工作要求他倒班，也不能够总按时间约好。那一年中秋，却不知怎样的巧合，全都来齐了。舅舅舅母们，再加几个远亲，团团围围，把张偌大的大理石桌刚好坐满。
    到天黑之时，众人渐次上桌。明晃晃的日光灯打在青绿坚硬的大理石桌面上，各色炒菜，汤粥热气腾腾。
    大舅自幼独立沉默，不仅我们这些小辈不敢跟他说话，就连小舅与妈妈都怕他三分。大舅母是不喜客套的人，在外婆反复说了几遍让她吃菜以后只觉得不爽快，也低下头来专心吃饭。外公身体不适，钝着口角嗫嚅几句后也不再吭声。外婆堆着笑只想让大舅和大舅母多吃点，可她翻来覆去不过是“来，这个吃点。”，“来，不用客气哦。”在被几句“都是自家人”挡回来以后，外婆也讪讪地收住了嘴。我们这些小辈，更是没的话说。
    一场筵席，没开始多久，几分钟内，便只闻得汤勺轻敲碗盆。日光灯轻微地滋滋作响，明亮的灯光下是一种尴尬的空气。
    好不容易谁打破了沉寂，大家重拾热情，用力装点填充，却总有些心不在焉。
    不会有人记得聊了什么，大概大家都希望这晚餐快结束吧。
    时隔多年，我还总记得那次沉默的晚餐。
    为什么血缘上这样亲的亲人，也难免沉默呢？
    亲人是没法选择的。努力与交流却是后天的。在更小的时候，我会天真地这么想。对那些人情，面子上的虚伪，繁文缛节，我更是十二分地厌恶过。
    但我越来越明白，有很多东西，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有历史，也有个人的原因，还有——好吧，遗传的原因。
    用蔡健雅的歌词来说：“那不过是，人与人的关系。”就像你不可能永远拥有一段完美的关系一样。过于苛求，是跟自己过不去的。
    至少，还有这么多的亲人不是么？就算沉默，也有人陪着你沉默。到不了的理想境界，是对于别人的要求，总是提着不放，是幼稚的。你不能指责别人总是问你结婚了没有，工作一个月多少钱。烦是烦，但也只能这样啦。
    何况我们这一代，独生子女，又多漂泊异乡，以后哪有那么多亲人团圆的机会呢？
    还是要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