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至

我坐在床上，窗帘拉着，外面的光使劲往里挤，房间被照亮了一些，可仍旧很暗。死神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穿着黑衣，戴着黑帽，那副老样子。他左脚搁在右脚上，用骷髅手抚平着衣服的褶子，低着惨白的骷髅脸。在兜帽的阴影下，那白显得有些暗淡，如同沾着一层灰，就好像死神已经许久没有洗脸。他的那把镰刀靠在身后的墙上，镰刃上闪着冷冷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它的锋利。
我始终不知道死神为什么要带着镰刀，我明白镰刀隐含着收割的意义，可难道这玩意儿就只是个象征？我是说，我不认为死神会用这把镰刀。他能用它来干嘛呢？他不可能真的用它去杀人，毕竟，死神不应该是个杀手，这就太普通了。而且想象一下吧，如果每个死掉的人都是被他用镰刀挥死的，那将是多么荒谬的事啊。世界上，每秒钟要死多少人啊，就算死神分身有术，能同时出现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对着将死之人来那么一下，那死神每秒钟要挥多少下镰刀啊？几百下？乃至几千下？按这么计算，他一天下来就可能要挥上几万或几十万次镰刀，他的肩膀真的受得了吗？他这样下去，迟早要得肩周炎的。就算他有个铁打的身体，不在乎像个受诅咒的农民一样无止尽地重复挥刀，可他就不觉得无聊吗？是啊，几百万年前，就有人开始死了，他从那时起就玩起了挥刀的把戏，他已经挥了几百万年的镰刀，而且还要继续挥下去，天知道还要挥多久。一个动作重复如此长的时间，就算是个神，我想他也会多少感到些无聊吧。挥啊，挥啊，他真能对此乐此不疲吗？普罗米修斯也玩着重复的把戏，可他是个受罚的神。难道说死神也犯了什么错，惹怒了上帝，因此而成为死神？想到此，我不禁摇了摇头。
可我转念一想，如果存在那么一个假设，他只是偶尔挥几下。也就是说，他不必每个人都去挥。可这么一来，他又凭什么决定“偶尔”的标准呢？我知道作为死神，应该是很自由的，可他的自由若只表现在挥刀的选择上，那这种自由很难不显得多余。难道他当真就只是隔三差五地挥几下刀，弄死几个他看不顺眼，老是苟延残喘的家伙？这么一来，他的工作确实有了弹性，可这弹性毫无意义啊。而且，如果不挥刀就能完成工作，他又何必要举起这么个大家伙，来那么一下呢？所以，我固执地认为死神不会用这把镰刀，至少不会用它来杀人。那好，既然不用，他又要它来干嘛呢？纯粹充当个象征？或者威吓人的标志，增添人们对他的恐惧？这可真无聊，死神本身就已经是个象征，而且也足够吓人了。他居然嫌这还不足够，又不知从哪搞来了这把劳什子镰刀，还一直带在身边。就像个土著人，身上已经涂着部落的图腾，还一天到晚把竖在村口的图腾扛在头上，走哪都不忘了带着。这很没必要啊。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这镰刀是别人送给他的，死神很心仪这件礼物，故而带在身边。只有这样才说的通，否则，一个死神需要武器？还是一件根本用不上，也没必要用上的武器。反正，就像我认为的，如果一样东西本身有所指向，那就不需要再凭借一个行为，去连接那个所指。当然，也就更不需要一件器具来帮助行为的完成。归根结底，这镰刀是个多余的废物，充其量，只是个装饰品。也许，我该为此写篇论文，题目我都想好了，就叫《论死神的镰刀的意义以及他是否会使用它，以及若使用的话，方法该是怎样的，以及最后的结论是他不会用》。很好，绝妙的题目。但我认为，我可能不会去写，因为内容恐怕会有些狭隘。是的，狭隘。
除了这把莫名其妙的镰刀，关于死神，我还有许多不解的困惑。首先，他是男是女？好吧，这个问题可能很蠢，他应该像很多佛一样，是没有性别的。因为毕竟，死亡从不区分性别。某种意义上来说，死亡什么也不分。除了有机或无机。没错，没有生命的东西无所谓死，这一块死神就管不了了。但这又引出了我的第二个疑惑，那就是如果有一天，世界上所有的有机物，亦即所有拥有生命的东西全消失了，活物灭绝了，那死神是不是也会随之而消失。或者说，他会因此而丢了工作，成了个到处闲逛的无业游神？不能说这一天不会到来，虽然现在来看，这一天远在天边。可这就是假设的好处，不用负任何责任，而且，还没人能推翻它或断然地否定它。人类还没厉害得能对将来了解得一清二楚，至少，现在还没有，我很庆幸，这给了我胡思乱想的空间。虽然比起几百年前小了点，但还能凑合地施展些拳脚……说回那个问题，如果那一天来了，死神怎么办？他玩完了，没事可做了。面对已然毫无生命存在的世界，他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将整天走在漫无边际的乱石堆里，脚踩着一滩滩沙子。他对这些什么也做不了，石头是死不了的，沙子也未曾活过。这时，我竟恍然大悟，原来生命对死神而言，是何等的重要啊。这也就意味着，为了防止那一天到来，他不能让我们死得这么快。就是说，他每天的工作量都得保持一定的额度，不能为了业绩而加班加点，因为他这么做，不仅拿不到工资，而且可能丢了工作。为了继续他的事业，死神不仅要让我们死，更重要的，是得让我们活着。是的，这是个平衡的问题，非常宏观的平衡，也只有死神才能掌握。想到此，我突然意识到，他的工作也挺苦的，需要考虑的东西很多，也不是处处自由，相反，比起一般的人类的工作，反而显得如履薄冰，险象环生。为此，我开始有些同情坐在我眼前的这个家伙了。
可马上，我又冒出了个想法。我想到，要是这一切，也就是之前所谓的平衡并不是死神要考虑的呢？换一种说法，死神只是个办差的，他的权力远比我想象的要小得多。他没准有个上司，或者索性就直接隶属于上帝。他的上司控制着平衡，也可能有这么一个部门，通过某种能拿上三十个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统计方法在计算这个世界的平衡。对此，死神根本无需劳心费神。他所要做的，就是收到指令，然后把活人带走，完成由生至死的仪式。也就是说，死神只是个被排遣的角色。说的直接点，他就是个打工的。这么一来，他就根本不需要劳心费神，因为他管不了大局，也没那资格。想到这茬，我对他的同情未免打了些折扣。可又转念一想，如果是这样，死神仍然值得我同情，作为一个所谓的“神”，他可算是非常吃力不讨好的了。顾客们都不喜欢他，往往望之即逃；在单位里，也只是个小角色，没什么权力和自由，还一直没有假期，工作时间几乎是永远。不得不说，他重新定义了“辛苦”。是啊，不管怎么看，他都很惨。不过，我又想到一件事，就算死神管不了大局，可多少还控制着我们的生死啊。对个人而言，自己的生死总比世界的平衡要贴肉得多吧。不对，等一下，万一生死也不是他掌控的，也是由他上司发布命令的呢？可这么一来，他还有资格叫死神吗？他不就和我差不多了吗？这样的神，当着多没意思啊。哦，我的想法转了太多的弯，弄得我有些晕头转向了。我想，我该歇歇了。来吧，放空脑袋，放空脑袋……
这时，死神抬起头，那张又吓人又滑稽的骷髅脸冲着我，面无表情。（当然面无表情，骷髅怎么会有表情。）他举起两只白骨手，互相撞击着，我想，这应该是在鼓掌。接着，他说话了。
“虽然乱七八糟，可我还是得感谢你对我工作的理解。”
他的声音很平稳，不温不火，不愧是工作了几百万年的老手。听了他的感谢，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让我觉得很不自在，仿佛他这么说是为了给即将履行的职责，故意设置了个铺垫。这里只有我，如果死神马上就要履行职责，那我很清楚自己要遭遇什么了。说句老实话，我不觉得自己准备好了。于是，我对他说。
“你今天来这干什么？”
死神抬起右手，把瘦骨嶙峋的手腕举到眼前，看了看（他在看什么？）。然后，他放下右手，又把脸朝着我。
“时间快到了。”
这话听得我很生气，于是，我把气愤宣泄在了话语中。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什么叫时间快到了？你又没戴表，还抬手腕，装模作样的，你能看到什么呢？而且，你也戴不上表，你胳膊上没肉啊，哪有表腕能收得这么紧呢？这就算了，你是死神，也许不需要表也能知道时间。可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吓我还是威胁我。说什么‘时间快到了’，意思就是我的时间快到了？难道你指的是别的什么时间吗？肯定不是啊。就算是，你也用不着说得这么含糊其辞，这么笼统啊。要真是准备带我走，你就直接说‘你要死了’，我会接受的，虽然可能会有些怕，没准还会晕过去。但我相信，我能接受的。可瞧瞧你现在，来了一句‘时间快到了’，故作神秘，有什么意思呢？你都是死神了，还在乎神秘不神秘吗？说真的，我很生气，很不喜欢你刚才那句话，非常不喜欢。”
我说完了，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就像是吐掉了一晚上都没消化的披萨。说这些话的时候，死神一直看着我，我也不晓得他的表情。当我说完时，他又抚了抚衣服的褶子，说道：“你可真啰嗦。”
是的，我是很罗嗦。因为我觉得，有些东西一言两语说不清，说的多一点，虽然会显得有些乱，但至少，自己能觉得痛快，能觉得说干净了。我从来不觉得短短的几个字能包含很多的意思，字数和其包含的意义应该是等量的。多少字，就有多少意思。相反，那些所谓的包藏乾坤的短句箴言，在我看来，只是读者过度揣想的产物。字嘛，无非就是符号的形状，能有多大意思呢，翻过来转过去，跳不出那么几个。但只要一想的多了，意思也就多了。所以，我认为，要真想用字来表达意思，必须积累一定的数量，否则什么也说不清。于是，我就喜欢说得多一点，即使会让人感到啰嗦。
在心中替自己辩护了一番后，我顿感理直气壮，对死神说：“你今天到底来干嘛？”
死神看着我，“时间快到了。”
我翻了一下白眼，躺倒在床上。说真的，我很想上去给他一巴掌。可人家毕竟是死神，就为了他的一句话而打他耳光，这种事情还是得三思而行。于是，我克制住了自己，没有理睬他。我想着他的话，觉得其中的含义是显而易见的。一个人和死神面对着面，呆在一个拉着窗帘的房间里，然后，死神对那个人说：“时间快到了。”他妈的，还能有什么意思？难道是死神要和那人上床吗？死神要是真有这种兴趣，我就抢过他的镰刀，一刀挥下去……所以，怎么看，我都要完了。妈的，时间快到了。我他妈就从来不知道这时间有过多少。说到就到，玩我吗？还“快”到了，有多快？还是在玩我？我越想越气，也越加无奈。我微微直起身子，靠着床头板。我看到死神侧坐在沙发上，一只手在温柔地抚摸着镰刀的木柄，像是在爱抚一只宠物。我一看死神这么做着，心里感到很不安。
他这是什么意思，准备用这把镰刀来收割我？我倒不是担心我会被他砍死，反正时间都快到了。我是担心他一旦用了那镰刀，朝我挥过来，那我之前的假设不就不攻自破了吗？我的命他可以拿走，我也无力抵抗，但我的理论他也要推翻吗？这让我很不甘啊。我希望他别用镰刀，保留我理论成立的可能性，这多少对我是一种安慰。他是死神啊，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来要我的命啊。比如打个响指，打个喷嚏，或者说句咒语什么的。他不会真的只能像个变态杀手一样把我砍死吧？这也太掉价了吧。
想到此，我的不安转化成了对死神的不屑。心想，他要真举起那镰刀向我逼近，我绝对会说一句话来嘲笑他。没错，我得赶紧想想那句话。说句什么呢？要严肃性和讽刺性兼具，还得稍微俏皮一点。是的，语气最好显得很轻蔑，最好能刺痛死神的尊严，让他无地自容，没准他羞愧难当，举起镰刀就抹了自己的脖子……不，不，扯远了。不过死神自杀，这想法倒挺有意思的。我可以以此出发，胡写篇故事。不行，时间快到了，我怕是来不及写了。算了，还是想想那句话吧。什么呢？“哈，你个屠夫，还死神呢？”不行，讽刺意味不够，太普通；“哦，原来我是麦子啊。”嗯，讽刺够了，但显得太疯疯癫癫了；“呀，你的刀都锈了。”太糟了，这算什么玩意儿，提醒他包养器具吗？不行，不行，再来一句……
这时，门铃响了。
我非常惊异，看着死神，死神也看着我。我问他：“是谁，找你的吗？”
死神回答我：“这是你家。”
我想了一下，“噢，对，是我家。但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来我家找你的呢？”
死神看着我，不说话，似乎思考着我的话。门铃又响了一下，这时，他对我说：“你不开门的话，我去替你开吧。”
我一步拦到他身前，“算了，算了，你开门要把别人吓死的。你去厕所里躲一下吧。”
死神一边慢慢走进厕所，一边说：“吓死正好。”我走到门前，朝猫眼往外看了看，阿梁的脸呈现在我眼前。他怎么来了？不及细想，我打开了门。门刚一打开，阿梁就直接快步走了进来，一句话不说，走进我的卧室绕着床来回踱步。我见他这样，便问他：“喂，你怎么了？”
阿梁这才停下，弓着背，看了我一眼，又别过头。他深吸一口气，又有气无力地叹出。接着，他边挥舞着双手，边神色慌张地说了起来。
“完了，完了，我没救了，没救了。昨天，也可能是前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裹紧着被子，看着房间里的家具。我感觉不太好，黑暗、空虚和寒冷就像戈尔弓三姐妹一样窥视着我，像是随时都要把我吞了。我感到很害怕，于是，我决定想一些让我觉得美好的东西，来驱散我的恐惧。可突然之间，我发现，凡是我以前感到美好的事物一下子都变得丑恶了。我也不知道这感觉是怎么来的，反正就是一下子，像有人冷不防在那些我本以为美好的东西上浇了一盆屎尿。你知道的，我以前很喜欢女人的肉体，凡是有女人的地方，我就很开心，拼命往她们身上拱。她们的身体香喷喷的，皮肤又光滑。你看，形容女人的词都是好词，什么‘芳唇’，什么‘明眸’，什么‘柳腰’，什么‘倩影’……是啊，女人就是好啊。可那个瞬间之后，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我再想到女人的身体时，就感觉那是多么肮脏不堪的一堆淫肉啊。她们也不再香香的了，而是带着一股刺鼻的异味，说不上臭，就是极其不好闻，闻了就犯恶心。我试着克服这感觉，想再回到之前的痴迷，可就是不行，一想到女人，脑袋里一出现她们的身体，鼻腔里就冒出那股味道，难闻啊，恶心啊，受不了。还有，除了女人，我喜欢猫。可那之后，猫也不讨我喜欢了。我一想起猫，不再是毛茸茸的可爱或使人怜惜的表情，而只是狡猾，冷漠，脏兮兮，臭烘烘，一堆粪便，猫尿的骚味……天啊，我之前对猫的喜爱哪去了，全无影踪啦，怎么会消失得如此彻底，如此迅速，又如此无原无由呢？仿佛突然之间，猫从我最喜欢的动物变成了我最憎恶的动物了，就像是有人把一个沙漏倒了个个儿。还有，唉，阳光灿烂的午后，我爱这样的午后爱了一辈子了。可那天晚上之后，天啊，我简直无法在脑海里忍受这样的午后了。阳光灿烂，微风轻抚，绿树婆娑，鸟儿鸣唱……见鬼去吧，简直像地狱一样可怖，可怖啊可怖。但我心里还存着侥幸，觉得可能光想想是不够的，也许只要再次碰上阳光下的午后，我的热爱就会复活了。结果，隔天下午，我呆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灿烂的午后，浑身汗毛直竖，鸡皮疙瘩一地，身子神经质地颤抖，嘴里语无伦次，像是见了鬼。你是不知道，我冲到厕所，照着镜子，完全认不出自己了，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他妈还是我吗？更糟的是，这些还都不是最可怕的，我原以为既然美好的变得丑恶了，那丑恶的也许会变得美好，这样也算有得有失嘛。可我完全错了，我之前觉得丑恶的东西不仅没能变得美好，反而更丑恶了。瞧瞧黑夜吧，本来还有午后给我慰藉，可现在，午后成了同伙，一起来作弄我，伤害我。是的，黑夜变本加厉地伤害着我，要我的命，要我的魂。还有，孤独，你要知道，孤独啊，这个残暴的打手啊，每天晚上把我绑在床上，揍得我遍体鳞伤，还不让我求饶，一直得让他打痛快了才算完。是啊，完！完了！真完了！我所爱的开始让我厌恶，我所厌恶的仍旧厌恶，那就是说……完了！完了！我想死，真想死，这样活着不想死还能想什么呢？可我不敢啊，我是真的不敢死啊，我怕痛，也怕死。可这样活着，实在太痛苦了。你得帮我，帮帮我，替我想想主意，我实在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才来找你的。帮帮我，帮帮我，找个不用自己下手，也能死的方法。有没有这样的办法？啊？有没有啊？帮帮我吧……”
说着，老梁跪了下来，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哭声凄惨无比，表情可怜异常。有一句说一句，老梁叽叽呱呱说了这么一大堆，我基本上一句也没听明白。他之前不是过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唉，天晓得。也许，这很正常，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就觉得自己完了，然后，就尽想着些死的事情，还不敢死。莫名其妙，当真是莫名其妙。我就算和死神坐在一个房间里，也还存着活下去的愿望呢。可老梁……等一下，死神！果然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还没准真能帮他。于是，我走到厕所门前，扶着门，对老梁说：“老梁，不知道这能不能帮你。”说着，我推开了厕所的门，死神正坐在马桶上，抚弄着镰刀，看着我俩。
老梁朝厕所里看去，目瞪口呆地问我：“这是死神吗？”
“你瞧他这幅打扮，这衣服，这兜帽，这镰刀，还有这脸，不是他还能有谁？”我回答他。
这时，死神看着老梁，说：“走吧，时间到了。”
啊，原来是这意思。看来，我会错了意，完全错怪了死神。他所说的时间指的是老梁的时间，不是我的！死神不愧是死神，神机妙算，居然知道老梁会到我家来找我，就先到我这等着他。我还真说对了，“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来我家找你的呢”，凑巧，凑巧。这时，老梁站了起来，跟在走出厕所的死神身后，慢慢地，慢慢的，表情平静了许多，也没再问我什么。
想起自己对死神的错怪，我不禁有些羞愧，便怪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对已走到屋门前的死神说：“死神啊，不好意思，原来你说的是老梁，我搞错了。”死神听了我的话，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别过头，说：“走吧。”他打开屋门，走了出去。老梁停在门口，回头看着我，满脸笑容地向我鞠了一躬，说道：“谢谢，谢谢。”然后，也走了出去，带上了门。我走到门前，朝猫眼看去，他俩都不见。不知何故，我长舒了一口气。可突然，我听到窸窸窣窣一声响，低头一看，门缝里塞进来一封信。我赶忙又从猫眼往外看，没瞧见一个人。我打开门，外面的空无证实了猫眼的忠诚。于是，带着无可奈何的好奇，我捡起了信。我拆开白色的信封，那上面什么都没写。我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白色的信纸，继而打开，看到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也没有署名。信是这样写的：
时间快到了。
看着这行字，我肚子里生出了千言万语，觉得若不说上个三天三夜，恐怕说不彻底，说不痛快。可话到嘴边，我却谨慎地思量起来，似乎觉得怎么说都显得不太合适。于是，我下意识地把信纸揉成一团，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外面的光全部倒入了房间，灌得满满当当。我打开窗子，举着那团信纸，冲着外面喊了一句：“就不能写得再清楚一点吗！”喊完这句话，我很想接着再喊些什么。可不知为何，我像是得了失语症一般，什么都说不了了。这时，我的手如泄了劲般摊了开来。我怔怔看着手中的纸团，慢慢又打开了它。
看着这封信，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体会到：原来短短的几个字，也能蕴含那么多的意思。
我不知道，也许只是我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