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URS

   他们说花园里有鬼魂，这些天到了这个时候她都会出现。其实我不知道“她”真的是不是个她，但是他们都说这个鬼魂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我还是坐在这里等她，今晚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今晚我能只属于我自己。
   
   她像个等着母亲睡前一吻的孩子一样坐在花园的台阶上，那么无辜，那么纯真；是啊，女人在男人眼里总是纯真无辜的样子，我也曾是这些纯真无辜者一员。她在等什么，等我么？不，她只是在等一缕游魂带给她外面的消息，但我不是那缕游魂，我只是个四处游荡的长生幽灵，我不能带给她她所希望听到的东西。
   今晚的月色真美，月光照在白玫瑰上，让我心醉的想跳舞；我有多久没和活人说过话了，大概有十多年了吧，今晚的月光让我想找个人谈谈。那个坐在台阶上的皇后……她有些像我活着时候的样子，如果她没被我吓着的话，也许我们能谈谈。
 
  白玫瑰丛忽地晃动了一下，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月光下，借着月光我能看见金色短发和蓝宝石般的眼睛。
   “美丽的伊丽莎白皇后，今晚的月色让你也陶醉了？请原谅我的无礼，我只是好奇您为什么在这里，而不是在庆祝皇太后的生日。”说到这里，那个生物笑着露出獠牙，这时我明白了她是什么。多奇怪，吸血鬼明明已经逃离人类的束缚却仍与人类为伴，我的好奇心压过了恐惧，在这样的夜晚我急切的想找个人谈谈，哪怕那个人是吸血鬼。
 
   “请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什么。当我还是个黄毛丫头的时候，曾经跟着我的祖母来过这里，那时我爱上这里的花园。现在我想再看看我曾经喜爱过的一切。这里还是跟我记忆里一样美，可我再也找不到我那时的心情了。多奇怪，当你挣脱一切束缚的时候，却往往是最容易想起过去的时候，我痛恨我的人生，但是现在我却总在寻找过去的踪迹，当然过去里不包括我的丈夫和我的家庭。”那生物边说边在来回踱着步子，金发随着微风丝丝飘动，她就像月亮透出的一丝光亮般在空气中飘动。
   “吸血鬼也有丈夫和家庭？书上说你们是荒野的游魂，除了太阳没什么能将你们囚禁；原来你们也跟这里一样。”
   “不，我也曾跟你一样，我曾是个人，一个只有姓氏的人，除了那个姓氏，我什么都不是，我活着的意义就是延续那个姓氏，没人问我叫什么，我只是那位夫人，永远都只能是那位夫人，四个孩子的母亲，安静的待在城堡里就是我的生活。”
   “哪是什么年代？其实什么年代都无所谓，到现在女人依然如此。不过你可以抚养你的孩子，我却连抚养他们的权利都没有，我是这个宫殿里一件活动的装饰品，只需要微笑就行了。多简单的生活，只需要微笑……”
   “只需要微笑的话，你为什么在这里？那里正在找你的微笑。”她指着灯火辉煌的舞厅朝我大笑。
  “在苏菲最快乐的时刻，最不需要的就是我的微笑，今天我不想扫她的兴。”
  “看，我的丈夫正和他伟大的母亲跳舞，他们中间谁也插不进去。当年哭哭啼啼嫁进这个宫廷的公主，今天却成为这个宫廷里唯一的男人，当我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所有人都让我以她为榜样；可我不想做这个宫廷里第二个男人，我也做不了她那样的人；成为她那样的人牺牲必须是自我，而当我不是我自己的时候，我能是谁？那时候不再有茜茜，存在的是奥地利皇后陛下，还是奥地利皇太子的母亲？任何头衔都没有自我的存在，每个头衔都会随着时间消失，在时间流逝后的未来里，我又是什么呢？”
   “你真的在乎后人怎么看待你？如果你真的在乎，你应该迎合你的头衔，无论头衔有多么虚伪，当后人提起你的时候总是用这些头衔作为开端，未来只存在这些头衔下的你，你留在时间里的只有这些头衔。人们现在不关心你的自我，未来也不会探寻你的内在。你为什么苦苦追寻根本没人在乎的自我呢？你真的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吸血鬼挨着伊丽莎白坐着的石梯坐下，伊丽莎白没有躲闪，她静静坐在那里，等着吸血鬼继续她的话题。
   “在女孩变成女人前，人们总说女孩的一切是在为那个命中注定与她厮守终生的人做准备，当女孩成为女人以后，人们说女人的一切是为她的孩子付出，当女人的孩子成家立业以后，人们说女人可以享受她的幸福了；可这个时候女人的幸福是什么？一直为自己的家操劳，当家即使不需要你呵护也能经历风雨的时候，你还记得曾有过的梦想么，你曾经的梦想不就是相夫教子！除此以外，你还有过什么梦想？”
   “我从没想过做皇后，我只想当个流浪的吉普赛人，整日与风为伴，然后像风一样消逝在自然中……”
  
  “你真自私。你从没想过你的家族，你从没想过你的做法可能让你的家族蒙羞。”
   “我有个具备皇后所需举止品德的姐姐，有继承家族衣钵的兄弟，谁会在乎不起眼的小家伙，所以我从不担心未来会如何。”
   “一个可怜的小家伙突然被推到舞台中央，自然会总想着逃跑。你从没想过去适应舞台中央的生活。”
 
   “我努力适应了，可这里的生活从没让我快乐过。人总在追求幸福，难道我不能为自己的幸福开凿一条道路。”
   “当你开凿自己幸福道路的时候，你看见开凿过程中被掉落碎石砸伤的人么，你会为他们难过么？”
   “我对他们的遭遇感到难过，我对他们的遭遇感到抱歉，可我不能停止开凿的过程，那样只会让更多的人受伤。”
   “因为你不认识这些受伤的人，所以你不会为他们停下脚步。但是当你伤害到你爱的人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你会想停下的。”
   “这里没有我爱的人，他们都觉得我不该在这里，这里是我的折磨也是他们的，我们都希望得到解脱。”
   “可怜的傻瓜，难道你没发现所谓的折磨就是追求自由的资本！如果没有今日的一切，你会想到需要追求什么？当你还在为未来患得患失的时候，你会在乎未来是否会自由？”
  “我……”
  “你真的在乎自由么？也许你在乎的只是你应该得到的权力，当那个沉重的头衔没有给你回报的时候，谁不想摆脱它；真有收益的时候，你沉醉其中，怎么会想到还有自由这个东西。亲爱的皇后陛下，您真的想与身无分文的吉普赛人为伍么，你真的想做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么？”
   “我也许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淡泊名利，但是我绝不想做受人操控的木偶。也许现在我不知道自己追求的自由是什么，可并不表示我会停止寻找自己的幸福。就算你这样脱离尘世的精灵，不也在世俗中寻找你的自由，这不代表自由只存在在尘世间！”
   吸血鬼微笑着向皇后鞠了一个躬。“睿智的皇后陛下，我无法离开尘世，是因为我曾经是这个尘世一员，当我无法将自己葬身于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注定无法脱离这里。而你终有回归大地的一天，也许当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你就得到了所谓的自由，可那个世界真的就是自由的么？人总是眷恋着家乡，自由的确只存在于这个世界，因为自由是只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概念里。当你全力去打破所受束缚的时候，你会离自己很近，可你从没真正做过你想象中的自己，正因为如此，梦想中的自我是如此完美。千万不要被梦想迷住双眼，你所要的就是享受你能在这个世界赢得的自由。”
   “谢谢你的忠告。我要做的仍是寻找我的自由，做回我自己。”
 
   一阵大风卷起残留在花园里的花瓣，也把吸血鬼一起带走。伊丽莎白站起身，看着吸血鬼消失在大风，转身回到灯火辉煌的舞厅里，重新走到索菲皇太后的面前，微笑着祝福她的婆婆生日快乐。
 
PS:文中的主人公伊丽莎白皇后指的是茜茜公主，而那个吸血鬼的原型是吸血鬼编年史里的Gabrielle，Gabrielle是Lestat的母亲，在被她儿子变成吸血鬼以前，她只是个恪守妇道的贵妇，但当自由来临以后她变成了一阵风，她随心所欲干着她以前梦想的事情，可是我总觉得她失去了她梦想的一切，虽然她不是那种嗜血成性的吸血鬼，可她跟野人也差不多了，她梦想自由的时候从没想过得到自由以后会如何，所以她四处流浪，甚至不管自己丈夫和孩子的死活，她变得连她的儿子都不认识她了，最终和她分道扬镳。
会把这样两个女人写在一起，是因为我曾和回音讨论过如果两人相遇会如何，我觉得她们会喜欢对方，因为对方就像镜子一样反射着自己，伊丽莎白是那个梦想自由的女人，Gabrielle是得到自由的女人，可是梦想和现实总无法完全相融，得到自由的失去的生活的目标，那个把自由当目标的却不知道自由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伊丽莎白遇到的吸血鬼编年史里另一个女吸血鬼潘多拉，可能会是另一种情形，潘多拉是那种目的性很强的女人；她会给伊丽莎白上一堂关于自由的哲学课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