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盆栽 · 蒲公英

他的左眼是空的。眼球摘除手术后的第12天，他拒绝了医生安装义眼的建议。他不想通过那只假眼来欺骗自己。那只眼睛已经不在了。现在他只有右眼，他只能靠自己的右眼来观察周围的世界。他已接受这个事实。
他像原来一样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像原来一样每天挤公交车上班，像原来一样夜里抱着男友睡觉，像原来一样周末去附近的公园里散步。一切都像原来一样，除了偶尔人们对他露出同情的目光。当大家都渐渐开始忘记他的左眼的时候，一棵绿色的植物又再一次提醒着人们注意他的左眼。
“一开始只有两片小小的叶子”，他的男友对我说，“我想帮他摘下来，但被他制止了。”“让它长大吧，反正我的眼睛现在空着。”他的男友模仿着他的语气对我说着。
他似乎认为这是他的宿命，或者说，只能认为这是命中注定之事。再怎么说，从眼睛里长出植物都太不寻常了。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眼睛里的植物也越长越大。后来终于能看出是什么了——一株蒲公英。“可能是蒲公英的种子不小心被风吹进去了吧。”如果有人问起，他就对别人这么解释。他的男友也这么认为，他们每个周末去散步的公园里长满了蒲公英。
前几天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了。“那棵蒲公英被拔出来了吗？”我问他。“不是，”他解释说，“是自己枯萎死掉了。”“哦，这样。”我觉得有点儿可惜。“不过没关系，”他接着说，“它枯萎之前开了花，也结了种子，蒲公英飘得满屋都是。可能明年春天还会长哦。”说完，他便匆匆忙忙地走了。我则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楼宇之间。
明年春天，似乎还能再见到他左眼里的蒲公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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