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飞机

 
我爱飞机
                 鲁引弓
下班的时候，我总是骑着脚踏车匆匆地往宿舍里赶。我的宿舍靠近飞机场一带，每天，我快骑到的时候，总能看见一架飞机掠过头顶，轰轰轰轰，正好是傍晚6点钟。
每一个人都会养成习惯，我的习惯是每天傍晚6点钟在回家的路上和这架飞机相遇。
轰轰轰轰，多大的一架飞机，就这样呼啦一下从头上过去了，很牛B，让你跟着威猛，起飞中的飞机能把人心里的那点破事轰得不见了踪影，这是我一天中感觉最好的一刻。
我就是这样喜欢上了飞机。
我买了许多航模材料往宿舍里搬，同屋的那两位看见我坐在床上拼那一大堆支离破碎的材料，就叫我B—17。
B—17是一种轰炸机，我喜欢B—17，但我好像不像它那么愤怒。
当人给别人取绰号的时候，总是这样信口开河。我相信我没有妨碍他们。
我没有妨碍他们，只是我不太喜欢说话，每当他们带着一大堆老同学挤在宿舍里抱怨公司里小人物备受冷落的处境时，我总是不太插得上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在一边摆弄飞机模型，他们对着我的耳朵喊：B—17，你别飞了，该降落啦。
所以，如果你到我们宿舍里来玩，多半时间，你会看见我坐在床上盯着航模图纸发愣。宿舍很小很暗很脏，在这座城市里，我暂时还没有家，如果有，这张木板床就是我的家。我爱B—17、B—29、F—14、AV—8B，我在床上制造飞机，这听起来有些可笑。
我拼好的飞机一架架都被挂在了墙上和床上，我就是在这些飞机堆里蜷成一团呼呼睡觉。窗外有飞机掠过的时候，轰轰轰轰，满屋飞机模型，让你觉得这里也成了飞机场。
我对小丽说过：这儿有这么多飞机，只是还没起飞。
小丽，一个高个女孩，一个月前她差点成了我的女友，现在，她就像一种叫“骆驼”的怀旧飞机，消失了。
我和小丽的事现在想起来真是有点特别：记得5月11日那天我溜进机场去看飞机，在入关口，看见一个女孩坐在一只大包上，显得挺特别。
小丽。我突然叫了她一声，因为我发现她是我的大学同学小丽。我们好久没联系了，她染了头发，显得有些陌生。她突然对着我泪水纵横。我不知她为什么哭泣。
周围许多人在看我们，让人不知所措。我从来没经历这么戏剧性的场面。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小丽的泪水一颗颗往下掉，她手里揪着的那串金色珠串也一颗颗往下掉。你别管。
周围许多人在看我们，这让我有些害羞。小丽后来对我嘟哝：在这里我已经连着守了好几天了，“小帅”可能已经走了，他烦我了他逃了他肯定去澳洲了他逃了……
像所有被抛弃的女孩，小丽的悲伤好像带着点疯狂。那天她非要我陪她再找找看，那个“小帅”到底有没有从这座城市溜掉。所以，那些天我和她走遍了汽车站、飞机场和许多莫名其妙的公寓，走着走着我也有点迷糊了，飞出去了的感情有时候就像飞机一样，你的手里有那张返航的时间表吗？
我无法安慰她，伤心中的女孩很多时候其实只是需要一个肩膀来靠着哭泣。
后来，有一天，她终于缓过了神。我请她到我们宿舍坐坐，我给她倒了一杯可乐，她茫然的眼神掠过我床上墙上停满了的小飞机。我把可乐递给她的时候，轰轰轰轰，窗外那架飞机从我们宿舍上空经过，我知道是6点钟了。
人生这个飞机场总有起飞和降落的时候。我不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可能是我这些天状态也不好。
这句话却让小丽愣住了。小丽笑了笑，说大学四年都没发现我有这样的感觉。
这以后，小丽常来我们宿舍玩。我做飞机的时候，她就靠在我的肩膀上一边看，一边想心事。我读大学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和我靠在一起的样子。那一刻我真的喜欢上了她。
如果说这就是感觉，一个月以后它就烟消云散了。那天我们走过商店的电视机柜台前，无数部电视在放一部战争片，一架架飞机在碧波荡漾的沙滩上空激战，我指着荧屏突然叫起来：“B—17。”几乎不约而同，小丽也尖叫着：“澳洲！天哪，澳洲的沙滩多美啊！”
那一刻，在人来人往的商店里我突然有些难受，我想起来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过去有时候能够杀死未来。
所以，直到有一天，小丽跑来告诉我“小帅回来了”，我并不奇怪。小丽高兴得像要飞起来。我看着宿舍四壁的飞机，我想她真的要起飞啦。
她走到门边上的时候，我知道她在心里和我告别。我不喜欢看到她难过的样子，但我发现我也不喜欢看到她高兴的样子。她回过头，指着我的屋子没话找话打趣：停了那么多飞机，真像个飞机场。我说：你把这儿当作了飞机场，休整后起飞吧。
我不会太难受，这些年没有什么事能让你来得及难受。人生这个飞机场总有起起落落的时候。在下一段感情还没来临之前，我依然每天傍晚坐在简陋的宿舍窗前做飞机模型。
每天夜晚，轰轰轰轰，有飞机从我们楼顶上经过的时候，我似乎无法遏制自己的兴奋，我攥着手里的小飞机，忘了自己的心事和白天在公司里的烦恼，我像要起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