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雄拉:翻越海拔4221米的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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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发现天气骤变,满天的乌云把天空压得黑沉沉。心里暗暗叫苦,老天爷真不开眼,明明知道我们今天出发,偏偏给张阴沉的脸。你难道不知道雨天的山路难走,雨天里蚂蝗更多,雨天多雄拉山口难越吗?
县里派了两个背夫和通讯员向东来接我们,一起出发的还有县里的几个干部。为了节省体力翻越多雄拉山,一行人坐上辆三菱。破旧的老爷车里塞了七个人,出了派区,拐上山脚的一条便道。二十多公里全是陡峭的上坡路,路面石头密布,三菱中途开锅好几次。大约四十分钟以后到达松林口,这里海拔3800多米,是汽车能够到达的最后一站。
大家下车整理行装。背夫们前一天已经把东西装进编织袋里,此时他们忙着把硕大的袋子绑到背囊里。
看背囊就分辨得出背夫的身份。门巴人习惯用额头来分担重量,他们一般用竹篾编的背篓,小东西放篓子里,大背包捆在篓子外面,然后用一根扁带顶在头顶,用腰、背和头同时负重。藏族和四川的背夫有的用一种铁制的架子把背包固定在背后,有的干脆直接背游客的登山包。
我们这次一起出发的人多,背夫也多,县医院的小杨甚至带了乙肝疫苗,用一个冷藏箱装着。全县的小孩就靠它了,小杨指着箱子对我们说。
他特意挑了个身强力壮老实稳妥的门巴人来背疫苗。那箱子有一台冰箱那么大,我一个人根本抱不过来,眼看着背夫上了背,我真担心他爬不到山头。
据说,最厉害的背夫一次能背150斤。
更让人吃惊的是背夫里头居然有个小孩,稚气的脸上一双大而圆的黑眼睛,瘦小的身子。他们跟我说他也是背夫,要背60斤的东西走进去。
可是他才13岁!
我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出来替人背东西,这是第几次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没有回答。我知道他听得懂我的话,虽然很多门巴人几乎不通普通话,但是我知道他听懂了我,看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他害羞,他只是抿着嘴巴看着我。
边上的人告诉我,这是他第一次出来做背夫。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从县城走三天半到派区来,再负重60斤走四天回到县城,挣400块钱,他才是个13岁的孩子啊!
出发。十多个人蛇形在通往多雄拉山口的山路上。
踩着大大小小的石块,趟过由高处奔流而下的溪水,艰难地迈出第一天的步伐。我们其实是在溪流里走,溪水在陡峭的山体上冲出一条可以落脚的沟壑,我们便逆流而上。天晴的时候水量小石头是干的,一旦下雨,经过的人就必须溯溪而行。
可是,谁能指望多雄拉山上不下雨?
早上出门时我看天阴,鬼使神差地穿了条快干裤。因为我特别爱出汗,担心盐份水分流失过多消耗体力,把防水裤塞到了大包底下。
事实证明这是个极端错误的决定。
越往上走雨越大。我的快干裤完全湿透,变成一块吸满水的厚布粘在腿上,每迈一步,我都能感觉到有水从里面流出来。
流出来的水到了鞋里,我的登山鞋变成了水鞋。使用Gore_Tex防水透气材料和Vibram底的专业登山鞋这个时候也保护不了我,动一次脚,鞋里扑哧扑哧的响,鞋外一个劲打滑。
雾气浓重得让人睁不开眼,风也起来了,呼呼地刮得人几乎站不稳。我把冲锋衣的帽子戴上,低着头只看脚底下的石头,挑稍微平坦的地方下脚。
偶尔抬头看前面后面的人,踉踉跄跄地在远远近近的地方挪动,行动迟缓,好象一只一只在爬动的蚂蚁。想想自己应该和他们一样狼狈,毕竟是高海拔了,浑身的劲也使不出来。
我们终究是渺小的。
有一段时间我几乎丧失了知觉。全身湿透,好象掉在了一个冰窖里,气喘如牛,空气越来越稀薄。脸上的液体,不知道是雨还是汗的液体顺着睫毛流到眼睛里,涩涩地迷了眼看不清东西。头脑麻木,机械地搬动双腿,张大嘴巴呼吸,仿佛下一秒就会昏厥过去。爬过那么多山,走过那么多路,从来没有过的痛苦。如果不是一大帮人跟着,我真想一屁股坐到地上不走了。
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接近山口。
每年八月中旬多雄拉山的雪才会完全融化。此时,山顶上处处是冰河还有大面积的雪坡,看不见雪底下究竟是什么,一不留神就会陷进去。
山顶的风简直可以把人冻成冰棍,冷,冷,冷,我的意识里只有这一个字。
下山的路好走多了,海拔一路下降,腿也轻松,只是脚仍然得继续忍受石块和溪水的考验。有许多地方溪水汹涌,没及膝盖,有先行的人排了石块在水中,我们蜻蜓点水一般踩了跳过去。走得多了,感觉自己身轻如燕,如履平地,禁不住得意洋洋。
一路狂奔,到达拉格兵站的时候,才中午一点多。
一般准备四天进墨脱的人第一夜都住在拉格,可我们看时间尚早,而且体力充沛,决定继续往前。
在拉格的住宿点稍做停留。卸下就快要和身体合二为一的背包,烤一烤湿透的衣服鞋子,喝几碗藏族的盐茶,吃几块自带的干粮。休息的感觉真好。
一路上我们遇见不少要去派区的门巴人。他们三五成群往外走,见了我们不说话只是微笑。一年中开山的季节就那么两三个月,他们趁机出来,卖一些自家编的竹篓子,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们和我们一样,喜欢看对方的脸。我们眼里都是好奇,他们眼里流露的只有坦然。
到达预定住宿点大崖洞已经下午五点多,冲进屋子的第一件事是脱下鞋和袜子坐到火塘前。那里堆满了臭熏熏的鞋袜鞋垫,还有衣服裤子绑腿。
晚饭是这天的第二顿饭,猪肉罐头炖大白菜,黄瓜煮火腿肠汤老干妈辣椒和豆腐乳。几大碗米饭下肚以后才发现撑到了脖子眼儿。
饭后就收拾上床,大通铺一溜过去可睡十多人,一人10块钱。
我钻进睡袋,觉得腿脚不那么麻利,隐隐酸痛。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就没事了。想着这个念头的同时,我想我已经睡着了。
这一夜特别大的雨,一直下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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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怡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1-23 20:3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