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朋友的文章——《完美脱逃》
完美脱逃 一“你要我怎样形容那时的厂家?”D就坐在我的面前,小心翼翼地啜一口茶水,“那与我曾经拥有的一切成就感都是无法相提并论的。我坐在“教室”里,那个全世界公认的成绩最优异的“教室”,那种心烦意乱的感觉,你是无法理解的,你有没有尝试过在一把冰冷的椅子上坐出沙发的感觉?又或者是路过垃圾桶,把它蔓伸开去的臭味当作是你有生以来所闻到过的最诱人的味道?这听起来似乎很荒唐,可我当时的确成功地办到了!我离开座位,扭扭怩怩地走到窗口,看窗外的景色——其实只是区区几棵树而已,而我却好像是看见了数尺宽的陨石坑般的心潮澎湃,现在如果你要我再去观赏一遍,喏,我还不如看这杯里的茶叶来得更心旷神怡一些。他又喝了一大口,脱掉了外套;过了20分钟光景,走进来一个约摸30岁的男人,如果你当时和我在一起,你一定会认为他是从商城里逃出来的橱窗模特,毫不夸张地说,他身上的每一处地方都好像是经过精密的计算与测量,小心地组装起来的。他后来介绍说他姓文,我们叫他文先生就可以了。文先生先花了半个小时来祝贺我们,说了些稀奇古怪的话,我听不懂,但他自己却说得津津有味,之后开始介绍“教室”的种种纪律,先这样一听,感觉上与我以前的学校也没什么太大差别。但是“教室”总该有它与众不同的地方。文先生介绍完了纪律,将讲义推到一边,一口气喝干了瓶子里的水,之后站起来拍了几下衣服,对我们说:“请大家到门口排队,我们要去刑屋参观。”“刑屋?什么是刑屋?”我问我身边的人,一个看上去木讷讷的女孩,她没有回答我。她好像不太愿意和我说话。最初走进教室的时候我心血来潮向她打了个招呼,她也没有理睬我。我一想算了,反下一会儿就能够看到了。我们从两列面目狰狞的桦树中间穿过去,走到一间木屋前,它被大片树林环绕,就像是一块淹没在汪洋里的礁石,有几只乌鸦从树林上空的一角掠过去,幸灾乐祸地叫了几声。文先生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副手套,之后站到了屋子的铁门边,每一个进去的人都必须向他展示自己裹上了手套的双手,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人。正如我所顾名名思义也是我最不愿意去想象的,刑屋即摆满了刑具的房间。到后来我知道,这里的刑具并非用来折磨人的。“这里的每一件刑具都有至少2000年的历史。”文先生说,他跟在我们身后,并随手关上了门,发出一阵干净利落的金属咬合的声响,“它们非常无美,没有出现过任何差错,你们正式开始上课后要经历非常多的考试,而每一次考试的最后一名必须要被这些刑具处死,这也是‘教室’的古老传统,唯有这样,我们才能准确地选出你们中间最优秀的人,我们会精心地培养他,直到他毕业,同学们清楚了吗?”“清楚了!”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喊。而我呢?我忽然感到恶心,但是什么都吐不出来。并不是因为我害怕自己被处死,而是这样彻底的选拔,和这些摩拳擦掌的人使我的胃里不断翻腾,我靠在一架刑具上,尽量不使自己瘫软下来,这刑具发出几声“哧哧”的声音,在嘲笑我的怯弱呢。 二D喝干了茶,又为自己蓄上了一杯后继续说道:“之后呢,你们开始疯狂地学习,因为所有人都不想第一个被杀死。而我却渐渐力不从心起来,我无法做到与他们一样每天不知疲倦地写着、背着。要知道,我还需要思考我的事业,憧憬我的未来,而他们却连这个都省去了。我有时从树林里穿过,走过那些山头,路过那些溪水,无法遏制自己去不断地吮吸这些匀净的气味和溪水流淌的松松垮垮的声音。而他们却低下头,不断地讷讷自语。我确实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但我当然也不想成为第一个被杀死的人,所以我不断地唾骂自己,甚至已经绝望,在那些日子里,我渐渐感觉到对事业的打算及有模有样地拼装起来的未来在我的意识中必须被弱化,我必须集中全副身心,和那些疯狂的人一起奋斗,争取的唯有生存。第一次考试的前一个晚上,我喝了一份咖啡,去超市买来面包片和果酱,为熬夜做了充分准备。当然我也不是整个晚上都在没完没了地写,在1点光景的时候,我靠着凉飕飕的阳台,向外看,这个酣眠的世界,它安然自得地流下口水,在自己的梦境里醉熏熏地笑着。你看到过凌晨1点的世界吗?它像是个大无赖,只知道没头没脑地睡觉,而毫不在乎它给自己身上的虱子所规定的多么不人道的工作量。我考得很糟,但是很幸运并不是最后一名,当文先生按着名次发放试卷的时候,到了最后,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仅仅比我低三分的最后一名——那个木讷的女孩子。我希望看到她号啕大哭,把试卷揉作一团,狠狠扔向窗外或是随便什么地方,但是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她依旧木讷讷地从讲台边往回走,安安分分地在座位上坐定。我相信她是没有朋友的,因为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做出丝毫想要去安慰她的动作,哪怕是一点点的同情也没能在脸上表现出来,右列的几个女生把眼睛眯成细缝,在眼角开一个口子,好让自己的视线睥睨到木讷的女孩,几个男生高谈阔论,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轻松心情表达出来,在他们的声音里,我感觉到这养眼的名次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可明明他们的眼圈青黑,不可抑制地哈欠连天着,似乎对他们来说,给别人展现一个优越的先天条件比实在的勤奋努力更为重要。D喝干了茶,又蓄上一杯。“女孩怎样了?”“第二天行刑,刑具是文先生安排的,那女孩没有权利挑选自己的死法。在广场上,我没有告诉过你吗?那儿有一个已经损坏了的滑冰场,四周被围上了缠着藤蔓的铁栏杆,在那个广场上,竖起一根很高的铁杆顶端垂直装了较短的一块铁板上面装了滑轮,滑轮上绕了两条铁链,一直垂到地面,铁杆的背面比较复杂,似乎是安了许多精密的仪器,在其中一个仪器里探出一条铁链与远处铁轨上火车模样的东西连在一起,文先生将女孩的两只手缠上上垂下的铁链,两只脚和地上的两个洞里探出的铁链缠在一起,之后呢,文先生启动了“火车”,那东西一点点移动,女孩也一点点升到空中,直到地上铁链的长度伸到极致,铁杆上的两只机械手固定住女孩的身体,地上的铁链开始向洞里退去,而与女孩两只手相连的铁链依旧在往上扯,于是,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女孩被一点点地扯开,直到最后她失去了双手和双脚的身体往下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三D看了看茶水,又喝了一口,仿佛是抿血般地蠕动着嘴唇,他的嘴唇干裂得实在厉害。“每次都有人要死去,”D将水咽下后继续说道,“而且每次我们都必须集中在广场上,观看那些五花八门的刑具们的表演,起初我还感到痛苦,后来就慢慢习惯了,甚至最后还饶有兴趣起来。每个要被杀死的人都没有流露过太过狰狞的表情,他们好像觉得这只是一次登机前的安检,而非死亡。当然,尽管如此,但是没有人真的愿意被杀死,在生存面前,道德和一切都好像完全不值得一提,我们只是一群被丢弃在林子深处的狼,我们只追求生存,并心甘情愿地为它而出卖一切。第12次考试前的那个夜晚,我照例通宵,当我在中途起身去阳台第12遍观赏这沉睡的无赖时,就在很近的一片林子里传来沉重的声响,我不信什么鬼怪,但因为这声音产生得实在蹊跷,就披上外套,下了楼去看个究竟。我看到“教室”里最强壮的大个子从林子里走出来。他看见我,起先皱了一个眉头,之后仿佛是望见什么飞翔的河马般地将眼神从我的肩头掠过去,愣愣地注视了片刻后又弹回到原先的轨道上,缓缓地从我身旁擦了过去。我能够说什么呢?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回过头看了一眼飞翔的河马可能出没的地方,但一无所获。我便继续往前走,直到被林子莽撞的潮气吞没。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好吧,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倒在地上的并不是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孩——看吧,我就知道你会失望,——而是另外一个“教室”里的人。他歪倒在一边,双腿叠放,两只手非常别扭地摆在一边,我伸出手去扶他,抓住他的两只胳膊并十分轻松地把它们抬了起来,而男孩的身体却纹丝不动,就是说,他的手臂已经和身体分开了。这便是那沉重的声响所产生的后果。第二天的考场上,我不断地抬起头去看那个失去了双臂的男孩。他一直直挺挺地坐着,认认真真地看着试卷,那眼神仿佛是正在注视一只正在结蛹的蚂蚁,我又去看那强壮的大个子,他面无表情,对着眼前的结蛹蚂蚁陷入沉思。文先生走来走去,他觉得一切都在正常、有序地运转着。有那么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必再动手写字,要被处死的人早已选定了不是吗? D叫来服务员,点了一瓶酒。最后一名本该是属于大个子的,现在却有了替死鬼。男孩在第二天的早上被绑上风筝放到了天空中,后来的几天里。我每天吃早餐或是走过广场都可以看到他,直到他开始腐烂发出奇臭无比的气味,文先生才把他放下来埋了。 四啤酒上来以后,D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那酒的样子活像是飘着白沫的猫尿,D将猫尿一口喝干,又倒了满满一杯。“明天就是最后的考试了,我和另一个人。总该有一个人去死而另一个毕业的。今晚我不想再通宵,我要好好睡上一觉。”“胜券在握?”“也不是,但起码我相信我决不会去和那些可爱的刑具一起完成它们今年最后的演出。”D把剩下的猫尿推给我,起身结了账,之后悠哉游哉地走了出去。 隔了两天都没有看到D,第3天D的脸撑满了全国各大报纸的头版,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没有成为最后一个被杀死的人,但也没有获胜。D在与我吃饭的那天晚上就自杀了。隔了好多天都还能够听到这样的话:“那个‘教室’的D啊,太可惜了。” 事隔一年,我成功地走进了“教室”,也遇见了D所说的大片树林,和从垃圾筒里不断向外溢出的我有生以来闻到过的最诱人的气味。遇见了文先生和刑具,幸灾乐祸地乌鸦,广场和在广场上一个个死去的人。而今年最后的一次考试就在明天进行,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200克的安眠药应该足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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