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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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接到书的编辑郭凤岭发来的讯息,说希望我为这本新书《那些年,我们一起读的书》写点东西,没忍住哑然失笑了。似乎不太合适吧?我问他。因为我有一篇文章也被选入了这个评论集了,名字就出现在目录里那三十多个作者的大名当中,成为他们中(作者)的一员。自己评自己写的书,哦,是一小部分的书,这到底是为了说明我很“厉害”还是讽刺我的“万能”?
也许你们会说我敏感了,都是文字嘛,写出来自然就是好的,为什么我如此在乎?如此纠结?也许是因为我有自知之明吧,自从从事写作以来,我就很识相地认识到文字是不平等的,我只是书评人,是评论者中的一员,且属于不太高级的那种。可能是我自己妄自菲薄了,太过仰慕作者,特别是虚构文学的作者,这是一种纯粹创造性的劳动,和发明家差不多,又像魔术师。即便当我已经看了非常非常多不怎么样的作品,也写过不少比较严肃的批评文字。作为文字工作者,虽然我不怎么样,但我知道写作辛苦,至少不如外表或被别人认为的那样光鲜,尊重同行是应该的,如果他们把我当成同行的话。
说到这里,想起一件事。有一段时间,我准备把自己多年来存着的稿子修改整理,希望能编选成册,出版。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出版社连给个回复的机会都不给。千方百计找到个熟识的编辑,才得知,这样的书完全没有出版价值,作者没名是意料之中的,让我震惊的是该编辑认为书评本身就如新闻一般一出来就是过时的了。我深受打击,在家闷了好几天,找茬和所有家人发了脾气,幸好最后得知了《那些年,我们一起读的书》的出版消息,没成为作者,成为作者之一也好,算个慰藉吧。
我受打击是因为首先我的价值被连根否定了,把书评和新闻等同起来,新书宣传期一过书评就成了过期新闻,没用了。我知道原因,人都认为书评是个副产品,它是依附于作品的,那么书评人就是依附于作者的,没有作者就没有书评人,没有作品书评人就没饭吃,敢情书评人和寄生虫就没啥区别了。其次,听了这话,我脑子里的很多往事被勾起来了,其中不少和作者对我的指责和不屑有关。这些指责包括,认为我没有认真读他们的作品,把他们写作的意思理解错了,片面地猜测了他们的写作意图,等等等等。总之是因为我没有忠实地当他们的传声筒。估计他们的心态是,指着你给他们做宣传,又不过把你当个二传手,你只是他们向读者推广作品的媒介,你能有什么翻天的本事,孙悟空能翻过如来佛的手掌心吗?
知道最变态的人的心态是什么吗?就是我这样的。一方面热爱写作,也热写评论文章,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写的东西贱,至少被别人认为下贱。一方面我崇拜着作者,认为他们的劳动有价值,一方面又不甘于被作者瞧不上,觉得这是奇耻大辱。有句话说得好,要么你就流芳百世,要么就遗臭万年,你不能不香不臭不好不坏。要么你向前狂奔,要么就躺下来休息,你不能蹲着。我现在就是蹲着。蹲着的人是不会上下通气的。
果真,就在这不通气儿的当,我同时变成作者和评者了,矛盾最终指向了我自己。当我审视这两种身份的时候,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评论他们,或者给他们下定义。也许,以后我会写小说,真的,我连笔名都想好了。这个笔名一定要让所有人都不认识我,不知道我有当过“书评人”的“污点”。可是,幻想虽然美好,现实却是残酷的。我热爱当书评人,热爱做文本分析,热爱对别人的文章指指点点,报以最真诚的表扬和批评,提出最中肯的意见。我抱着最大的热情却破解作者的写作意图,并以此来观照我自己,乐此不疲。即便我成了这本书的作者,但我的身份仍然是书评人,我仍然在解读作品,我还有众多作者偶像呢,比如鲁迅,谷崎润一郎,卡夫卡,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等,我可以昂首挺胸地大声向全世界宣布姐姐我就是他们的粉丝你想怎么样?!
要找到一个终生的事业不容易不是吗?
想起以往的种种无奈,和眉间似有似乎的皱纹。要知道我皱眉是很难看的,不要说没有西施捧心的娇弱,连东施效颦的痴心都体现不出来,它只能如实地表现出它应该有且仅有的苦闷。突然有举起手在空中和所有人言和的冲动,即便所有人只是所有的空气。人要学着解放自己。拿到样书的那天,书是寄到我工作的学校的。两个同事,一个是体育老师,一个是数学老师,兴奋地拿走了其中两本让我签名,我当即厚颜无耻地签了,哈哈,只要是我写的文字,有啥不好意思的?
哎,如果我时时刻刻都能那么理直气壮就好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