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下：餘事種花

       夏天很熱，很少去別人家裏。秋雨漸來，天氣涼爽，上午去小東街看望蔚老，一樹櫻花叢中，小樓兀立。座談間得知夏秋之交老人宿疾頻發，每日只在小閣樓的書房裏讀書安養。送去香港翰墨軒刊印的《台靜農．逸興》一冊給老人消閑，並取回《台靜農詩集》。台先生是鄉前輩，道德文章蔚老一向尊敬。翻看畫冊老人說台先生畫畫格調高，梅花尤其畫的好。說自己家種了兩盆紅梅兩盆臘梅，幾十年的老樹冬天最耐看。說畫梅最重打圈，台先生用筆見功力，圈圈打得好。老人昔年曾從徐子鶴孔小瑜諸公問道，如今雖不動筆作畫卻是很懂畫的。
    談起種菖蒲，我原以為小城裏知道的人很少。殊不知蔚老的花池裏有一叢虎鬚菖蒲，培植數十年之久，葱鬱可愛。櫻花危樓上小平台不過方丈地，屋檐垂下細繩，攀沿的蔦蘿，牽牛開的好看，老人從書房案頭小盒子裏取出種子若干贈我，一一包好，寫上品名，硬筆字寫的也瀟灑。《詩經》云：「蔦為女蘿，施於松柏」，我素來喜歡蔦蘿的輕柔美麗，此花又名獅子草，俗稱五角星花是也。我嫌這個名字太紅，不如蔦蘿詩意好聽。這是幼年居所門前常見的植物，近年小城中舊屋拆完，水泥鋼筋叢中罕有了。牽牛花偶可一見，多是那種葉如心形的小牽牛，花朵小且顏色單調，大而色美者只有野外的殘垣荒地裏長幾株，朝陽初起之時迎風擺舞，很是悅目，我路過時常常駐足欣賞。堂兄知道我喜歡，也遠道寄來牽牛花種子。拜雅人所賜，明年我家陽台上能增添許多顏色了。
    菖蒲的旁邊有一株南天竹，種在舊砂盆內，根如碗大，盤根錯節，姿態堪以入畫。據說是一九六八年移植來的，屈指算來不覺快半個世紀了，回想老人已然身為牛鬼蛇神的時候還不忘蒔花弄草，心態端的正好。老樹樁上每年冬天都結子彤紅，穗如狐尾。蔚老採集來自己培植，長出許多袖珍小苗，送我一盆作清玩。南天竹經冬不凋，霜葉果實俱可觀，配置湖石作盆景是畫家畫清供的好題材。這樣古的南天竹發出的新芽我加倍珍惜，攜回草庵列諸案頭，可與蒲草同珍。老人小書房的屋檐下陳着陶缸一具，樸素無華，樣子底小腹大口廣，裏面蓄着舊雨水，澆花涮筆磨墨洗硯，又方便又乾淨。老人每天的功課不過是寫寫字讀讀書，餘事種花種草。洗研水澆花必定沾上書卷的靈氣，纖而不弱，有如那盆崖上老松，泠泠然獨立於塵埃之中。
    老人家後院還有不少綠植，隔壁的一株梔子花高及屋檐，遙想初夏季節，花香撲鼻，叢綠陰裏幾乎可耽禪悅。盆盎間蓄龜九頭，大者尺餘，小者如掌，其中一頭夾板龜黃緣如眉，極通靈性。師母說飼養的久了，與人親近無礙，力氣大到可以幫人銜東西。蔚老和我開玩笑說以後題個齋號叫「九龜堂」，我聞之不禁拊掌，壽者之徵，於此可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