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47：纪念我的外公
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里写下这样的文字，而这样的标题很多时候戏谑的成分会多过庄重。但是我就是想不出其他的题目来，所有的华丽的虚张声势一瞬间都离我而去，和他一样。
我之所以会要来写他，在我精神还够清醒意识在沉睡之后稍稍归位的当口，我认为理由是充分的。他是我最爱以及最爱我的外公，在我们当地的土话里，我称呼他为姥爷。自从他生病中风卧床至今，我都被各种各样荒诞的、离奇的、编造的言辞所阻隔，使我没有机会去看他。但是我不埋怨这些人，包括我的妈妈。因为在这些貌似没有什么逻辑的言辞背后是一种极端强大的支撑，如果把这种掩藏称之为爱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合适。而让我如此愧疚的在于，当一个星期前妈妈在电话里告诉我昏迷的外公想要见见我，想看看我的照片的时候，我居然被妈妈体谅的蒙蔽了头脑，认为姥爷的病是慢性的，延长的，遥遥无期的，我的机会大大的。而这些，使我丧失了最后的能够为自己开脱的理由。最后，我想他应该是一个小人物吧，小人物照旧是时代的尘埃，生老病死，不留下一点痕迹。我的姥爷肯定是不会上网的，他的中文水平应该也局限在私塾的范畴，用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名字。那么强大如谷歌，应该也不会留下我姥爷的一丁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我不认为忘记之神在现在这个时候能够找上我的大门，但是我会填补上这样一个无。
我的外公叫王元美，确切的年龄我现在看不到他的身份证，所以没有办法说得准确，应该是八十多岁了，上个世纪20年代的数字。但是我充分怀疑外公的身份证上数字，因为在那个年代老人用的都是阴历，转化成为阳历的时候往往不够精准，大多数人也不去计较那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所以我甚至没有办法八卦地得出外公的生辰八字，星座相位。外公的家世应该还是蛮显赫的，从妈妈只字片语的描述中，我见过他们家没解放之前的西洋小人鸣钟，镶嵌珍珠玛瑙的凤冠，高档的瓷器，恭顺的仆人。这些我想象中的奢侈属于外公上一輩人的生活，而到了外公成长起来的时候，他们家最多称得上是一个破落地主。外公的兄弟我见过几次，每次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他们都会从农村过来，他和外公长得很像，但是更矮墩一些，皮肤是古铜色，而外公一直到了老年，还是很白很挺拔，除了他最后腿脚不好了需要拄着拐杖。外公的父亲（原谅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据妈妈讲是一个超级和蔼超级nice的小老头，而且关于这位太公的早年还有陈年旧事可以八卦。太公家在当地按资排辈只能做到第三，而排到第一的地主家小姐由于在一次被丫鬟背着下楼的时候，不小心磕到门槛被反摔了过去，断了两根肋骨而被逼下嫁。旧时代的门槛就是一道关，我那位可怜的太太因为在自己家的高深门槛处失去了运气，导致了她一生的坎坷。
就在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同学告诉我一位我非常爱戴的老师去世了。虽然我在夏天的时候就听说过关于他生病的消息，但是还是没有想到会如此地快。我的手机里保存着这个教师节他回给我的消息，“谢谢。郁上。”直觉当时就告诉我也许这是他与我最后的回应，只不过我不想也不愿意这样承认而已。现在事实已成如此，我仿佛还是会看到他左手拿香烟半弯的身子伏在讲台上，眼睛里还是闪烁着光彩。那口江阴普通话让我记住了一个个现当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人物，陈白露，陈奂生，那本简装的绿色皮的现当代文选。让我把思路先拉回来，我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摔断了两条肋骨而有些驼背的太太依旧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如果男方家里不如女家，至少要在其他方面高出。我的太公有兄弟三人，他排第三，二哥长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但是爱赌好喝酒。一个阴谋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人家里商定，提亲的时候是二哥去下的聘礼，女方家里非常满意，而进了洞房，新娘子才发现原来换了人。而此时木已成舟悔婚是没有用的了，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这位太太发脾气骂人打人折腾事情都由他来，我好脾气的太公始终纵容着她。这位大户家的小姐究其一生没有走出过那个村庄，最后咳血而亡。而我那位传奇人物式的二太公，在一次赌博中输掉了全部家当，抱着一坛酒消失在了一个茫茫的雪夜。我一直迷恋着我的祖辈彪悍的一生，不管最后下场如何，他们应该也逃脱不掉那个时代明显而隐匿的痕迹，但是那些带着血，藏着阴谋，有着自毁倾向，悲惨凄美的人生总会让我在某个夜里醒来，想象着他们的存在。而我的太公最后的结局却一点都不文艺，他在家门口的马路上被一辆拖拉机撞到，运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去世了，最后赔偿了300块钱。而这些，都发生在我出生之前。
这些都是我外公的背景，他没有继承家族传奇的生活方式，或许应该是他所生活的年代已经不允许传奇的再生，就像我们现在一样。他从农村来到小城镇，在一家拔丝厂做工。我的外婆和他一起。写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可以结束了，因为再也没有什么重大的、奇特的、令人热血沸腾的料，关于我外公的，可以爆了。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和所有平平常常的那个时代的工人一样。每个月30几块钱，要供养一家7口人的生活。外公没上过几年私塾，他的功课比他的弟弟要差，因此也可以算上大半个文盲。他鄙视读书，认为读书无用（这个曾多次被我妈拿来当作讨伐他的材料），却因为我舅舅考上了当地第一个大学生而兴奋地大放鞭炮，更是会经常拿我来羞辱和他一起玩的老头们，“你们家有小孩读研究生么？”牛气地一米。这种态度的渊源我究其起来应该也不是仅仅喜欢炫耀，因为一种无可救药的优越感，我总是觉得外公爱我要多一点。我小时候喜欢生病，外公嘴里不说什么，可是明显能够看出他要优待我很多。每次发工资回来，他总是第一把我叫过去，因为有倍新的零钱让我挑，另外口袋里的花生果子我可以放开量吃，而我的姐姐们一人只有一把。有时候他会捏捏我的脸，或者我的小腿，说看看有没有长结实。感觉他的手很粗，很剌，干力气活的手，血管粗短而蜿蜒遒劲，掌心一片绯红。这双手在最后的日子里逐渐失去了往日的力量，右手甚至没有了知觉，而现在，他们可以和他们的主人在一起，回复到最开始的时候。
我觉得我确实是一个loser，我总是用很理想很美好的思想来蒙蔽自己，注意，是自己。我们应该对世界宽容，对自己残忍。而我总是残忍的抗拒着这个世界，然后让自己成眠。在我外婆去世之后的时间里，我上学，上学，上学。我渐渐和那个曾经熟悉的人减少了联系，见面的次数少了，见面的时间短了，甚至干脆没事就不去了。青春期的叛逆不是我可以用来付诸的理由，是因为我开始一点一点地失去人性。我没有为自己开脱，也不愿饶恕别人，在外公纯净的灵魂面前，我们每个人都有罪。我承认在外公最后的时间里，他的脾气变得非常地糟糕，我所有的阿姨舅舅都有一定的忍耐限度，包括我的妈妈，我也知道他们也试图挽回过，但是一切在舅妈去世后达到了极限。我还记得外婆去世的第一个春节，我们在阿姨家吃饺子，所有的人都在声讨外公做事如何如何，我的一个比我大4岁的姐姐突然说，我觉得外公很可怜，为什么你们还要这样讲他？我在那个时候就这样明白了什么叫独立思考而不受别人的干扰，大人们从他们的角度来阐释问题，利益，金钱，房子，关系，等等等等。而我为什么会因为大人的疏远而淡忘记他的好？这些是一样的概念和层面么？他难道就不值得我一点点的幼稚的依赖和纯爱，完全不沾染其他的那种？
外公的一生其实没有什么建树，仅仅作为一个家庭的支柱，他辛苦地工作与生活着。他有他的爱好，抽烟。他有他的底线，不许在家打麻将赌博。他有他的执着，外婆过世后他谁家也不去自己过。他也有他的错。他就是一个很全面的人，而不是像什么圣人英雄一样被剥夺了犯错的权力。他会发脾气，也会讲歪理，也会跟子女怄气，但是这就是一个真真实实的老人，和所有矛盾着的坚持走下去的人一样。有一年春节，他来楼下喊我的名字，因为年前妈妈和他生气所以不让我去他家。我冲了下去，他坐在花坛沿上，乐呵呵地给我掏压岁钱。妈妈下来说，都多大了不要了不要了。外公斜眼瞅了妈妈一眼，“又不是给你的。”他穿着深蓝色中山装，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刚下过雪的空气凛冽而清爽，他在我的目光中一瘸一拐地回去。这个背影是我对他仅存的现在的记忆中的一片，我时时觉得那个熟悉的浑厚的声音会再次响起，不管带来怎样的结果，这个声线里面暖暖地都是一种慰藉，最没有利益冲突，不追究投入产出，不计较得失安排，没有先来后到。年轻时候就有生命地活着，年纪大了就回归本真。我不想说我的外公是个多么多么好的人，他只是我的外公，仅此而已。
现在他已经去世了。他终于要和我的外婆再一次地在一起了。合葬的墓地已经买好，外婆不日也就要迁过来了。时间的淘汰已经洗涤干净了那一代人的喜笑容颜，镰刀的刃的下一秒，我不敢想。这一年的生活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涂抹不去的烙迹，跌宕着的，循着不可逆转的潮流，我置身其中，时时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可悲。人生的低谷只是一种忐忑的心态，回应无声来自浅吟低唱。莫回首，要白头。
这些点点滴滴的碎屑笼聚到一起，我反而越来越看不清外公的轮廓与画面了。如同记忆的墙灯，细化的代价是微观的幼腻将宏观的印象击得粉碎。人生长不过百年，有多少时间是属于自己的？你在别人的生命里留下了怎样的痕迹？你爱过，恨过，撕裂过，疯狂过么？你放得下，走的开，撇得清，回得来么？你后悔么？你深一脚浅一脚走过的路，真的就是命中注定的么？开放的结局对于人来说真的是一种悲悯还是一种桎梏？我想问问外公，但是我觉得他回答不上来。我的题目不适合他。
不用多么多么地给事件赋予意义、解释、价值和论断。我们永远都接近不到，也永远都会在路上。洪晃的话说得很好，而且让我之前的想法有了落脚点。在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说，妈妈，我们其实还是在一起的。而我之前一直都坚持认为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只是交流不畅，而没有本质区别。再过50年，我们又会在一起的，我亲爱的外公。
想你的2008.12.25
我之所以会要来写他，在我精神还够清醒意识在沉睡之后稍稍归位的当口，我认为理由是充分的。他是我最爱以及最爱我的外公，在我们当地的土话里，我称呼他为姥爷。自从他生病中风卧床至今，我都被各种各样荒诞的、离奇的、编造的言辞所阻隔，使我没有机会去看他。但是我不埋怨这些人，包括我的妈妈。因为在这些貌似没有什么逻辑的言辞背后是一种极端强大的支撑，如果把这种掩藏称之为爱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合适。而让我如此愧疚的在于，当一个星期前妈妈在电话里告诉我昏迷的外公想要见见我，想看看我的照片的时候，我居然被妈妈体谅的蒙蔽了头脑，认为姥爷的病是慢性的，延长的，遥遥无期的，我的机会大大的。而这些，使我丧失了最后的能够为自己开脱的理由。最后，我想他应该是一个小人物吧，小人物照旧是时代的尘埃，生老病死，不留下一点痕迹。我的姥爷肯定是不会上网的，他的中文水平应该也局限在私塾的范畴，用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名字。那么强大如谷歌，应该也不会留下我姥爷的一丁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我不认为忘记之神在现在这个时候能够找上我的大门，但是我会填补上这样一个无。
我的外公叫王元美，确切的年龄我现在看不到他的身份证，所以没有办法说得准确，应该是八十多岁了，上个世纪20年代的数字。但是我充分怀疑外公的身份证上数字，因为在那个年代老人用的都是阴历，转化成为阳历的时候往往不够精准，大多数人也不去计较那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所以我甚至没有办法八卦地得出外公的生辰八字，星座相位。外公的家世应该还是蛮显赫的，从妈妈只字片语的描述中，我见过他们家没解放之前的西洋小人鸣钟，镶嵌珍珠玛瑙的凤冠，高档的瓷器，恭顺的仆人。这些我想象中的奢侈属于外公上一輩人的生活，而到了外公成长起来的时候，他们家最多称得上是一个破落地主。外公的兄弟我见过几次，每次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他们都会从农村过来，他和外公长得很像，但是更矮墩一些，皮肤是古铜色，而外公一直到了老年，还是很白很挺拔，除了他最后腿脚不好了需要拄着拐杖。外公的父亲（原谅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据妈妈讲是一个超级和蔼超级nice的小老头，而且关于这位太公的早年还有陈年旧事可以八卦。太公家在当地按资排辈只能做到第三，而排到第一的地主家小姐由于在一次被丫鬟背着下楼的时候，不小心磕到门槛被反摔了过去，断了两根肋骨而被逼下嫁。旧时代的门槛就是一道关，我那位可怜的太太因为在自己家的高深门槛处失去了运气，导致了她一生的坎坷。
就在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同学告诉我一位我非常爱戴的老师去世了。虽然我在夏天的时候就听说过关于他生病的消息，但是还是没有想到会如此地快。我的手机里保存着这个教师节他回给我的消息，“谢谢。郁上。”直觉当时就告诉我也许这是他与我最后的回应，只不过我不想也不愿意这样承认而已。现在事实已成如此，我仿佛还是会看到他左手拿香烟半弯的身子伏在讲台上，眼睛里还是闪烁着光彩。那口江阴普通话让我记住了一个个现当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人物，陈白露，陈奂生，那本简装的绿色皮的现当代文选。让我把思路先拉回来，我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摔断了两条肋骨而有些驼背的太太依旧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如果男方家里不如女家，至少要在其他方面高出。我的太公有兄弟三人，他排第三，二哥长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但是爱赌好喝酒。一个阴谋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人家里商定，提亲的时候是二哥去下的聘礼，女方家里非常满意，而进了洞房，新娘子才发现原来换了人。而此时木已成舟悔婚是没有用的了，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这位太太发脾气骂人打人折腾事情都由他来，我好脾气的太公始终纵容着她。这位大户家的小姐究其一生没有走出过那个村庄，最后咳血而亡。而我那位传奇人物式的二太公，在一次赌博中输掉了全部家当，抱着一坛酒消失在了一个茫茫的雪夜。我一直迷恋着我的祖辈彪悍的一生，不管最后下场如何，他们应该也逃脱不掉那个时代明显而隐匿的痕迹，但是那些带着血，藏着阴谋，有着自毁倾向，悲惨凄美的人生总会让我在某个夜里醒来，想象着他们的存在。而我的太公最后的结局却一点都不文艺，他在家门口的马路上被一辆拖拉机撞到，运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去世了，最后赔偿了300块钱。而这些，都发生在我出生之前。
这些都是我外公的背景，他没有继承家族传奇的生活方式，或许应该是他所生活的年代已经不允许传奇的再生，就像我们现在一样。他从农村来到小城镇，在一家拔丝厂做工。我的外婆和他一起。写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可以结束了，因为再也没有什么重大的、奇特的、令人热血沸腾的料，关于我外公的，可以爆了。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和所有平平常常的那个时代的工人一样。每个月30几块钱，要供养一家7口人的生活。外公没上过几年私塾，他的功课比他的弟弟要差，因此也可以算上大半个文盲。他鄙视读书，认为读书无用（这个曾多次被我妈拿来当作讨伐他的材料），却因为我舅舅考上了当地第一个大学生而兴奋地大放鞭炮，更是会经常拿我来羞辱和他一起玩的老头们，“你们家有小孩读研究生么？”牛气地一米。这种态度的渊源我究其起来应该也不是仅仅喜欢炫耀，因为一种无可救药的优越感，我总是觉得外公爱我要多一点。我小时候喜欢生病，外公嘴里不说什么，可是明显能够看出他要优待我很多。每次发工资回来，他总是第一把我叫过去，因为有倍新的零钱让我挑，另外口袋里的花生果子我可以放开量吃，而我的姐姐们一人只有一把。有时候他会捏捏我的脸，或者我的小腿，说看看有没有长结实。感觉他的手很粗，很剌，干力气活的手，血管粗短而蜿蜒遒劲，掌心一片绯红。这双手在最后的日子里逐渐失去了往日的力量，右手甚至没有了知觉，而现在，他们可以和他们的主人在一起，回复到最开始的时候。
我觉得我确实是一个loser，我总是用很理想很美好的思想来蒙蔽自己，注意，是自己。我们应该对世界宽容，对自己残忍。而我总是残忍的抗拒着这个世界，然后让自己成眠。在我外婆去世之后的时间里，我上学，上学，上学。我渐渐和那个曾经熟悉的人减少了联系，见面的次数少了，见面的时间短了，甚至干脆没事就不去了。青春期的叛逆不是我可以用来付诸的理由，是因为我开始一点一点地失去人性。我没有为自己开脱，也不愿饶恕别人，在外公纯净的灵魂面前，我们每个人都有罪。我承认在外公最后的时间里，他的脾气变得非常地糟糕，我所有的阿姨舅舅都有一定的忍耐限度，包括我的妈妈，我也知道他们也试图挽回过，但是一切在舅妈去世后达到了极限。我还记得外婆去世的第一个春节，我们在阿姨家吃饺子，所有的人都在声讨外公做事如何如何，我的一个比我大4岁的姐姐突然说，我觉得外公很可怜，为什么你们还要这样讲他？我在那个时候就这样明白了什么叫独立思考而不受别人的干扰，大人们从他们的角度来阐释问题，利益，金钱，房子，关系，等等等等。而我为什么会因为大人的疏远而淡忘记他的好？这些是一样的概念和层面么？他难道就不值得我一点点的幼稚的依赖和纯爱，完全不沾染其他的那种？
外公的一生其实没有什么建树，仅仅作为一个家庭的支柱，他辛苦地工作与生活着。他有他的爱好，抽烟。他有他的底线，不许在家打麻将赌博。他有他的执着，外婆过世后他谁家也不去自己过。他也有他的错。他就是一个很全面的人，而不是像什么圣人英雄一样被剥夺了犯错的权力。他会发脾气，也会讲歪理，也会跟子女怄气，但是这就是一个真真实实的老人，和所有矛盾着的坚持走下去的人一样。有一年春节，他来楼下喊我的名字，因为年前妈妈和他生气所以不让我去他家。我冲了下去，他坐在花坛沿上，乐呵呵地给我掏压岁钱。妈妈下来说，都多大了不要了不要了。外公斜眼瞅了妈妈一眼，“又不是给你的。”他穿着深蓝色中山装，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刚下过雪的空气凛冽而清爽，他在我的目光中一瘸一拐地回去。这个背影是我对他仅存的现在的记忆中的一片，我时时觉得那个熟悉的浑厚的声音会再次响起，不管带来怎样的结果，这个声线里面暖暖地都是一种慰藉，最没有利益冲突，不追究投入产出，不计较得失安排，没有先来后到。年轻时候就有生命地活着，年纪大了就回归本真。我不想说我的外公是个多么多么好的人，他只是我的外公，仅此而已。
现在他已经去世了。他终于要和我的外婆再一次地在一起了。合葬的墓地已经买好，外婆不日也就要迁过来了。时间的淘汰已经洗涤干净了那一代人的喜笑容颜，镰刀的刃的下一秒，我不敢想。这一年的生活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涂抹不去的烙迹，跌宕着的，循着不可逆转的潮流，我置身其中，时时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可悲。人生的低谷只是一种忐忑的心态，回应无声来自浅吟低唱。莫回首，要白头。
这些点点滴滴的碎屑笼聚到一起，我反而越来越看不清外公的轮廓与画面了。如同记忆的墙灯，细化的代价是微观的幼腻将宏观的印象击得粉碎。人生长不过百年，有多少时间是属于自己的？你在别人的生命里留下了怎样的痕迹？你爱过，恨过，撕裂过，疯狂过么？你放得下，走的开，撇得清，回得来么？你后悔么？你深一脚浅一脚走过的路，真的就是命中注定的么？开放的结局对于人来说真的是一种悲悯还是一种桎梏？我想问问外公，但是我觉得他回答不上来。我的题目不适合他。
不用多么多么地给事件赋予意义、解释、价值和论断。我们永远都接近不到，也永远都会在路上。洪晃的话说得很好，而且让我之前的想法有了落脚点。在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说，妈妈，我们其实还是在一起的。而我之前一直都坚持认为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只是交流不畅，而没有本质区别。再过50年，我们又会在一起的，我亲爱的外公。
想你的2008.12.25
 |
红色的是我的心 |
还没人赞这篇日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