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奶
小时候,我特别害怕三姨奶。在我心里她就是个坏人。 听我妈说,我七八岁时,曾经救过她还有我老姑一命。 那天我在外面玩,我妈在家做衣服。突然就听到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我妈以为是我在外面受了欺负,慌忙跑出家门寻我。看到我好好的在和稀泥,就松了一口气。可是那听起来恐怖的叫喊声还在。 那时我家跟我三姨奶家只隔了一个人家还有一小胡同,我妈站着听了一会儿,才突然发觉叫喊声是从三姨奶家传来的。 她跑过去敲门,发现门从里面栓上了,我妈就紧忙把门槛卸下来,让我爬进去从里面把门打开。接着又让我赶紧去喊我的那些舅爷舅奶姨奶。 这件事,我只记得我爬了门槛,小时候没带钥匙时经常这样,然后喊人。小时候没有在意那些叫喊声怎么回事儿,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大人。于是喊完人我又回去和稀泥了。 之后,看到了我三姨奶脖子上的刀痕,我好奇回去问妈妈,才知道那次三姨奶喝了药想要自杀,还掐着老姑要一起死。 那恐怖的叫喊声就是老姑发出来的。 妈妈说,还好救得及时。在医院,几个大男人都控制不住发疯的三姨奶,她就在病床上撒疯。住了很久,亲戚轮流去照顾,才终于好转。 一开始刚出院,她在我妈这做了一条裤子,在家给她看时好好的,什么都没说,结果出了门就开始在街上大喊,说我妈做的裤子裤型不好,还不退钱,又把她赶了出来。我跟我妈在家都听到了,实在受不了,我妈出门冲她喊:三姨咱有话能不能回家好好说。 可是三姨奶充耳不闻,依旧在街上埋怨着我妈。无奈,我们只能回屋。 不一会她就消停了。 我始终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是我跟我妈妈救了她啊。 可尽管如此,我没有因为这个讨厌她,只是依旧怕她,觉得她是坏人。家里人也都以她刚出院精神不好而没有跟她计较。 就这样我一点点长大,去她家玩,过年一起吃饭,哄她的外孙、玩扑克、唠嗑,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几乎每时每刻都要受到她那大声并不顾场合得呵斥。 她还会给我起外号。小时候的我话特多,说起来还特别快,于是拜她所赐,基本上所有的亲戚都知道了她给我起的外号:一挂鞭。自打这以后,我的名字就被它代替了。去她家:一挂鞭来啦!到现在,亲戚们还是笑着这样称呼我。 三姨奶特别愿意玩。有的时候我在自家院子里耍,就会听到她满大街上喊人一起打扑克。从村这一头喊到村另一头。村里就那么一条大道,宽宽的,两边房屋旁长满了各种野草。太阳初升太阳下山,这条大道都是金灿灿的,那个时候,她的身影就在这条大道上被拉长,晃来晃去。 再到后来,我妈妈离开了家。我跟爸爸相依为命,我吃百家饭,这家住几天,那家住几天。 有的时候我实在是想妈妈,就回到自己家,打开门,从炕底下把妈妈的照片拿出来,衣柜里翻出妈妈的衣服,闻着那熟悉的味道开始对着照片哭,发泄情绪。 那一次到了中午,我没有回三姨奶家吃饭,结果三姨奶就在我家找到我,她一边收着院子里晾干的衣服,一边对我说:哭什么?你妈过不几天就回来了。 我知道这话是安慰我,我知道我妈妈根本不可能回来,可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三姨奶是个好人。 我抱着她哭。 可她总是推开我,还是那么板着脸说我,让我不要再哭了,赶紧跟她回去吃饭。 小学快毕业我们搬家了,搬到了另一个村。只是过节三姨奶生日回去看看她。 可是今年暑假再回去看她时,她完全不一样了。 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家,还是我经常玩的那间屋,只是味道变了,我看到三姨奶呆呆僵僵地坐在床上,我笑着叫她:三姨奶! 可她就双眼暗淡无光呆滞的看着我,说了一句:你穿了你大姑的鞋!我愣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我的笑就僵在脸上。 爸爸大姑都没跟我提过,三姨奶这样了。 我不想在大姑面前表现的很吃惊,我故作淡定的坐在一旁,不时的瞥瞥三姨奶。 自打我们进屋,她就一直关心着我大姑。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问我大姑:X婷住在你家?我大姑忙说,没有,就今天去耍了。三姨奶又看看我,没有说话。 十点钟,三姨奶的饭点到了,爷爷从锅里端出她的饭:稀饭,包子。三姨奶在旁边念叨我爷:“不能这么拿,烫着。把这几个包子放进去,晚上你吃。” 好不容易念叨够了,才开始吃饭。一点表情都没有,我们忙我们的,她就吃她的,直到饱,两个包子两碗稀饭。 临近中午,我们吃饭,大姑从外面饭店订了菜,我三姨奶又开始念叨:“你们都让人骗了。你们都让人骗了。这些都不好。”大姑就附和她,说知道了知道了。可她还是不停地说,直到菜齐,我们开始吃,她躺在一边休息,一会爬起来告诉我们,“你们受骗了。”一会一遍,一会一遍。 期间我爷要喝酒,我三姨奶就死活不同意。夺走杯子,拽着我爷的胳膊,说:“不准喝!”我爷就听话地说:”好好好,不喝不喝。“ 我好吃惊,以前我三姨奶从来不管我爷,总是由着他喝。有的时候连饭都不给我爷做。现在竟然心疼起来了。 我爷现在话也多了,还能跟我三姨奶开玩笑逗她玩。以前,两人从来不这样。我爷总是在聒噪的三姨奶面前很沉默。现在我爷可以笑着说:“她经常半夜喊我,说饿了,让我给她做饭吃。我就赶紧穿衣服,给她腾腾包子,煮煮饺子。呵。”说完,又笑眯眯得瞅着我三姨奶。 吃完饭,贝贝,我大姑的儿子在搞乱我大姑的头发玩,我三姨奶一把把他推开,开始轻轻给我大姑整理头发。 不可思议,贝贝小时候,三姨奶宠得要命,特别惯着。现在可以一把推开他,就连那个捡的墨镜在贝贝哀求下都不肯送给他,说是给我爷的。谁让她吃药,都不好使,只有我大姑凶她,她才会露出可怜的表情,然后吃药。 大姑买了辆车,第一天就开过来,说要给三姨奶看,一开始三姨奶死活都不同意,一家人就架着她到门口,看见了车,三姨奶还是面无表情。吵着要回家,说怕路上的车撞了她。 三姨奶始终不愿去医院检查病,说自己没有精神病,说自己很好,任谁哄都不好使。 我开学了,那天上网看到大姑的状态:每次回家看到母亲的模样,伤心无比。路上车里音乐开得好大,麻痹自己不让眼泪流下。 到现在,我都说不出三姨奶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能说好还是不好,也不说是可怜还是可恨。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她是我三姨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