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 惨世界同人】流放星球（三）
（有修改，重贴。作者：我与某V）
格朗泰尔本来以为第二天上午可以睡大觉。“未被洗掉的无害的知识”告诉他，剧院生活理应是昼夜颠倒的，当“虚构”上班的时候“现实”就上床了，反之亦然。据说要下午三点才起哩。于是他心里踏踏实实地在没有月亮陪酒的情况下耽到深夜，其间不时为酒馆老板、让•特雷让先生、普拉齐总督大人的健康举杯，严格按这个次序，因为他在新土伦只知道这么几个名字，又决不缺乏入乡随俗的随和。
结果次日一大早后台就开始川流不息，他用最亲密的职业伙伴——大幕裹住自己的脑袋也不管用，反倒是幕布上的尘土害他打了好几个喷嚏，加速了醒来这个绝望的过程。照明用星球的电光穿透一切，还有身边各路人马的吵吵嚷嚷。一个声音嘟囔道：“不是前天刚去过一次吗？”回答说：“昨天只演了一次……好些破烂儿就给散架了。”他渐渐有些听明白了，这是剧院集体上街去给剧中的丐帮合唱团（他们是那位被抢美女的哥们儿）招募行头去呢，于是笑出了声。
“新土伦需要的是生命力坚韧的破烂儿！这真应当拉个横幅……”
周围一时间静寂下来。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大家正一齐瞪着他。那目光昭示着“新来的，这事人人有份！”吓得他连半句虚弱的“怎么这不好笑么”也给咽回去了。
接下来整个上午他都机械地跟随着大队人马在街头溜达，灰溜溜的，哈欠连天，倒不是因为失言，而是需要一杯酒来醒酒。新土伦的小街小巷特别的狭窄阴暗小肚鸡肠，这不光是规划时把毛坯房们搭得太过面面相觑，也不光是头顶晾晒的床单和裤衩太过遮天蔽日，也因为新土伦人丢弃起垃圾和用不着的家什来就和他们顺手牵羊时一样麻利。他时不时直起身来，窥伺有没有通往光明的巷口可以溜走。
然后他就望见了一束曙光。
与其说是曙光，也许说是暮色更恰当些。
在已经亮起灯光又还没放下窗帘的傍晚，你能把街对面的人家窗户后面的光景看得清清楚楚，那些陈设和场景熟悉又陌生，凝滞不动或穿梭来去的身影仿佛金鱼缸里的游鱼。一瞥就让格朗泰尔想起这一切，好像他透过一扇被金色灯光照亮的玻璃窗看到了什么熟悉、亲切但又是不该看到、近乎鬼魅的东西。
从近处看，他就看到一双平静空茫的碧蓝眼睛，像古希腊雕像的眼睛。他注视的对象笔直走了过去，没有看到他。这是不足为怪的：格朗泰尔大半个身子挡在不知道谁家晾的被单后面呢。
他匆忙拉过离得最近的一个人，问：“那是谁？”
“阿波罗。”对方头也不抬地哼起了剧中的小调，“‘在人世间谁敢擅用这个名讳？他就是令我心动的……’喂，下半句和这个没关系。我是说，大家管他叫阿波罗。合唱团的阿波罗。”
金色的钥匙在生锈的锁孔里咔哒一声。“这样就一切都明白了，”格朗泰尔用一种与神灵的名号相称的、敬畏的小声说。“等等，”那小调提醒了他什么，他抬高了嗓音：“怎么不是他去演那个什么……君似骄阳的？皇家卫队长？这样的话被保卫的皇室还有点希望。”
“这里头有个故事，”对方带着八卦局内人的优越感挺直了身子，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眼，格朗泰尔认出他正是昨晚剧中的诗人（美女的名义上的丈夫），外加反串百合花（卫队长的被抛弃的未婚妻）。让•特雷让先生关于一人分饰两角“在艺术上的经济性”自有一番说法。格朗泰尔当下断定这两个角色都是靠着演员头发足够长（及肩的棕色长发，有点油腻腻，不过想来在新土伦保养不易）赢来的。说不定剧院经理关于经济性的灵感也是。
百合花用脚尖碾了碾那只空易拉罐，抬起一双大眼睛眉飞色舞地一笑。格朗泰尔从这一动作判断出他们会有怎样的共同语言。
酒馆墙上贴着一大张绿色海报，没准是用来替代粘蝇纸的。仔细看才会发现上面画着透明翅膀的仙女振翅飞舞：“地衣酒，大地的精灵！”字体歪歪扭扭，仙女也有些面目狰狞，映得整间地下室绿莹莹的，像陵墓的地宫。一杯地衣酒下肚（格朗泰尔付的钱），对方有点良心发现，开始觉得有义务对出资人有所规劝了。
“新来的，在新土伦一个人会遇到很多奇人怪事，但这都不过是生活这本大书里的一些零星插曲……”他停顿下来，仿佛忘了词。从这话的老掉牙程度上看，说不定真是哪部剧的台词。
“这是主题曲！”格朗泰尔打断道，试图用威胁的目光把对方拖回到“主题”上来。
“总之阿波罗您还是忘了的好。”对方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挺同情地看了格朗泰尔一眼。看来这样不适当的钟情应当也不是头一遭了。
“怎么，他只爱姑娘？”其实从我看见他到现在才几个钟头——没等他辩驳，他已经自然而然地顺着百合花的逻辑问下去了。
“这倒不是。”
“他有伴儿了？”
“恰恰相反。不过这正是问题所在！”
“什么问题？”
“他不爱男人，也不爱女人。他认自由的国度做母亲。”
“……我想象不出。”
“……说来话长了。亲爱的，您千万不要以为是我们排挤他，不给他角色演，”百合花忽然眼珠和话锋齐齐一转，“拿我来说吧，我对让•特雷让先生把主教（而不是您谦卑的诗人我）改成全剧的叙事者都没怎么抗议过。我对艾丽雅演吉普赛美女也没意见，尽管有棕色长发的人是我不是她，而且我比她更适合穿红！所以，阿波罗本来是要演卫队长的，考虑到他的绰号他也得义不容辞，或者说，当仁不让（让•特雷让先生总是把这两个词连着用）。这也将是他第一次脱离合唱团的角色。但是第一次排练的时候就出了问题。”
“怎么，他不会唱歌？”
“这不是问题。在新土伦，演技就是在聚光灯打在演员身上的时候，他能确保尽职尽责地跟雕像一样杵在那里……”
“我发现了，后来呢？”
“一开始还好……像我说过的，不会唱歌不是问题。他和艾丽雅对唱了一首歌，中间隔了一堆伪装成路障的纸板箱，路障是要表现社会阶层的差距。他和我也对唱了一首，中间隔着一把长椅，长椅说明歌曲开始前我们正促膝谈心。但是在唱到‘撕裂’这首歌的时候，麻烦来了。让•特雷让先生作为导演，要求我和艾丽雅一边一个，分别拽住他的两只袖子，在台上定格。”
格朗泰尔借着酒意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很有些乐不可支。“雕像的大理石袖子拽都拽不动？”
“不，雕像转过身去，瞪了艾丽雅一眼，然后是我。我顿时变成了传说中那个西班牙浪荡子……石像的目光在我面前的地板上划开一道深渊。我赶紧松开衣袖，倒退三步。等我眼前的深渊不见了，雕像已经摘掉硬纸板糊的头盔和胸甲，跑下台去了。”
“……哇。”
“没错。有的小伙子脸皮薄得像大姑娘一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新土伦的性别比例造成的独特现象。也凶得像大姑娘一样——如果艾丽雅算衡量标准的话，”他皱了皱眉头，好像勾起了什么不痛快的回忆。格朗泰尔心里想起了那姑娘的腮帮子。不，真的不能算！
为了表示真诚的同情，他说：“其实她可能更适合演百合花。”
百合花摊摊手。“我不在乎！咱们喝酒吧。”
等到他们赶回后台的时候，合唱团已经用新一批破烂儿装备停当。格朗泰尔已经醉得相当厉害。百合花呢，也比他清醒不到哪里去。他们一出现，几个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无视格朗泰尔，都冲着百合花开火。格朗泰尔把主战场拱手相让，善解人意地溜到一边去了。
“酒桶！”
“一会儿还要演出呢！”
“站都站不稳了，准得掉台底下去！”
托马斯整理着——不如说是捧护着他那些纸糊的盔甲，这当儿打圆场说：“百合花，我会拉着你的。”
“还是让艾丽雅拉着你们俩好了，她有膀子力气！”有人嬉皮笑脸地说，条件反射一样地摸自己的脸颊。
这一片杂乱中有人说话，态度庄重，声音沉稳：“你应当记得还有更重要的事。你把你的精力花费得太不值得了。”
众人的嬉笑声一时间停了。不知情的人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大多数演员其实并不当艺术人生比喝酒更重要。知情的人愈发缄默不语。百合花的酒也像是醒了一两分。
“各人的脾胃不同，安灼拉。”他争辩道，“你内热外冷，我爱图个痛快。我喝酒是为了开开胃。”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喝……这话他好歹没说出口。和一个新来的搅在一起喝了个面目全非，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
安灼拉——他就是那个被称为阿波罗的人——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后台角落处传来一阵吵闹。
是那个新来的。他一头栽倒在一堆垫子上，侧着身子蜷缩起来，还不知所云地嘟嘟囔囔。管道具的正要搬动这些垫子上台，一看见他这样，气得破口大骂。
“混账！快滚开！”
格朗泰尔伸直了一条腿，用右手撑开了一只眼的眼皮看看那人，口齿不清地说：“让我在这里睡睡。”
“快滚！”
“让我睡在这儿——或者死在这儿。”
“到别处去睡！”
那昏头昏脑的人只是含糊地哼出一串词儿来表示抗议。管道具的伸手去推他，恨恨地骂道：“这个废物！”
格朗泰尔这下张开了眼睛，摸索着坐起来。管道具的人本能地退了半步，就听见格朗泰尔清清楚楚地说：“没有我，你们还不知怎么收场哩。”说完了一择歪，换了个方向重又倒了下去。
安灼拉听了这话一愣。片刻后他才意识到这是在说剧终拉幕。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半醉半醒的格朗泰尔让他感到……悲伤。从这个人的浑浑噩噩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被剥夺了记忆的。当然，洗脑不代表着你一定会变成酒鬼或者丧失意志力，他自己就是例子。但他还是感到悲哀，有一刻尖锐得让他喘不过气来，让他自己都感到惊奇。他想，格朗泰尔就像一个化身，集中了他本来可能变成的，也集中了他的无能为力。目前为止，他的意志力充其量只能拯救他自己。
这是不够的。他严肃地想。
格朗泰尔本来以为第二天上午可以睡大觉。“未被洗掉的无害的知识”告诉他，剧院生活理应是昼夜颠倒的，当“虚构”上班的时候“现实”就上床了，反之亦然。据说要下午三点才起哩。于是他心里踏踏实实地在没有月亮陪酒的情况下耽到深夜，其间不时为酒馆老板、让•特雷让先生、普拉齐总督大人的健康举杯，严格按这个次序，因为他在新土伦只知道这么几个名字，又决不缺乏入乡随俗的随和。
结果次日一大早后台就开始川流不息，他用最亲密的职业伙伴——大幕裹住自己的脑袋也不管用，反倒是幕布上的尘土害他打了好几个喷嚏，加速了醒来这个绝望的过程。照明用星球的电光穿透一切，还有身边各路人马的吵吵嚷嚷。一个声音嘟囔道：“不是前天刚去过一次吗？”回答说：“昨天只演了一次……好些破烂儿就给散架了。”他渐渐有些听明白了，这是剧院集体上街去给剧中的丐帮合唱团（他们是那位被抢美女的哥们儿）招募行头去呢，于是笑出了声。
“新土伦需要的是生命力坚韧的破烂儿！这真应当拉个横幅……”
周围一时间静寂下来。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大家正一齐瞪着他。那目光昭示着“新来的，这事人人有份！”吓得他连半句虚弱的“怎么这不好笑么”也给咽回去了。
接下来整个上午他都机械地跟随着大队人马在街头溜达，灰溜溜的，哈欠连天，倒不是因为失言，而是需要一杯酒来醒酒。新土伦的小街小巷特别的狭窄阴暗小肚鸡肠，这不光是规划时把毛坯房们搭得太过面面相觑，也不光是头顶晾晒的床单和裤衩太过遮天蔽日，也因为新土伦人丢弃起垃圾和用不着的家什来就和他们顺手牵羊时一样麻利。他时不时直起身来，窥伺有没有通往光明的巷口可以溜走。
然后他就望见了一束曙光。
与其说是曙光，也许说是暮色更恰当些。
在已经亮起灯光又还没放下窗帘的傍晚，你能把街对面的人家窗户后面的光景看得清清楚楚，那些陈设和场景熟悉又陌生，凝滞不动或穿梭来去的身影仿佛金鱼缸里的游鱼。一瞥就让格朗泰尔想起这一切，好像他透过一扇被金色灯光照亮的玻璃窗看到了什么熟悉、亲切但又是不该看到、近乎鬼魅的东西。
从近处看，他就看到一双平静空茫的碧蓝眼睛，像古希腊雕像的眼睛。他注视的对象笔直走了过去，没有看到他。这是不足为怪的：格朗泰尔大半个身子挡在不知道谁家晾的被单后面呢。
他匆忙拉过离得最近的一个人，问：“那是谁？”
“阿波罗。”对方头也不抬地哼起了剧中的小调，“‘在人世间谁敢擅用这个名讳？他就是令我心动的……’喂，下半句和这个没关系。我是说，大家管他叫阿波罗。合唱团的阿波罗。”
金色的钥匙在生锈的锁孔里咔哒一声。“这样就一切都明白了，”格朗泰尔用一种与神灵的名号相称的、敬畏的小声说。“等等，”那小调提醒了他什么，他抬高了嗓音：“怎么不是他去演那个什么……君似骄阳的？皇家卫队长？这样的话被保卫的皇室还有点希望。”
“这里头有个故事，”对方带着八卦局内人的优越感挺直了身子，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眼，格朗泰尔认出他正是昨晚剧中的诗人（美女的名义上的丈夫），外加反串百合花（卫队长的被抛弃的未婚妻）。让•特雷让先生关于一人分饰两角“在艺术上的经济性”自有一番说法。格朗泰尔当下断定这两个角色都是靠着演员头发足够长（及肩的棕色长发，有点油腻腻，不过想来在新土伦保养不易）赢来的。说不定剧院经理关于经济性的灵感也是。
百合花用脚尖碾了碾那只空易拉罐，抬起一双大眼睛眉飞色舞地一笑。格朗泰尔从这一动作判断出他们会有怎样的共同语言。
酒馆墙上贴着一大张绿色海报，没准是用来替代粘蝇纸的。仔细看才会发现上面画着透明翅膀的仙女振翅飞舞：“地衣酒，大地的精灵！”字体歪歪扭扭，仙女也有些面目狰狞，映得整间地下室绿莹莹的，像陵墓的地宫。一杯地衣酒下肚（格朗泰尔付的钱），对方有点良心发现，开始觉得有义务对出资人有所规劝了。
“新来的，在新土伦一个人会遇到很多奇人怪事，但这都不过是生活这本大书里的一些零星插曲……”他停顿下来，仿佛忘了词。从这话的老掉牙程度上看，说不定真是哪部剧的台词。
“这是主题曲！”格朗泰尔打断道，试图用威胁的目光把对方拖回到“主题”上来。
“总之阿波罗您还是忘了的好。”对方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挺同情地看了格朗泰尔一眼。看来这样不适当的钟情应当也不是头一遭了。
“怎么，他只爱姑娘？”其实从我看见他到现在才几个钟头——没等他辩驳，他已经自然而然地顺着百合花的逻辑问下去了。
“这倒不是。”
“他有伴儿了？”
“恰恰相反。不过这正是问题所在！”
“什么问题？”
“他不爱男人，也不爱女人。他认自由的国度做母亲。”
“……我想象不出。”
“……说来话长了。亲爱的，您千万不要以为是我们排挤他，不给他角色演，”百合花忽然眼珠和话锋齐齐一转，“拿我来说吧，我对让•特雷让先生把主教（而不是您谦卑的诗人我）改成全剧的叙事者都没怎么抗议过。我对艾丽雅演吉普赛美女也没意见，尽管有棕色长发的人是我不是她，而且我比她更适合穿红！所以，阿波罗本来是要演卫队长的，考虑到他的绰号他也得义不容辞，或者说，当仁不让（让•特雷让先生总是把这两个词连着用）。这也将是他第一次脱离合唱团的角色。但是第一次排练的时候就出了问题。”
“怎么，他不会唱歌？”
“这不是问题。在新土伦，演技就是在聚光灯打在演员身上的时候，他能确保尽职尽责地跟雕像一样杵在那里……”
“我发现了，后来呢？”
“一开始还好……像我说过的，不会唱歌不是问题。他和艾丽雅对唱了一首歌，中间隔了一堆伪装成路障的纸板箱，路障是要表现社会阶层的差距。他和我也对唱了一首，中间隔着一把长椅，长椅说明歌曲开始前我们正促膝谈心。但是在唱到‘撕裂’这首歌的时候，麻烦来了。让•特雷让先生作为导演，要求我和艾丽雅一边一个，分别拽住他的两只袖子，在台上定格。”
格朗泰尔借着酒意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很有些乐不可支。“雕像的大理石袖子拽都拽不动？”
“不，雕像转过身去，瞪了艾丽雅一眼，然后是我。我顿时变成了传说中那个西班牙浪荡子……石像的目光在我面前的地板上划开一道深渊。我赶紧松开衣袖，倒退三步。等我眼前的深渊不见了，雕像已经摘掉硬纸板糊的头盔和胸甲，跑下台去了。”
“……哇。”
“没错。有的小伙子脸皮薄得像大姑娘一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新土伦的性别比例造成的独特现象。也凶得像大姑娘一样——如果艾丽雅算衡量标准的话，”他皱了皱眉头，好像勾起了什么不痛快的回忆。格朗泰尔心里想起了那姑娘的腮帮子。不，真的不能算！
为了表示真诚的同情，他说：“其实她可能更适合演百合花。”
百合花摊摊手。“我不在乎！咱们喝酒吧。”
等到他们赶回后台的时候，合唱团已经用新一批破烂儿装备停当。格朗泰尔已经醉得相当厉害。百合花呢，也比他清醒不到哪里去。他们一出现，几个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无视格朗泰尔，都冲着百合花开火。格朗泰尔把主战场拱手相让，善解人意地溜到一边去了。
“酒桶！”
“一会儿还要演出呢！”
“站都站不稳了，准得掉台底下去！”
托马斯整理着——不如说是捧护着他那些纸糊的盔甲，这当儿打圆场说：“百合花，我会拉着你的。”
“还是让艾丽雅拉着你们俩好了，她有膀子力气！”有人嬉皮笑脸地说，条件反射一样地摸自己的脸颊。
这一片杂乱中有人说话，态度庄重，声音沉稳：“你应当记得还有更重要的事。你把你的精力花费得太不值得了。”
众人的嬉笑声一时间停了。不知情的人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大多数演员其实并不当艺术人生比喝酒更重要。知情的人愈发缄默不语。百合花的酒也像是醒了一两分。
“各人的脾胃不同，安灼拉。”他争辩道，“你内热外冷，我爱图个痛快。我喝酒是为了开开胃。”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喝……这话他好歹没说出口。和一个新来的搅在一起喝了个面目全非，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
安灼拉——他就是那个被称为阿波罗的人——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后台角落处传来一阵吵闹。
是那个新来的。他一头栽倒在一堆垫子上，侧着身子蜷缩起来，还不知所云地嘟嘟囔囔。管道具的正要搬动这些垫子上台，一看见他这样，气得破口大骂。
“混账！快滚开！”
格朗泰尔伸直了一条腿，用右手撑开了一只眼的眼皮看看那人，口齿不清地说：“让我在这里睡睡。”
“快滚！”
“让我睡在这儿——或者死在这儿。”
“到别处去睡！”
那昏头昏脑的人只是含糊地哼出一串词儿来表示抗议。管道具的伸手去推他，恨恨地骂道：“这个废物！”
格朗泰尔这下张开了眼睛，摸索着坐起来。管道具的人本能地退了半步，就听见格朗泰尔清清楚楚地说：“没有我，你们还不知怎么收场哩。”说完了一择歪，换了个方向重又倒了下去。
安灼拉听了这话一愣。片刻后他才意识到这是在说剧终拉幕。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半醉半醒的格朗泰尔让他感到……悲伤。从这个人的浑浑噩噩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被剥夺了记忆的。当然，洗脑不代表着你一定会变成酒鬼或者丧失意志力，他自己就是例子。但他还是感到悲哀，有一刻尖锐得让他喘不过气来，让他自己都感到惊奇。他想，格朗泰尔就像一个化身，集中了他本来可能变成的，也集中了他的无能为力。目前为止，他的意志力充其量只能拯救他自己。
这是不够的。他严肃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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