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的怀念

        
                                                                     
                
                
        丙戌·狗年，初春，天刚刚下过雨，湿冷的空气里还留有冬天的味道，剔透、清烈、凉的刺骨。
    罐头过早地换上了春装，不胜寒意瑟缩着走出电台的大门。夜已深，门卫早就睡了，门口的灯还亮着，昏白惨淡，幽冥似的静。这个时候罐头突然觉得看什么都像在梦里，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定了定神，照例回身锁上电台的大门转身离开。
    每天总是我最后一个来又最后一个走。除了听众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她就像一个幽灵昼伏夜出，独来独往游离在那个小城的夜里。时间久了有时罐头会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慢慢就不存在了，只剩下精神、感觉和思想在游走。会突然间感到虚飘、无力、恐惧和忧伤。就像你在梦里很想醒来，抓住一件东西证明那不是梦，可伸出手眼见的一切却都是虚空你什么都抓不住。
    她怕极了这种感觉和状态，却无力挣脱。丙戌·狗年的这个初春，这种感觉越来越经常地出现，罐头想，也许我该离开，换一种生活？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出来了，宽阔的柏油路渐渐清晰起来，潮湿的路面黑黝黝地发亮，抬眼望去像一条河伸向远方。罐头是喜欢这种感觉的，湿润、柔情、甜蜜又落寞。她仰头望天，啊…如此干净、通透的苍穹拥着微缺的月亮。月光从罐头的发梢到脚尖瞬间穿过，她打了一个寒战，机灵一下。
    这是一个北方安静的小城，人少、地广、盐碱地上没有很高的树，但有不少的花。罐头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先看那里的树，她说“一个地方的树会告诉我，这个地方的过去”，而这个小城是新的，没有年轮，没有过去，没有重量，小城的夜很是寂静，宽阔的马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和车辆。
    罐头走到电台的下一个路口，是一座桥，她在桥边右拐走在了人工河的左岸．时间真的过得好快，迎春花又要开了，小小的花苞一串串的明黄．去年的这个时间，也是这样的夜她跟赤脚在这里做了一次＂采花大盗＂，她们都爱花，而别人都说她们是一对道貌岸然的＂采花贼＂．罐头曾跟赤脚说：如果我是一株花我宁愿让喜欢的人折断枝曼握在手里……而今晚，只有罐头一个人，像一个飘荡的幽灵孤独地游走在这初春的河边。
    赤脚是电台另一频率晚间周末版的主持人，过去的一年里，每周总有两天的晚上，赤脚和罐头一起吃晚饭，一起在办公室一直待到各自进直播间，一起结束话筒前的工作，一起走回宿舍。
    雪后的冬夜，白夜如昼，两串脚印一路走一路写写画画；虫鸣的夏夜，赤脚脱下鞋子拎在手里，晚风清凉，柏油路温热而柔软；很多个这样的夜晚，她们从《国际歌》唱到《爬山》，《爬山》是赤脚一句一句教会罐头唱的歌。
    宿舍楼下的秋千架；途经荷塘里田田的叶子；赤脚卷起裙角采回来的莲蓬在宿舍快要散架的木桌上一天天干瘪却一天天好看起来；荷塘边的芦苇叶上，赤脚写下诗句；破落的小凉亭里罐头和赤脚海阔天空的神聊，俨然一对胸怀家国的热血青年。也不知为什么，她们的话总也说不完，经常在回到宿舍后头对头的躺在床上一聊一个通宵，说了要睡了，说了天快亮了，可不一会儿就会有一个说，睡着没？另一个答，没呢，卧谈继续。罐头不知道赤脚当时的感觉，但她自己是想说话，想跟赤脚说话，总想对她说什么，那种亲近感是那样的热切，现在看来，像是唯恐那样的日子很快便会结束，但当时罐头对此绝对是无意识的，她像个孩子，完全沉浸在当时的日子里。
    一年后的这个初春，赤脚的节目时间调整到了白天，罐头感觉自己的生活突然没了。虽然还是会见面，赤脚还会骑自行车载她去看丁香花，但她还是变回了以前的自己，像一个幽灵，独来独往游离在那个小城的夜里。有时会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慢慢变得不存在。会突然感到虚飘、无力、恐惧和伤心。就像一直在梦里，很想醒来。她怕极了这种感觉和状态，却无力挣脱。
    这个初春的夜里，刚刚下过雨，湿冷的空气里还留有冬天的味道，剔透、清烈、凉的刺骨。罐头一个人走在从电台回宿舍的路上，走过迎春花将开的河边，走过孤单的凉亭、空落落寞的菏塘，过去一年里的生活就这样被自己一点点回忆着咀嚼着，所有的快乐都被她咀嚼出了眼泪，最后只留下了苦苦的味道．她害怕这种味道。她想，也许我该离开，换一种生活？
    没多久，罐头离开了那个小城，离开了电台。
    很多年过去了，罐头一路北漂，最初的一两年里，那些和赤脚一起的回忆是她逃避现实的秘密花园。后来，当她写下对那些日子的回忆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是一个懦弱的笨蛋，是个脆弱自私的人。她后来才知道，当年在她离开的时候，正是赤脚最需要朋友陪伴的时候。而她却毫无察觉，她怎么会察觉呢？！她的脑子里只有自己的感觉，只有自以为是的孤独、恐慌和逃避。她的友情是自私的，她对赤脚只有一味的亲近感，即便是她对赤脚所有那些真心的好，也是出于这一味的好感和喜欢，可是她呢，好多年来都说自己和赤脚在一起的时候是最真的时候，是自己本来的样子，是完全坦露的，但她却忘了走进对方的心里，她放大了自己对赤脚的需要，一旦变化就开始逃避，却完全不会意识到赤脚对她的需要。
    果然，没有把自己放到对方的心里，没有把自己视为是对方不可或缺的人，即使自认为再认真的友情，也只是自私。只有彼此的需要才是朋友间真正的牵绊。
    罐头一路北漂，赤脚一路扶持，罐头终于明白了她和赤脚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