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

      北京一场前所未见的大雨过后，我唯一记着的微博是这样一条：“那十个人，不会知道今天北京的天气竟是这么的好。无常乃是生命最大的无奈。”（那时的死亡人数还是10人）这其中，最离奇荒诞的死法当属二环某位越野车主，居然因为车门不能打开，淹死在桥下。据说清理尸体的时候，头骨已经碎了。无法想象，他在生命最后的几分钟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撞击，但我觉得他最想不到的，大概是居然会用最狂野的噩梦也想不到的方式，死在了每天都走的回家途中。
       想想看，34岁，越野车主，大概也是有一段不寻常的故事的。
       也许也是个北漂，出身不易，辛辛苦苦考上大学，他高三的时候，为了考出个不错的成绩，父母把他送到一间很艰苦的郊区的学校。但他不怕，他有梦想，他每晚在楼下的开水间打完开水，抬头能看到浩渺的星空，他觉得这么灿烂的星空很伟大，一如自己的梦想。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奔回宿舍，赶在熄灯前再做一套模拟。每在夜归的人群中跑过一个人，他就觉得领先了一分。
       后来，虽然没有实现最高的梦想，他还是得到了不错的高考成绩，来到了北京。大学四年，过得稀里糊涂，没有最好，没有最坏。曾经在校园里没有目标失魂落魄，曾经夜半和知己买醉夜归，大闹校园，曾经在图书馆一宅数月，为了考托，考G，考CPA，考CFA……
       后来，他毕业，稀里糊涂进了一家马马虎虎的公司，结果发现，想要继续发展，出人头地，还是得多积累经验，出国读个MBA。还是要一刻不松懈的把能考的证都搞定。于是，朝九晚五，回家还不能松懈。
       后来，物质的东西随着年纪的渐大，慢慢也都有了，他一路上艰难，但关键时候，偶尔也会闪亮一把。34岁，在家人的帮助下，终于过上能买套小小的房子，开上越野车的生活。
       关于感情和生活呢？他可能也在大学里从来不曾如意过。他害怕一辈子过着没真爱的生活，他也曾遇到对的人，可是没经验，轻重缓急不会拿捏，最终抓不住，放手了。他义无反顾的痴过，追过，在大雨里呼喊一个人的名字，把头埋在枕头里夜里呜呜哭，打着青春和爱情的名义做尽以后羞于启齿的傻事。
       渐渐地，明白了，世间情爱大差不差，再完美的爱人，也终将被时光之河磨砺成大自然胳膊肘压在键盘上随便复制粘贴出来的卵石。
       于是，他和一个马马虎虎，面目不清的人在一起。不是那是因为真爱值得过一生，而是“爱情”越来越轻，找个人“在一起”越来越重。人到老，上手术台的时候还是得有个人帮忙签字不是？退一万步讲，找个人拼饭，也节省点生活成本不是？
       于是事业，爱情，都像午夜的闹市，在一片喧嚣后，渐渐沉下来，冷下去。曾经波澜壮阔的日子变成了静静流淌的河。
       直到，北京一场荒诞的大雨。
       于是，这一辈子的奋斗，爱恨，坚忍和放弃，甚至参悟，在几分钟里魂飞魄散。甚至，可能还伴着求生时，头撞车窗，头盖骨的破裂声。
       死者为上，请原谅我以上不负责任的意淫和带入。可能他也曾经是我。
       这也就是我的一辈子了。我们在有生之年，艰难地爱恨，占有，抢夺资源和机会，一步步爬向事业和感情的成功，最终发现，其实我们抓不住任何东西。
       父母？朋友？爱人？车？房？票？我们想用这些物质固定自己。让自己不再飘，获得稳如磐石的安全感，80%的人都在这么做，可是我看到78%的人在这条道路上缘木求鱼，折戟沉沙。
       真的抓得住么？什么陪我们到永远了？一样都没有。即使拥有他们，我们也必须承认，没有永恒的安全感，只看上天打算什么时候收回。而收回的借口，可能说出来可笑的发指，比如一场鬼斧神工的大雨。
       不久前刚看到的张悬艺名的由来，颇有感触：“取艺名的时候，因她喜欢张爱玲，所以取“张”；“悬”则表示她对生活的感受。”
       悬这个字真是妙中尚品。用它形容生活，无出其右。那个越野车车主的命运不就是这样一例。
       因为我们永远摇摆，永远飘荡，生命结束的一刻方才尘埃落定，在此前，一切都是“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我们像钢索上的人，小心翼翼，又走的理所应当。左边是地狱版本一，右边还是地狱版本二，但谁说中间的就是天堂？都是暂时。
       这么一段神神叨叨的话，来源于我对安全感的期望又一次破灭。
       我曾想，我根本不怎么想听我爱你。我想听的是，“我陪你走一辈子”。我太害怕孤单寂寞。等车的时候，盯着地铁的台阶，我仿佛看到了22岁的我，23岁的我，25岁的我，30岁的我，40岁的我，带着越来越疲惫憔悴的面容，提着包一次次上上下下。没有人把这个身影捞起来，没有人想知道他喜欢听什么歌，看什么电影，没有人想和他在ＫＴＶ喝到爬着走路，没有人……一点都不悲观，因为，现实很可能就是这样的。即使不求爱情，我只想有人陪我往前走，就是陪伴就行。
       时隔三个月后，与黄黄再次见面，他说：你现在是我的首席基友了。我翻了翻白眼，也都无所谓，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都是朋友而已。那次见面依然所谈甚欢，永不冷场。回去以后，他把签名改成了“只有好基友才是一辈子的”。那才是戳中我内心的一刻。瞬间心花怒放的欢腾。什么感情，基友都无所谓，我只看到“一辈子”。我说，我可能要孤独终老了，他说，没事，他陪我。我无法形容电脑这头的我有多开心。
       没错，我就是很没出息的不想老无所依。
       第8次见面。我们坐在路边续摊，喝酒。突然他说：“可能今年就要出国，再也不回来了。”我呆了。后来我干了可能是这辈子最没出息的事情之一——我哭了。
       刚开始在他去厕所的间隙，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掉。打湿眼镜，滴到桌子上，后来，我干脆借着去地下停车场用厕所的掩护，嚎啕了一场。我曾想，若我这种没心肝的人哭，必须有个很充足，很煽情的理由；结果没想到，点对了死穴，只一个念头，一个消息，就送我到西。
       多可笑啊，又一次希望的破灭。看来我还是要一个人走到黑，走到死。
       这就是悬。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我天真的以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结果它断了。它带给我的无上的安全感，不过两个月。
       悬，飘在半空的我发现，我无从选择。生活其实是只有一个选项，名为：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