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

亲眼见到过停息的候鸟，是阿爸口中为数不多的几件生平得意自豪的事之一。凡是“羽毛”“农田”“入冬”这一系列与他少年时记忆相关的词汇，都能轻易引出那个见到候鸟的故事来。阿爸恨不得自己的声音变作一支笔，画出少年时那个深秋上午，发生在家乡田间那摄人心魂的一幕。
那时是十四还是十五岁？阿爸记不清楚了，连到底是深秋还是入了冬他也不能确定。光阴逝去季节流转，脑中留存的记忆只有那珍贵如胶卷的几幅画面。
那天是个好天气，虽然降温了，北风还时不时狂扫过田里光秃秃的稻杆，直压村里一排排土房，但天空难得地少云，而且蓝的很踏实。阿爸又没去上学，一人在田埂上漫步，走走停停百无聊赖。就在这时，一群候鸟从天而降，直落在他视线前方的一块田地间。还是个十四五岁的毛头小伙子，阿爸的脑子霎时空了：他长到那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鸟同时出现在他眼前。不仅如此，这些鸟又还不是些平时易见的黄鹂麻雀，而是些极不寻常的大鸟。阿爸看不清它们的样子，它们全躲在田里，被及膝的稻杆掩住了，影影绰绰或可见一些深色的花斑。
阿爸呆呆地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他好想看清楚那些鸟是什么模样，可是又不敢向前，他怕一走近候鸟就要被惊飞。其实惊走它们又能怎么样呢？它们只不过是会扑一扑翅膀，换块地待着罢了。可是阿爸当时像是着了什么魔。他诚惶诚恐地把惊走候鸟当作是十恶不赦的罪过，是件连自己都不能原谅的错事。
候鸟们在稻杆间悠闲轻快地踱着步，小声交换着关于这块南方土地的闲言碎语，阿爸站在原地看入了迷。可同时，一种焦虑感又开始朝他逼近：他开始觉得这块地方，这个时刻是属于候鸟的，而他，这个爱偷懒又不学无术的野孩子根本不应该出现——在田边长大的少年竟然尴尬于自己的存在了。
最终，焦虑感牢牢纠住了他的衣领，把脑中空空的他扯回了家。
阿爸每每在说完这个故事之后都要再补上一句，“要是当时我机灵一点，吓它们一下看清楚样子，现在也就知道那是什么鸟了啊……不过起码我能肯定，那绝对不是普通的候鸟。”
其实，那真是群不一般的候鸟吗？关于世界各地每年出现的候鸟，互联网上早有了详细的记载，市里的百鸟林每年也都会有大批候鸟驻扎。也就是说，如果阿爸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清晰记得候鸟的体型和花纹，那么经过查找确认那群候鸟的种类绝非难事。
可是阿爸却不愿让真相大白，或者说，他不愿意用这么现实直接的方式解开年少时遗留的谜团。
“它们，”每每提到互联网和百鸟林中的那些鸟儿，阿爸都会拿出不知从何而来的骄傲，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
“根本就算不上候鸟。”
后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让故事叙述者叫父亲“阿爸”。虽然我也不知道除了闽南语地区之外是否有别的地方这样叫，虽然我也知道深秋闽南语地区的田地应该在种第三季水稻而不是光秃秃的稻杆，可能这个故事漏洞还很多，不过我也不管啦，我写出了自己心里想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