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夜归人故事整理]莫问奴归处(严蕊)
“下大些，再下大些……！！！干净了，到处都干净了……”
雪花，大片大片的从天空飘落，我心中大快的看着世界被这洁白慢慢的覆盖。同样的雪花，落在枝头，就是诗人歌咏赞美的对象，而陷于污泥里的，就只能由人践踏……。我陶醉在那洁白里，不想回头，看我身处的这个热闹喧嚷的红尘。
这里灯红酒绿，歌声穿云裂石；这里是男人的天堂，女人的地狱；这里——是本地最负盛名的妓院。当然，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天香院。这里的男男女女，也有着好听的名称：来这里的男人不叫嫖客，叫大爷……，在这里的女人不叫妓女，叫美人……，不管怎样，谁都知道在这里生存的女人，有着最低贱的身份，过着最繁华的生活。
我名严蕊，字幼芳，是南宋孝宗淳熙年间浙江台州的营妓（聚居于乐营教习歌舞的地方官妓）。“善琴弈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间作诗词，有新语，颇通古今，善逢迎。四方闻其名，有不远千里而登门者”，——这是历史上对我的记载。
我面若桃花，娉婷袅娜，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人说：“初睹蕊姬其貌，已自销魂；试其肌体，则欲仙欲死；再闻其歌，观其舞，读其诗，魂魄俱失也。”
我应对从容，巧善逢迎——这是我生存和保护自己唯一的武器。我很成功，所以我的身价很高，一般人是不可能见到我的。其实，身为官妓，是名文规定只可为官员歌舞佐酒，不得私侍枕席的。可是，这些刻板的条文丝毫不能保护我们的清白和尊严，我每日辗转于名流官宦和富绅的府邸，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在这个世界上，我除了用美貌和才情征服男人，别无出路。若不能从良，年老色衰就是我们最终的命运。我从不敢奢望幸福，但，即算是去死，笑着也总比哭着好看一点点吧。
我的腕上凝着一块桃花形的疤痕——那是我十三岁梳栊前夜自杀未遂留下的印记。
我有着严重的洁癖。每次客人离开后，我都一洗再洗——虽然我再怎么洗，也不会有人认为我干净。
此刻，刚刚出浴的我，身着洁白的冬衣，望着窗外飘洒的雪花，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和平静。闭上眼睛，假想自己是倚门凝望夫归的良家少妇，假想自己是卖油郎的内人，假想自己是无赖小儿的母亲……我为自己的奢望叹息。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我在等，等什么？只等那一瞬间的了解、相知和交融，我便死亦无憾。
冬去春来，桃花含笑，春风柔情万种。一切都美得那样过分，也那样的不真实。恰似一圈温柔的陷阱，一则美丽的谎言。而我却仍然无法抗拒这种诱惑，被这旖旎烂漫的春光深深打动。
“蕊儿，快换件红衣裳，可别再穿这丧气的白衣了，新上任的唐太守专门派人来请你去赏桃花助兴，他是有名的风流人物，把他伺候好了可对咱们天香院大有益处！”妈妈兴奋地跑上楼来一脸红光的对我絮叨着。
我已懒于和她争论什么，何况如此春光，我也乐于出去透透气。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那桃花果然奇异，一树花分二色，两色并妍。白的如冰似雪，红的艳若云霞。我提起笔来，一气呵成。
“好！初看明白如话，实则空灵含蕴，直须细加玩味。”
“虽是咏物词，却纯然丛空际着笔，不即不离，难能可贵。”
“恰写出红白桃花之高标逸韵，境界愈推愈高远，令人玩味无极而神为之旺。”一片叫好声中，我陪众人连饮三杯。
“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唐与正仔细看我一眼，重复此句，若有所思。与我目光初次交错的刹那，有似曾相识之感。
“蕊姬才貌高绝，我高文虎可是早有领教了！”顿时座中大噪，呼喝声四起。那高文虎是我座上常客，对我一贯殷勤备至。
突然一个尖锐的女声刺入众人耳膜：“哈哈……果然好词，一个以色事人的妓女能写出来的确算是不错了。”伴随而来的是一阵放肆的笑声和一张脂粉未匀的面孔。她是唐太守新娶的小妾，略通文墨。——唐与正的风流放旷可是天下皆知。
我相信没有人能看出我脸色的变化，七年的风尘生涯已经使我能从容应对所有的羞辱和意外，虽然我心里真的很想很想给她一记耳光，以消除她那刻薄的刺耳的笑声。
我淡然一笑。
“来人，赏严蕊姑娘细绢两匹！”唐与正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爱妾向我投来的忿恨目光，如果眼光可以杀人，我早已不复存在了。可是，我仍然愿意用我所有的美貌和才艺来换取她的清白和庸俗。
两匹细绢，一匹洁白如雪，一匹艳红如霞。
他深深的眼光在我身上一扫，我就明白，他就是我等的那个懂我的人。他从不碰我，只是久久的望我，我们常常四目相对，不发一言。
他常常请我去他府上，弹琴，下棋，赋诗，清舞，还有就是轻轻揽我在怀，沉默的望月。或许也曾有过欲望涌起的时刻，而我们，总会默契地让这欲望转化成另一种更为亲昵的精神上的缠绵。
是的，谁也不会相信——风流天下知的唐与正，与风尘花魁严蕊一清二白。或许，意外的人也包括我们自己。
我们从未涉及“爱”字，从未有过承诺，从未有过肌肤之亲。可是，我们相对时，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能尝到真实的做人——做美丽女人的快乐，我才可以真正堂堂正正地为自己的才艺和天姿骄傲。
我总是身着他赠予我的细绢所裁的衣裳。穿桃红时，他说：桃花尽解人意，人面胜似桃花。穿雪白时，他说：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
执我手，看庭前花落花飞。桃花翩翩，一时妖娆，终零落成泥……
我越来越懒于应对那些自以为懂我的达官新贵，越来越少应酬那些文人骚客，连那常年供我用度的高文虎也难得接近到我。可笑的是，我的身价却因我的傲慢无礼而愈叫愈高，有人不远千里慕名而来，妈妈从中赚取了不少银两，我的身价已从一百两徒升到了五百两，见过我的人都说我比从前更增添了无尽妩媚。
然而，只有一个人能令我随时出席——唐与正。
转眼又到了严冬时节，一个雪花飞舞的日子。我依偎着与正，和他并肩看着这些上下飘飞的精灵。
“与正，你可知雪花何时最为快活？”
“我知道。是她消融的时候……对吗？蕊儿？”
“不错。”我轻声回言。我多想幻化成他身边飞舞的那片雪花，在倏然消逝的刹那接触到无尽的温暖，从此化为他永恒的思念。我从没想拥有他，但贪心的想要永远活在他心里。
“蕊儿，你可知风儿的幸福？”
“是怀抱瑞雪的时候吧？！”
“是的，奈何风永不能停步。”
“雪花的结局也只能是消逝。”
于是我们无言。
雪花，大片大片的从天空飘落，我心中大快的看着世界被这洁白慢慢的覆盖。同样的雪花，落在枝头，就是诗人歌咏赞美的对象，而陷于污泥里的，就只能由人践踏……。我陶醉在那洁白里，不想回头，看我身处的这个热闹喧嚷的红尘。
这里灯红酒绿，歌声穿云裂石；这里是男人的天堂，女人的地狱；这里——是本地最负盛名的妓院。当然，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天香院。这里的男男女女，也有着好听的名称：来这里的男人不叫嫖客，叫大爷……，在这里的女人不叫妓女，叫美人……，不管怎样，谁都知道在这里生存的女人，有着最低贱的身份，过着最繁华的生活。
我名严蕊，字幼芳，是南宋孝宗淳熙年间浙江台州的营妓（聚居于乐营教习歌舞的地方官妓）。“善琴弈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间作诗词，有新语，颇通古今，善逢迎。四方闻其名，有不远千里而登门者”，——这是历史上对我的记载。
我面若桃花，娉婷袅娜，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人说：“初睹蕊姬其貌，已自销魂；试其肌体，则欲仙欲死；再闻其歌，观其舞，读其诗，魂魄俱失也。”
我应对从容，巧善逢迎——这是我生存和保护自己唯一的武器。我很成功，所以我的身价很高，一般人是不可能见到我的。其实，身为官妓，是名文规定只可为官员歌舞佐酒，不得私侍枕席的。可是，这些刻板的条文丝毫不能保护我们的清白和尊严，我每日辗转于名流官宦和富绅的府邸，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在这个世界上，我除了用美貌和才情征服男人，别无出路。若不能从良，年老色衰就是我们最终的命运。我从不敢奢望幸福，但，即算是去死，笑着也总比哭着好看一点点吧。
我的腕上凝着一块桃花形的疤痕——那是我十三岁梳栊前夜自杀未遂留下的印记。
我有着严重的洁癖。每次客人离开后，我都一洗再洗——虽然我再怎么洗，也不会有人认为我干净。
此刻，刚刚出浴的我，身着洁白的冬衣，望着窗外飘洒的雪花，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和平静。闭上眼睛，假想自己是倚门凝望夫归的良家少妇，假想自己是卖油郎的内人，假想自己是无赖小儿的母亲……我为自己的奢望叹息。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我在等，等什么？只等那一瞬间的了解、相知和交融，我便死亦无憾。
冬去春来，桃花含笑，春风柔情万种。一切都美得那样过分，也那样的不真实。恰似一圈温柔的陷阱，一则美丽的谎言。而我却仍然无法抗拒这种诱惑，被这旖旎烂漫的春光深深打动。
“蕊儿，快换件红衣裳，可别再穿这丧气的白衣了，新上任的唐太守专门派人来请你去赏桃花助兴，他是有名的风流人物，把他伺候好了可对咱们天香院大有益处！”妈妈兴奋地跑上楼来一脸红光的对我絮叨着。
我已懒于和她争论什么，何况如此春光，我也乐于出去透透气。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那桃花果然奇异，一树花分二色，两色并妍。白的如冰似雪，红的艳若云霞。我提起笔来，一气呵成。
“好！初看明白如话，实则空灵含蕴，直须细加玩味。”
“虽是咏物词，却纯然丛空际着笔，不即不离，难能可贵。”
“恰写出红白桃花之高标逸韵，境界愈推愈高远，令人玩味无极而神为之旺。”一片叫好声中，我陪众人连饮三杯。
“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唐与正仔细看我一眼，重复此句，若有所思。与我目光初次交错的刹那，有似曾相识之感。
“蕊姬才貌高绝，我高文虎可是早有领教了！”顿时座中大噪，呼喝声四起。那高文虎是我座上常客，对我一贯殷勤备至。
突然一个尖锐的女声刺入众人耳膜：“哈哈……果然好词，一个以色事人的妓女能写出来的确算是不错了。”伴随而来的是一阵放肆的笑声和一张脂粉未匀的面孔。她是唐太守新娶的小妾，略通文墨。——唐与正的风流放旷可是天下皆知。
我相信没有人能看出我脸色的变化，七年的风尘生涯已经使我能从容应对所有的羞辱和意外，虽然我心里真的很想很想给她一记耳光，以消除她那刻薄的刺耳的笑声。
我淡然一笑。
“来人，赏严蕊姑娘细绢两匹！”唐与正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爱妾向我投来的忿恨目光，如果眼光可以杀人，我早已不复存在了。可是，我仍然愿意用我所有的美貌和才艺来换取她的清白和庸俗。
两匹细绢，一匹洁白如雪，一匹艳红如霞。
他深深的眼光在我身上一扫，我就明白，他就是我等的那个懂我的人。他从不碰我，只是久久的望我，我们常常四目相对，不发一言。
他常常请我去他府上，弹琴，下棋，赋诗，清舞，还有就是轻轻揽我在怀，沉默的望月。或许也曾有过欲望涌起的时刻，而我们，总会默契地让这欲望转化成另一种更为亲昵的精神上的缠绵。
是的，谁也不会相信——风流天下知的唐与正，与风尘花魁严蕊一清二白。或许，意外的人也包括我们自己。
我们从未涉及“爱”字，从未有过承诺，从未有过肌肤之亲。可是，我们相对时，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能尝到真实的做人——做美丽女人的快乐，我才可以真正堂堂正正地为自己的才艺和天姿骄傲。
我总是身着他赠予我的细绢所裁的衣裳。穿桃红时，他说：桃花尽解人意，人面胜似桃花。穿雪白时，他说：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
执我手，看庭前花落花飞。桃花翩翩，一时妖娆，终零落成泥……
我越来越懒于应对那些自以为懂我的达官新贵，越来越少应酬那些文人骚客，连那常年供我用度的高文虎也难得接近到我。可笑的是，我的身价却因我的傲慢无礼而愈叫愈高，有人不远千里慕名而来，妈妈从中赚取了不少银两，我的身价已从一百两徒升到了五百两，见过我的人都说我比从前更增添了无尽妩媚。
然而，只有一个人能令我随时出席——唐与正。
转眼又到了严冬时节，一个雪花飞舞的日子。我依偎着与正，和他并肩看着这些上下飘飞的精灵。
“与正，你可知雪花何时最为快活？”
“我知道。是她消融的时候……对吗？蕊儿？”
“不错。”我轻声回言。我多想幻化成他身边飞舞的那片雪花，在倏然消逝的刹那接触到无尽的温暖，从此化为他永恒的思念。我从没想拥有他，但贪心的想要永远活在他心里。
“蕊儿，你可知风儿的幸福？”
“是怀抱瑞雪的时候吧？！”
“是的，奈何风永不能停步。”
“雪花的结局也只能是消逝。”
于是我们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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