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光
文学作品中的情感往往会依托某种意象传达出来,快乐或是忧伤,总能找到对应的适合的事物,将感情的魂灵依附于上,让作者与读者之间由某种可以得见的慰安而心意相通。较之高明一些的,于情感之上还要描摹出此中含有的某种复杂的心绪,比如彷徨,若即若离等等,这些虽亦能通过意象及对意象的陈说流露出来,但毕竟无法像单纯抒发一种情感那样的直截,而是带有意识流的模糊的表达。这对读者而言是痛苦却满怀期待的体验。痛苦在于这种情感的传递未必会顺畅,甚至一时半刻无法成功;期待在于读者可能在生活的经纬中寻到与字里行间相契合的一个答案,或者在时光的流转里对原本难以言明的一切释然安和。
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萤》即是让读者潜入一种沉到心底的复杂又微妙的心绪之中,似乎可以看见的,却无法将其从内心抽离,安放在眼前。这个故事本身并不复杂:“我”和直子在五月中旬一个周日的电车里邂逅了,距离上次见面业已过去半年,“我”眼中直子的一切已大不相同,她似乎也有难以表达的情感,终究在告别时没有说出什么。关于直子,原本有着一个恋人,但不知为何选择了自杀。后来直子来到了“我”的身边,两人在许多个日子里有着对方的存在而平静地生活着,彼此言语不多,或者说是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这种有些尴尬的状态却又含着细微的美好。最后,直子还是选择了离开,而“我”在此后便将自己的注意力投向了朋友送的一只萤火虫,将它从瓶中放生之后,在夜幕里望着萤光飞舞,却难以触及。
小说的题目虽然为《萤》,事实上,小说最后的结束是在行文靠前部分,是直子与“我”分别半年后再次不期而遇后的告别。至于两人是否会在直子的期待中再次会面,小说本身没有交代,这便留给读者自己去想象了。当然,这种想象本身也并非是天马行空,终究是要归结到某条线索上来的,其中最明显也是最隐晦的便是文末“我”与萤火虫之间的一段描写。写萤火虫的篇幅在整个谋篇布局中是微小的一块,亦如其本身的模样,而在小说收束部分提及,便于微小之中寄托了许多值得思量的东西。“我几次朝这夜幕中伸出手去,指尖毫无所触,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同指尖保持着一点不可触及的距离。”这是小说的末了一句,想来颇似于《诗经》中《蒹葭》长叹的“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的意味。萤火虫的意象大抵是直子的象征,这也是读者能够比较容易去把握的,因为文中的直子也似这般若即若离,在相遇和告别中自觉徘徊。而作者想要表达的重点却是放在这微弱的萤光之上,因为这是一种矛盾情感的影射,并非只是直子一人的,而是影射着两个人隔空的情感世界:直子并非对“我”没有一丝好感而最终选择了离开,虽然彼此话语不多,却能够理解对方心里所想,这种心灵的默契可能是她之前那个颇为健谈的恋人不能给予的;但从另一面说,不善言辞的直子更是需要一个会表达情感的人儿来将她内心的话语完全引导出来的。两下比较,直子和“我”很相像,可能是投缘的朋友,却未必是可以交托幸福的那个人。同时,这种平静的生活又难以填覆直子由于恋人的离世而形成的情感黑洞,某种意义上说“我”在彼时是恰好被吸了进去。文中说到,“她所希求的并非是我的臂,而是某人的臂,她所希求的并非是我的体温,而是某人的体温。至少我是这样觉得。”这里的直觉即是一种证明。这种矛盾情感的压力便也是施加于两个人的,谁都无法遁逃。从现实来说,直子的心绪更为复杂,在“我”为孤独的她过完二十岁生日之后,她打来的电话与写下的信都表达了去留背后的情感,虽然“我”只是一个陪伴她的人,但她亦是对我充满了感激,她害怕这会是一份难以弥补的亏欠,所以选择告别。在那封信的末了,记录下了直子内心最深处的情感,“如果我们能再一次在这个变化莫测的世界上相见,我想那时候我们大概就可以畅所欲言了”,可能推知的解读是,当直子真正走出了当下的爱情幻觉,会把真实的情感带给“我”,即使双方还是不会言语——这一点在那次电车里相遇后告别时得以映证,直子在那一刻提出了以后再见面的请求。可惜的是,“我”却终究没有领会这一点,虽说答应了,却没有别的感触——或许也还是有的,但只是瞬间的微乎其微。“我”仍旧活在不确信这份爱情的存在却怀恋有直子在身边的时光,一切就这么停滞不前了。就像看到的夜幕中的微小的萤光,永远有着一份难以触碰而蔓延开去的淡淡的忧伤。爱在希求中的美好,在平静时短暂的快乐,在现实与幻觉间的彷徨,在无法回到过去或是来到当下的哀伤,此消彼长,都化作了这萤光,若隐若现地萦绕在身旁。无法纪念,又挥之难去。
除了构成小说主题情感的意象之外,村上春树在这篇《萤》中,还有许多“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村上式”的表达。如开篇用两个章节写“我”的住宿生活的周遭人事,粗看颇为繁冗拖沓,似也无有什么意义,但联系后文便可知晓,这是“我”与直子分开的半年之后再次邂逅时,想努力改变自己与她过往的交流中常有的沉默。无论是形式还是本质,都映证着“我”的世界里永远住着一个她罢。这种原本动人心扉的细微末节的情怀,却还是挡不住整篇小说所呈现的扎根于彼此生命的哀伤,使人读来更觉怅惘。而不管怎样,《萤》是勾勒出了年轻生命对于爱的理解和体验,对于这种普适性的情感的憧憬或是怀想,是读者产生共鸣与感动的本源。虽然本文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但如同四年后藉此铺展开来的《挪威的森林》一般,已经跨越了时间的范畴,成为了一种永恒。当你我都苍老之时,这些文字还在生命里如同萤火虫这般,闪烁着动情的微光。
当然,在生命里闪动着的,还有“我”和直子都曾期待的,不说告别的我们的爱情。
那也会是永远存在的一点萤光罢。
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萤》即是让读者潜入一种沉到心底的复杂又微妙的心绪之中,似乎可以看见的,却无法将其从内心抽离,安放在眼前。这个故事本身并不复杂:“我”和直子在五月中旬一个周日的电车里邂逅了,距离上次见面业已过去半年,“我”眼中直子的一切已大不相同,她似乎也有难以表达的情感,终究在告别时没有说出什么。关于直子,原本有着一个恋人,但不知为何选择了自杀。后来直子来到了“我”的身边,两人在许多个日子里有着对方的存在而平静地生活着,彼此言语不多,或者说是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这种有些尴尬的状态却又含着细微的美好。最后,直子还是选择了离开,而“我”在此后便将自己的注意力投向了朋友送的一只萤火虫,将它从瓶中放生之后,在夜幕里望着萤光飞舞,却难以触及。
小说的题目虽然为《萤》,事实上,小说最后的结束是在行文靠前部分,是直子与“我”分别半年后再次不期而遇后的告别。至于两人是否会在直子的期待中再次会面,小说本身没有交代,这便留给读者自己去想象了。当然,这种想象本身也并非是天马行空,终究是要归结到某条线索上来的,其中最明显也是最隐晦的便是文末“我”与萤火虫之间的一段描写。写萤火虫的篇幅在整个谋篇布局中是微小的一块,亦如其本身的模样,而在小说收束部分提及,便于微小之中寄托了许多值得思量的东西。“我几次朝这夜幕中伸出手去,指尖毫无所触,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同指尖保持着一点不可触及的距离。”这是小说的末了一句,想来颇似于《诗经》中《蒹葭》长叹的“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的意味。萤火虫的意象大抵是直子的象征,这也是读者能够比较容易去把握的,因为文中的直子也似这般若即若离,在相遇和告别中自觉徘徊。而作者想要表达的重点却是放在这微弱的萤光之上,因为这是一种矛盾情感的影射,并非只是直子一人的,而是影射着两个人隔空的情感世界:直子并非对“我”没有一丝好感而最终选择了离开,虽然彼此话语不多,却能够理解对方心里所想,这种心灵的默契可能是她之前那个颇为健谈的恋人不能给予的;但从另一面说,不善言辞的直子更是需要一个会表达情感的人儿来将她内心的话语完全引导出来的。两下比较,直子和“我”很相像,可能是投缘的朋友,却未必是可以交托幸福的那个人。同时,这种平静的生活又难以填覆直子由于恋人的离世而形成的情感黑洞,某种意义上说“我”在彼时是恰好被吸了进去。文中说到,“她所希求的并非是我的臂,而是某人的臂,她所希求的并非是我的体温,而是某人的体温。至少我是这样觉得。”这里的直觉即是一种证明。这种矛盾情感的压力便也是施加于两个人的,谁都无法遁逃。从现实来说,直子的心绪更为复杂,在“我”为孤独的她过完二十岁生日之后,她打来的电话与写下的信都表达了去留背后的情感,虽然“我”只是一个陪伴她的人,但她亦是对我充满了感激,她害怕这会是一份难以弥补的亏欠,所以选择告别。在那封信的末了,记录下了直子内心最深处的情感,“如果我们能再一次在这个变化莫测的世界上相见,我想那时候我们大概就可以畅所欲言了”,可能推知的解读是,当直子真正走出了当下的爱情幻觉,会把真实的情感带给“我”,即使双方还是不会言语——这一点在那次电车里相遇后告别时得以映证,直子在那一刻提出了以后再见面的请求。可惜的是,“我”却终究没有领会这一点,虽说答应了,却没有别的感触——或许也还是有的,但只是瞬间的微乎其微。“我”仍旧活在不确信这份爱情的存在却怀恋有直子在身边的时光,一切就这么停滞不前了。就像看到的夜幕中的微小的萤光,永远有着一份难以触碰而蔓延开去的淡淡的忧伤。爱在希求中的美好,在平静时短暂的快乐,在现实与幻觉间的彷徨,在无法回到过去或是来到当下的哀伤,此消彼长,都化作了这萤光,若隐若现地萦绕在身旁。无法纪念,又挥之难去。
除了构成小说主题情感的意象之外,村上春树在这篇《萤》中,还有许多“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村上式”的表达。如开篇用两个章节写“我”的住宿生活的周遭人事,粗看颇为繁冗拖沓,似也无有什么意义,但联系后文便可知晓,这是“我”与直子分开的半年之后再次邂逅时,想努力改变自己与她过往的交流中常有的沉默。无论是形式还是本质,都映证着“我”的世界里永远住着一个她罢。这种原本动人心扉的细微末节的情怀,却还是挡不住整篇小说所呈现的扎根于彼此生命的哀伤,使人读来更觉怅惘。而不管怎样,《萤》是勾勒出了年轻生命对于爱的理解和体验,对于这种普适性的情感的憧憬或是怀想,是读者产生共鸣与感动的本源。虽然本文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但如同四年后藉此铺展开来的《挪威的森林》一般,已经跨越了时间的范畴,成为了一种永恒。当你我都苍老之时,这些文字还在生命里如同萤火虫这般,闪烁着动情的微光。
当然,在生命里闪动着的,还有“我”和直子都曾期待的,不说告别的我们的爱情。
那也会是永远存在的一点萤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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