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杂货店

  街角有一家杂货店。店里坐着一个女孩，叫小羊。
  她并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只是，店门上方悬挂的木牌上写着：小羊的杂货店。所以我推测她叫小羊。
  推开小羊杂货店的木门，便可看到里面摆着一张半圆形的木桌，桌后和桌边分别有一张老式木椅，房间两边则是大小不等的几个木头柜子，上面陈列了各种小耳环，小戒指，小胸针，小项链，十分精致，如同桌后坐着的女孩小羊一般小巧。除了这些手工制品，店里面还有不少别致的笔记本、钥匙包钱包、小摆设，和一些没见过的外国香烟。
  每次推门，木门上方的铃铛便叮铃一响，小羊闻声就抬头，报以一个甜甜的微笑。她笑的时候，浓密的刘海下，一双不大的眼睛闪着光。每次我见她时，她总是披着一个大大的粉色披肩，将整个身体包住，好像一枚包裹细密的粽子。我注意到她裸露在披肩外面的皮肤上有两个痣。一个在右手食指的指甲下方，另个一在右眼的傍边，好像一滴眼泪。
  每逢下雨的日子我总想去杂货店闲逛。大概因为我格外喜欢这两样——下雨和杂货。但即便去过多次，我也只买过三次东西，所以我想小羊每次的笑容背后，并不太记得我是谁。
  有一日又下雨，我正好路过小羊的杂货店，便推门进去。店内放着音乐，她正坐在圆桌后做项链。她照旧披着披肩，并在铃声响起时冲我微笑。我冲她点点头，随即慢慢翻看她新作出的小饰物。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开口对我说话：这个，送给您。
  我抬起头，发现她手里拿着一个长方形系着缎带的盒子，里面是一副刀叉，上面镌刻着可爱的小人儿的笑脸。我心里诧异——为什么要送给我呢？小羊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到：“这是回馈老顾客的。之前您买的胸针卡子和钥匙包还好用吧？”
  我很吃惊，她竟然记得我买了几次东西买的是什么，我不禁有些感动了，她是知道我的。于是我伸手接过了刀叉，说了声谢谢，又回答说一切都好用。随后拿起身边的一包带玫瑰花的俄国香烟递给她：“帮我结这个吧”，我说。她看着香烟，略感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接过去帮我结账。我看着她并不伶俐地找钱，不知为何就突然开口问道：“你叫小羊？”
  她脸一红，说：“嗯。我属羊。”
 “哦”我点点。目光不经意落在她面前的照片上。上面有一个穿夹克的年轻男孩。
 她低下头，把钱给我。又说：“我朋友总叫我小羊。”
  这句额外的补充，让我对她有了多一些的了解。大概是照片里这个男朋友喜欢称她小羊，所以她便以此取的店名吧。
  “谢谢”我说。
  “外面还下雨么？”她裹了裹披肩，问。
  “嗯，下。”我晃晃手里的伞，“不过还行，不算太大。”
  正说着，铃声突然响了，有个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是一个穿着海魂衫的男孩，尖尖的脸上一双格外大的眼睛，一头乱发上粘着亮晶晶的雨滴。
  这便是照片上的那人了。
 “下雨了，下雨了，你看看我都淋湿了。”他说着用力甩头，头发上洒落的雨滴四下飞散，让我想到了被淋湿的长毛犬。
  小羊见状赶紧从身后拿出一条毛巾递给他，又忙着给他倒水喝。男孩擦了擦头，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一干而尽。小羊在一边心疼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女人的母爱之光，脸上的笑也与平时大不相同。我不敢再停留，赶紧离开了，不好意思打扰他们。
  过了好几个星期。桃花谢了，玉兰也芳歇。晚上我和朋友聚餐，喝了几杯酒，有点晕眩，不知为何，格外想抽烟，便拿出之前胡乱买的俄国女士香烟抽了一根。夜风一吹，头脑慢慢清醒了，溜达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小羊的杂货店门口。
  晚上九点。杂货店还没打烊。我便推门进去。
  小羊正坐在里面做手工，一堆大大小小的花珠子堆在桌上。我看着，突然发现桌上那个男孩的照片不见了。
  “你来了。”她抬头冲我笑。眼睛肿肿的，有点吓人。看样子是痛哭导致的。
  我因着未完全醒酒，也不懂得遮掩，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她的肿眼睛发呆。她一下子便不好意思了，低下头继续做活，也不说话。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想找个话题岔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我想起了刚刚抽完的俄国香烟便说：“那个香烟和中国香烟的味道差不多。”
  她闻此言才抬起头，说：“是吗？我不怎么抽烟不太懂。其实本来店里是不卖香烟的，但我朋友坚持要卖，所以才放着。”
  “我也不怎么抽，偶尔。”我回过头看之前放香烟的柜子，里面已经被换做了新作的零钱包，香烟是一包也没了。
  “最近生意还好？”我问。
  她点点头说：“还行。”随即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这是店里的名片，新印的，现在在搞活动，满五十送小礼品。”她笑着说，“如果您有朋友喜欢杂货，也过来看看吧。”
  我拿起名片看，上面赫然写着：“小小的杂货店”
  怎么不是小羊的杂货店了？我感到有点意外，忍不住抬头看她。她仿佛知道我有疑问似的，刻意转过头收拾东西不说话。
  大概她是和男朋友分手了吧，所以一切属于前男友的痕迹都要抹除个干净。我心里推测。
  随手拿了几本好看的笔记本，又拿了一对小耳环，我递给她，说：“今天就买这些吧。”
  她默默替我结账，然后又从身后拿出另一个系着长盒的刀叉递给我。
  “店内活动，满五十送礼品。”她说。
 “上次已经给过我礼品了。”我不好意思。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新的优惠活动。”她说，“这刀叉做工很好，连同上次的一副，正好可以凑成一对呢。”她笑笑。
  我接了过来。心里突然有些悲伤。听她说着凑成一对，但她自己显然落了单，我心里有一种遗憾和伤感。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说唐突了反而尴尬难堪倒不如缄口不语。
  结账找钱。即将离去时，她突然对我说：“这几天我把店名改了，改成我自己很喜欢的名字。而且我想以后还要做更多改变。比如等生意更好了，就把店面扩大，再找个帮手多做些别致的东西。到时候东西会更好看，你要常来啊。”她笑着说，看上去信心十足。
  我没想到她会跟我说起以后的打算。但见她红肿的眼睛里闪着愉悦的光，我一下子又觉得十分开心了。
  “挺好的，你做的东西很独特，我想以后一定能够开几个分店呢。”我鼓励着她，说着属于未来的梦。
  她闻此言笑得格外爽朗，竟然笑出了声。刚才的阴霾在理想里一扫而光，一种从内心绽放出来的喜悦浮上她的脸庞。
  聊了一会儿，我要走了。我跟她道了再见，并决定下次带几个朋友一起过来转转。她跟我摆摆手，看着我推开门走出去。
  哎，一出门夜风又一次将我包住了，就如同小小身上的那一枚粉色的披肩。只是夜风这会儿让我感觉是暖的，粉色的。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一身轻松了。有那么一种不可言状的惬意和舒展蔓延开来。我想起小小红肿的眼睛里闪着的光芒，想起她带笑的脸上那点泪痣。觉得一切都那么渺小和衰败——那些悲伤愁苦和失望，都如幻梦般不真实。我的生活里的一切不好也都烟消云散，就在杂货店外的夜色里，悄悄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都会好起来吧。我想。
 一切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