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一讲

我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我会在屋子里安静得坐着，吸一根烟。我能感觉到空气从窗缝里飘进来，于是屋里原本挤满了的空气，因此而动荡不安了，它们开始了迟缓得移动，像一头庞大笨重的生物，在我身旁爬来爬去。我的脑袋里会爬满往事，像夏季里铺满墙壁的爬山虎，在我的大脑皮层上密密麻麻得爬满。我因此能够将往事翻来覆去得回味许多遍。许多时候我们摄入身体的食物，并没有被完全消化，就排出体外。所以，有的人用大量稠密的内容，来填充自己的生活，有的人就只是过着简简单单的日子，但是只要消化得足够耐心跟细致，所吸收到的营养，就不比前一种人少。我尽管过着孤独单调的日子，但经历得成长，依然惊心动魄，只不过别人的惊心动魄在外面，我的，却是在心里。
独自一人，生活就变得缓慢而精致。我会花上一整日的时间，来清理房间。这是一个充满乐趣的过程。将桌面的灰尘吹去后，底下的污垢就露出来，它们像是植物一样，将根部扎进木质深层，很难被轻易得拔掉。它们有着色彩跟形态的变化，倘若你足够心静，就能在这些变化里，看到任何你想看到的情景。然而我还是要把它们剿灭掉，并非铁石心肠，而是，只有你把旧的污垢清空，才会有新的污垢长出来。我不会使用清洁剂，虽然使用它们会让事情变得便捷高效，但其实我想要的正是过程的繁杂。洒一些水，然后将一块崭新的抹布，在上面反复得擦拭，你可以目睹水由透明变得污浊，而污垢又从桌面转移到抹布上的过程。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可以被擦拭。我有一瓶塑料花，已经在我的屋子里，摆了两年。它的叶子粗笨肥硕，花朵是刺眼的艳红色，并且疲软无力得垂下来，叶瓣之间，最是污尘丛生之地。因为是塑料，污物并不能像在桌面那样的扎下根来，所以清理起来的难度在于，叶瓣表面曲折复杂，彼此纠缠交错，我需要寻些易吸水的纸片，将它们吃些水屑，一手扶住叶子，另一手捏着湿软的纸片，在上面小心得抚擦。当我累得气喘吁吁，一整日的时间都在手间流逝而去时，整个屋子就变得焕然一新，在灯光下显得亮灿灿，像是纯粹水晶打造。其过程的繁复，而最终的酣畅，不孤独的人是没办法体会。
寂静像清水一样，循环往复得在我身体内外穿流，日子长了，我就变得心明体澈，不单能感觉到心脏的震动，所引起的周边共振，空气跟气管壁的摩擦，还能条理分明得看见，各式各样的情绪，不论显著或细微，在我身体里衍生，变换，乃至消亡的过程。我能准确得描述出，细如丝，韧而有刃的嫉妒，如何像锯线那样的，在心脏上摩擦，然而又转变为酸溜溜，绵软却腐骨销魂的失落，然后失落像蚊虫一样得失却声息，隐入肠脏间不见踪迹，而又过不久，轻微的欢悦感，仿如被芳香剂浸泡过的空气，力道有如春夜微风，在五脏六腑间游走。时常有喧闹者，鄙夷我的死气沉沉，而他们，是永也体会不到这内心的千曲百折，繁花似锦。
        长时间的独居，让我几乎失去了跟人交谈的能力。人们在开嘴讲话时，每句话都像枝叶繁茂的小树，有一个主干，又在这主干上附生着许多枝叉，枝叉向四面八方长出去，于是我很难及时得把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弄清楚，这就让我总是显得呆若木鸡，神游物外。既然不能在交谈中获取乐趣，我干脆也敬而远之。当我在小屋里感到乏闷，而走上街头时，我就像置身于一个庞大的动物园里，周围来往行走的生物，形态各异，表情多变。我观察并想象着他们的生活，尝试着描摹他们的喜怒哀乐。这就像动物学家在面对他的研究对象时，心里充满着好奇跟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