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17 宁生离，勿死别
一楼有家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娘姓高，我叫她高姐，她有个比我小六七岁的儿子，还在读书。我平时上班，来收煤气费的人敲我家门不开，高姐就会帮我把钱垫上。有时候家里要扔一些纸箱子什么的，高姐就会让我给她，她收集得多了去卖钱。
小卖部里有些小零食、香烟啤酒什么的，我只在她家买过电池。
高姐家养着两只土狗，都是母的，一只年轻些，一只很老了，乳房都松垮垮地耷拉下来，阴部也肥大而黝黑。两只狗大多时候到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晒太阳，尤其是老母狗，成天愁眉不展的样子，一脸沧桑。
人来了也不叫唤，甚至不会抬眼看一下。
奇怪的是，阿毛在家的时候却异常喜欢老母狗，下去散步的时候总会凑到老母狗屁股后拼命闻，对于其他年轻小母狗的示好却无动于衷，而老母狗似乎也很喜欢这只精壮年轻的小处男，时常跟着阿毛散步，或者走来走去地展露她徐娘全老的风韵。我和鸟徐对于阿毛这种重口味的行为表示十分不解，我曾试图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情窦初开的夏雨恋慕宁静硕大丰满的屁股来解释阿毛萌动的兽欲，但每每看到老母狗那一脸沟壑纵横的老妪脸时，我依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导致了某晚和阿毛散步，这贱东西又去闻老母狗屁股而我怎么叫都不理睬时，我拿手里的狗链狠狠把阿毛抽了一顿。
还有一次，老母狗大半夜跑到我家门口呜呜乱哼，鸟徐以为门外有人，睡眼惺忪地去开门，刚一打开，阿毛就嗖地窜了出去。鸟徐当时见我睡得熟，只得自己拿了狗链出去找阿毛，那厮完全跑野了，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被鸟徐牵回来，走到楼下时鸟徐气不过，抽了在旁尾随的老母狗一鞭子，回家之后又把阿毛胖揍了一顿。
——别说我罔顾阿毛的个体意志、妨碍他的恋爱自由什么的，你要有个从奶娃儿就一点点喂养着长大、宁可自己不吃饭也要做饭给他吃的儿子，他哪天迷上个常常都会被流浪的公狗骑、每年都会怀上一次孕的，又老又丑又脏又有病的老母狗，你一样怒其不争。
后来阿毛去了乡下，和老母狗再无瓜葛，我想着他现在或许是一群小狗崽子的爸爸了吧。
而老母狗，毫无意外地，今年入春，肚子又打了起来。她依然是一脸愁怨的样子，吊着个硕大的肚皮缓慢地在楼下走来走去，大多时候就躺在太阳下睡觉，死了一样。
前提交代了很多，这才算是要进入正题。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前几天，天气依然很热，我下班回家时发现高姐门口放了个纸箱，里面几只颜色不一的小东西正在蠕动。一见我就移不开眼睛，走近了蹲下端详，纸箱子里放着一件灰色的旧毛衣，上面趴着四只小奶狗，一只全白，一只全黑，一只棕带黑，一只黑白花。一看就是刚出生，高姐说这是老母狗的崽子，我奇怪老母狗居然没有在旁照顾，顺口问了一句，高姐平淡地说老母狗死掉了，下了四只狗崽之后第三天就死了，——或许是年纪太大，实在熬不过来了。
心里有点愕然。三年前我住进这儿的时候，老母狗就在高姐家里了。春夏秋冬，每天出入都能在楼下看见她懒洋洋地睁着浑浊的眼睛，趴着或者是慢悠悠地走着，看着她肚子大了又瘪了，去年春天她也下了三只小狗，后来不知所踪，许是送人了许是夭折了。我也对老母狗不满多过喜爱，曾经对阿毛执迷于她感到气愤，但现在听着高姐说她已经死掉了，难免又心生悲凉。
高姐拿着奶瓶，兑了一些奶粉和酵母，轮流地喂狗儿，说是怕小狗感冒和拉肚子，吃点酵母会比较好。我嗯了几声，没太说话，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眼睛都没张开的几只小奶狗，生怕弄疼了他们。
小奶狗都在不安分地蠕动，发出很小很小的哼哼唧唧的声音，也许是在找妈妈。
回家之后收拾了一些不要的旧衣服，给高姐拿去，小奶狗没法洗澡，垫的旧衣服会沾上排泄物，要常换。
今天上午去单位“被开会”，十二点多顶着大太阳往回走，回去的时候想着去看看那几个小奶娃，不知道长得怎么样了。
高姐门口放着一只纸箱，很眼熟，多多（二楼的黑母狗，有时间专门写写她的故事）趴在纸箱旁边，似乎在休息。纸箱边还围着几个小孩子，最大不超过十岁。
走到前去，蹲下来看，箱子里只有那只白色的小狗，下身粘着黄色的排泄物，都和白毛黏在一起了，箱子里是我拿给高姐的一件绿色的上衣，箱子里也有黄色的便便。见到我蹲下，小孩子们就散开了。
小狗还是没睁开眼睛，毛长长了一点，因为一直没洗澡，结成一撮一撮的。在绿色的衣服里拱来拱去，大概还是在找妈妈。多多的主人经过，蹲下来告诉我另外三只小狗都死了。我心里难过，小狗儿的存活率本来就很低，更何况是没有妈妈照顾。阿毛小时候生了细小，花了近两千，打了血清才救回来，而阿毛同一窝的兄弟姊妹，后来被撞死了的，生病死了的都有，现在怕是只有他一只还活着了，生活在乡下，也不知命途如何。
我用手指逗弄着小狗，他有了感应似的转过头来衔着我的手指拼命吮吸，嘴里还没长牙，上下颚紧紧地含着，生怕弄丢了一样。我想把手指抽出来，他却衔着不放，整个身体都快被我提起来了还不松口。我又觉得心疼起来，于是放任他继续含着。——小东西看着身体很虚弱，嘴里吮吸的力气却很大，可是我这根手指怎么吸也吸不出东西来呀，我几乎都在懊恼自己的手指不能被嘬出牛奶味了。
蹲在身边的大姐还在喃喃地说着只怕这最后一只也养不活了，看到小狗在拼命“吃”着我的手指，回头招呼高姐出来喂小狗吃东西，然后嘟嘟囔囔地埋怨自己家的多多自从生的小孩送了别人家之后，成天往那家人跑，跟自己儿子玩，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回来。
好不容易把手指抽出来，小狗慌神了似的到处找，一次次地把衣服的边儿拱起来，又试图去咬咬衣服，总是失望，总是在衣服里拱来拱去。
中学的时候有个特别喜欢的体育老师，姓谢，年纪挺大，五十多岁，挺拔、端正，站着的时候像一棵白杨。我觉得他就像我的外公一样，——我的外公从小在一群孙辈里最疼我，但是我还没上小学他就去世了，妈妈说外公特别想看到我背着书包上学的样子，觉得我会是特别有出息的孩子。
初中他一直是我那个年纪的体育老师，高一也是。我体育课不爱动，他总说要勤锻炼身体，体育课上大家都在活动，我就和他聊天。有次课上他说自己当年差点成为湖南省最早的飞行员，又很骄傲自己的身体素质多年来一直特别好，很少生病，进医院更是少。再后来，某天他说下节课让其他老师代课，他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检查的结果是癌症晚期，这一去就再没从医院出来，直到三四个月之后辞世。我去看过他一次，没敢进病房，隔着玻璃看到他背对我躺着，眼泪都簌簌往下掉。在校门口看到讣告，我匆匆扫了一眼就往教室跑，一边跑一边大哭。
他的追悼会那天，年纪里很多人翘课去送，大家都很爱戴尊敬这个慈祥亲切的老人。——我没去，趴在桌上一直哭，那天上课的语文老师见到我这样，安慰着要节哀，我却把脸埋进了臂弯，任眼泪打湿了衣袖。我承认那时的自己无法接受他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无法接受这最后一面之后，再无见面的可能。就好像是我不去，他就没有死，只是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旅行而已；而我就可以始终怀抱一种可能，可能与他在某天，某个地方，某个阳光明媚的操场，再次重逢，他还是那样挺拔、端正，站着的时候像一棵白杨。
我有时候想阿毛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上次问少爷，被告知他一切都好，可总归是在一个我根本不知道的地方，——他也许把我忘了，也许忘了更好。只要他好好地活着。
看《战马》的时候也想阿毛，阿毛辗转从车间到了我家，到了同事家，又回到我家，然后去了乡下。他会有一天和我在人群中重逢吗，那时候我会说，他长得特别精神，一双眼睛又亮又有神采；他全身乌黑，只有胸口有一撮白毛，就像一个胎记。
小卖部里有些小零食、香烟啤酒什么的，我只在她家买过电池。
高姐家养着两只土狗，都是母的，一只年轻些，一只很老了，乳房都松垮垮地耷拉下来，阴部也肥大而黝黑。两只狗大多时候到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晒太阳，尤其是老母狗，成天愁眉不展的样子，一脸沧桑。
人来了也不叫唤，甚至不会抬眼看一下。
奇怪的是，阿毛在家的时候却异常喜欢老母狗，下去散步的时候总会凑到老母狗屁股后拼命闻，对于其他年轻小母狗的示好却无动于衷，而老母狗似乎也很喜欢这只精壮年轻的小处男，时常跟着阿毛散步，或者走来走去地展露她徐娘全老的风韵。我和鸟徐对于阿毛这种重口味的行为表示十分不解，我曾试图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情窦初开的夏雨恋慕宁静硕大丰满的屁股来解释阿毛萌动的兽欲，但每每看到老母狗那一脸沟壑纵横的老妪脸时，我依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导致了某晚和阿毛散步，这贱东西又去闻老母狗屁股而我怎么叫都不理睬时，我拿手里的狗链狠狠把阿毛抽了一顿。
还有一次，老母狗大半夜跑到我家门口呜呜乱哼，鸟徐以为门外有人，睡眼惺忪地去开门，刚一打开，阿毛就嗖地窜了出去。鸟徐当时见我睡得熟，只得自己拿了狗链出去找阿毛，那厮完全跑野了，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被鸟徐牵回来，走到楼下时鸟徐气不过，抽了在旁尾随的老母狗一鞭子，回家之后又把阿毛胖揍了一顿。
——别说我罔顾阿毛的个体意志、妨碍他的恋爱自由什么的，你要有个从奶娃儿就一点点喂养着长大、宁可自己不吃饭也要做饭给他吃的儿子，他哪天迷上个常常都会被流浪的公狗骑、每年都会怀上一次孕的，又老又丑又脏又有病的老母狗，你一样怒其不争。
后来阿毛去了乡下，和老母狗再无瓜葛，我想着他现在或许是一群小狗崽子的爸爸了吧。
而老母狗，毫无意外地，今年入春，肚子又打了起来。她依然是一脸愁怨的样子，吊着个硕大的肚皮缓慢地在楼下走来走去，大多时候就躺在太阳下睡觉，死了一样。
前提交代了很多，这才算是要进入正题。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前几天，天气依然很热，我下班回家时发现高姐门口放了个纸箱，里面几只颜色不一的小东西正在蠕动。一见我就移不开眼睛，走近了蹲下端详，纸箱子里放着一件灰色的旧毛衣，上面趴着四只小奶狗，一只全白，一只全黑，一只棕带黑，一只黑白花。一看就是刚出生，高姐说这是老母狗的崽子，我奇怪老母狗居然没有在旁照顾，顺口问了一句，高姐平淡地说老母狗死掉了，下了四只狗崽之后第三天就死了，——或许是年纪太大，实在熬不过来了。
心里有点愕然。三年前我住进这儿的时候，老母狗就在高姐家里了。春夏秋冬，每天出入都能在楼下看见她懒洋洋地睁着浑浊的眼睛，趴着或者是慢悠悠地走着，看着她肚子大了又瘪了，去年春天她也下了三只小狗，后来不知所踪，许是送人了许是夭折了。我也对老母狗不满多过喜爱，曾经对阿毛执迷于她感到气愤，但现在听着高姐说她已经死掉了，难免又心生悲凉。
高姐拿着奶瓶，兑了一些奶粉和酵母，轮流地喂狗儿，说是怕小狗感冒和拉肚子，吃点酵母会比较好。我嗯了几声，没太说话，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眼睛都没张开的几只小奶狗，生怕弄疼了他们。
小奶狗都在不安分地蠕动，发出很小很小的哼哼唧唧的声音，也许是在找妈妈。
回家之后收拾了一些不要的旧衣服，给高姐拿去，小奶狗没法洗澡，垫的旧衣服会沾上排泄物，要常换。
今天上午去单位“被开会”，十二点多顶着大太阳往回走，回去的时候想着去看看那几个小奶娃，不知道长得怎么样了。
高姐门口放着一只纸箱，很眼熟，多多（二楼的黑母狗，有时间专门写写她的故事）趴在纸箱旁边，似乎在休息。纸箱边还围着几个小孩子，最大不超过十岁。
走到前去，蹲下来看，箱子里只有那只白色的小狗，下身粘着黄色的排泄物，都和白毛黏在一起了，箱子里是我拿给高姐的一件绿色的上衣，箱子里也有黄色的便便。见到我蹲下，小孩子们就散开了。
小狗还是没睁开眼睛，毛长长了一点，因为一直没洗澡，结成一撮一撮的。在绿色的衣服里拱来拱去，大概还是在找妈妈。多多的主人经过，蹲下来告诉我另外三只小狗都死了。我心里难过，小狗儿的存活率本来就很低，更何况是没有妈妈照顾。阿毛小时候生了细小，花了近两千，打了血清才救回来，而阿毛同一窝的兄弟姊妹，后来被撞死了的，生病死了的都有，现在怕是只有他一只还活着了，生活在乡下，也不知命途如何。
我用手指逗弄着小狗，他有了感应似的转过头来衔着我的手指拼命吮吸，嘴里还没长牙，上下颚紧紧地含着，生怕弄丢了一样。我想把手指抽出来，他却衔着不放，整个身体都快被我提起来了还不松口。我又觉得心疼起来，于是放任他继续含着。——小东西看着身体很虚弱，嘴里吮吸的力气却很大，可是我这根手指怎么吸也吸不出东西来呀，我几乎都在懊恼自己的手指不能被嘬出牛奶味了。
蹲在身边的大姐还在喃喃地说着只怕这最后一只也养不活了，看到小狗在拼命“吃”着我的手指，回头招呼高姐出来喂小狗吃东西，然后嘟嘟囔囔地埋怨自己家的多多自从生的小孩送了别人家之后，成天往那家人跑，跟自己儿子玩，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回来。
好不容易把手指抽出来，小狗慌神了似的到处找，一次次地把衣服的边儿拱起来，又试图去咬咬衣服，总是失望，总是在衣服里拱来拱去。
中学的时候有个特别喜欢的体育老师，姓谢，年纪挺大，五十多岁，挺拔、端正，站着的时候像一棵白杨。我觉得他就像我的外公一样，——我的外公从小在一群孙辈里最疼我，但是我还没上小学他就去世了，妈妈说外公特别想看到我背着书包上学的样子，觉得我会是特别有出息的孩子。
初中他一直是我那个年纪的体育老师，高一也是。我体育课不爱动，他总说要勤锻炼身体，体育课上大家都在活动，我就和他聊天。有次课上他说自己当年差点成为湖南省最早的飞行员，又很骄傲自己的身体素质多年来一直特别好，很少生病，进医院更是少。再后来，某天他说下节课让其他老师代课，他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检查的结果是癌症晚期，这一去就再没从医院出来，直到三四个月之后辞世。我去看过他一次，没敢进病房，隔着玻璃看到他背对我躺着，眼泪都簌簌往下掉。在校门口看到讣告，我匆匆扫了一眼就往教室跑，一边跑一边大哭。
他的追悼会那天，年纪里很多人翘课去送，大家都很爱戴尊敬这个慈祥亲切的老人。——我没去，趴在桌上一直哭，那天上课的语文老师见到我这样，安慰着要节哀，我却把脸埋进了臂弯，任眼泪打湿了衣袖。我承认那时的自己无法接受他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无法接受这最后一面之后，再无见面的可能。就好像是我不去，他就没有死，只是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旅行而已；而我就可以始终怀抱一种可能，可能与他在某天，某个地方，某个阳光明媚的操场，再次重逢，他还是那样挺拔、端正，站着的时候像一棵白杨。
我有时候想阿毛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上次问少爷，被告知他一切都好，可总归是在一个我根本不知道的地方，——他也许把我忘了，也许忘了更好。只要他好好地活着。
看《战马》的时候也想阿毛，阿毛辗转从车间到了我家，到了同事家，又回到我家，然后去了乡下。他会有一天和我在人群中重逢吗，那时候我会说，他长得特别精神，一双眼睛又亮又有神采；他全身乌黑，只有胸口有一撮白毛，就像一个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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