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ETHER》10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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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苏武牧羊】
【那年的你好吗 // 初一】
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写过一篇文章,即便是《AETHER》每期的卷首,也多为情绪化的呓语,难免应付了事之嫌。越来越远,我与文字的距离。
犹记得十七八岁的少年时候,那时课业多,但写东西的兴致高涨,哪怕是仓促的课间也通通拿来涂写:课本的角落里,列满公式的稿纸背面,记满朱色笔记的考卷夹缝,究其内容,于多年后的今天看来,大都是稚气可笑的。前些时候整理旧书抖落一张发黄了的数学卷子,除去硕大的令人尴尬的分数,其背面是满满当当的“会有明天”。通是红色水笔字迹,有几处天字最后一笔被用力拖得很长,收笔处甚至堪堪划破了纸张,又有水打在上面红色笔画被晕开的迹象。仔细想来应是临近高考的时候,原来那时竟是这般无有底气的模样么?
笑开。我约摸是十分怀念少年时候的,哪怕是无助迷茫的时刻,“说与人听,写与人看”的念想直白并且强烈,即使恐惧也是带着向上姿态的
——向前去,希望就在前方。
而后,大约也就这样小心摸索着成长起来了。念大学,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里做着同龄学生都会做的事情:翘掉无聊的思政课,和同学买了菜躲在寝室煮火锅,课余打工,通宵赶专业作业,存钱旅游······因为专业的关系能够有机会去到许多不同的地方写生,也曾在婺源的深山里画过深深浅浅的马头墙;在西江的苗寨里喝过纯度很高的拦门酒;在凤凰的古城里听过缠绵悱恻的传说;在镇远的河岸边上看过水黛色的迷人风光。也是因为专业的关系能够接触到很多喜欢的事物,比如陶艺,比如摄影。然,即便是在走过了那么多地方,看过了那么多风景,听过了那么多故事的现在,“对你说”的欲望却已不再,似被魔鬼扼住了颈项,千言万语在肚腹之中翻涌却怎么也出不了喉头。镜头里的尽是他人的表情,悲的喜的,似乎都残忍的与我脱离了干系,捏只小马,上了釉烧出的也仅是没有言语的瓷器。是我弄丢了你,还是你弄丢了我呢?不免有些辛酸。
年纪尚小的时候在网上看到这样一段话: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会懂得羞耻,变得胆小,学会了装作没看到,装作没听到,虽然这叫做大人,但等你觉察时,成长已经停止了,年纪增长首先会消失的是勇气。不甚了了。等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再回过头去看,会有种泪意隐隐的酸楚感。我曾经郑重地跟人说过,“理想是用来坚持和实现的”,然而现在却没了当时那种意气奋发,那种充满孩子式的勇气。这就是现实。
在打工的补习班教初三的孩子们语文,一次课下,平时调皮捣蛋的小男生走过来一脸凝重地跟我说,老师,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微愣。他成绩不太好,他的妈妈每个双休日都会送他来补习班并且每次都皱紧眉头抓着老师们抱怨,这孩子是怎样的不听话,怎样的不好好学习。他总是无所谓地笑笑,耸肩的动作夸张可爱。他断断续续跟我说,他的妈妈昨天晚上因为他又跟爸爸吵架了。这个调皮的男孩子,平时阳光爽朗的样子全无,只剩满眼的自责与惆怅。
“那你努力学,成绩提高点你妈妈就会高兴起来了。”
“老师,是不是成绩不好就不会有好的未来?”
“不是。好的成绩只是争取好的未来的其中一个方式。你很好,当然如果成绩好那更加得锦上添花。只不过现在,大人们普遍更喜欢孩子锦上添花的样子。”
除了这些我不知道能跟他说些什么,说到底,自己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我没有足够的阅历和经验用以给他最为合理的意见。也想告诉他,没事的,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不要什么就大声拒绝,但是不可以,大人不希望也不需要他这样。
后来,天黑了,天又亮了。
我在二手车市场买了一辆半旧的山地车,寝室离画室很远,为了不再因为迟到被老师记过。每每骑得飞快,风扬起发梢带起衣角的感觉很好,套用同学的玩笑话是“青春啊青春!”我想,人的心里都应该住着一个小人,他们穿着好看的衣裳,在人心尖上嬉戏舞蹈。随着人年纪的增长,他们就顺着时光的方向越来越躲进人的内心深处,有一些甚至再也不会重新出现。我的小人也一样慢慢躲起来了,好在她还躲得不是很深,我骑车的时候她偶尔会探出脑袋:呀!好大的风啊!
【借着花草的名义 // 初一】
国庆放假回家的时候去看了外婆,跟她两个搬了竹椅坐在门口聊天,长的短的里的外的,无非家常,碰巧偶遇隔壁陈奶奶扯着嗓门在那指挥他小孙子摇桂花。约摸两人高的桂树底下铺了两张大草席,我跑去看时上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小花,香气扑鼻。
外婆这是有打桂花这个习俗的,但不平常,因为干此“勾当”的通是些老人家,用我妈妈的话说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就图个打发时间的热闹劲儿”。我小时候跟着外婆住,也被她指挥着干过这事。每每从树上爬下来,这头上脸上衣服上全落满了桂花,那个香的哟,至今都好像还能够闻着那么丁点味儿似的。老人们把桂花放在米筛上挑拣干净,再晒干拿白糖腌好放在罐子中,等到想吃的时候舀一大勺到搪瓷碗里,用开水冲上就能喝了。甜甜的,舌尖萦绕着桂花馥郁的香气,软软的柔柔的,仿佛有蝴蝶围着舞动,又好像置身在棉花堆里,通身说不出的温柔美好。后来年纪大了,外婆也老了,就再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我家娘亲有时候会跟她的牌搭子也就是我那串阿姨们玩笑抱怨:这孩子真是难养啊。现在想来还真是——过敏,海鲜花粉通通碰不得。我平时不大喜欢会开花的植物,原因便是这个了。然而,桂花许真是例外的。逢入秋丹桂飘香,总下意识多猛力吸几口气,并十分想念儿时桂花白糖茶的柔软的味道。
我上初中那时候,有段时间里周围的女生很流行交流“花语”。换言之,每种花都代表着一种特定的含义,她们喜欢什么花随后去了解这些花的含义,又或者干脆因为喜欢某种含义而去喜欢这种花,然后将这些用作谈资,相互比较谁喜欢的花其花语更为美好更为深奥,并且不断询问更多周遭的人“你最喜欢什么花?”挺无聊的不是,反正我是不大喜欢的。于我看来,这样的“最喜欢”太过草率轻浮。愈是珍重喜爱的东西愈要沉到心里去,要小心妥帖地放好。也有人这样问过我,微恼,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对各类开花植物大都无爱,而桂花则是我小心翼翼贮藏着的童年记忆,有我亲爱的老外婆,有年少时候甘甜的柔软美好的味道,它可以没有任何所谓的花语,但它不可以这样被轻易地暴晒在阳光下被用作无聊的谈资,更不可以被用来比较,看“谁的花语更为美好深奥”。我不愿意。最后答她,没有,我没有什么最喜欢的花。她怏怏地转身走掉,我将我的珍重更深地藏进心里放好。
到了高中换了学校,从市区搬到了郊区。学校靠山,绿化很好面积也大,我入学的时候已经开始动工建造一幢单独的艺术楼。整片的土地被翻开,除却中心的建筑区,周围全部荒着。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荒地上开始长出大片大片的狗尾草,它们蓬勃旺盛,极疯狂的样子。我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间里发现并且喜欢上这块荒地,只记着逢作业少的黄昏会只身来到这里,找一处土堆坐着,什么也不干,发呆。夕阳的余晖衬着大片的狗尾草使得橘红色的天空显得分外壮丽,分外惊心动魄。
有一次忽很想折许多带到教室去,就蹲下身一根一根认真地折。狗尾草的茎杆细长但坚韧,用指甲不容易掐断,我一直用力折了很久,到后来手指都被草汁染成了绿色。我把它们用小皮筋仔细绑好,带回教室藏进挂在课桌边平时用来装书的小布袋里,可是他们太长了,有一大部分都露在了袋子外边。某日吃完饭回来教室,一同学说,初,你的那把野草替你扔掉了,上头很多草籽,一抖它们就掉得满地都是。我讷讷地应了声哦,心里无边的暗色,委屈又不得与人说。狗尾草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植物,它们不开花也不好看,但它们曾经陪伴我在无人的黄昏安静发呆,包容我的怪癖与乖张,不嘲笑不指责。十七岁那年,我为了一把狗尾草认真难过了很久。
人常说寄情于花草,岁月中那些事物多是因为沾染上了人的情绪而变得珊珊可爱,我的桂花和狗尾草也一样。年纪不断增长,我也会慢慢老去,慢慢记不得很多东西,哪怕是曾经很在乎的,以为会天长地久的。但是,记忆中“我的桂花和狗尾草”应该会一直鲜亮明丽的吧。我舍不得,舍不得轻易将之展露于人前,更舍不得轻易忘了。
PS:这篇文章写好的时候,被母亲电话告知外婆病了,蛮严重。难过。匆匆收拾了行李回去看她,一边同她讲着话一边就哽咽着哭了。我亲爱的老外婆,她曾经是我的天为我撑起了整个童年。现在我二十多岁,开始经历很多事情,开始慢慢明白什么是人生,但是我最怀念的仍旧是我的小时候。老人她一直是个善良的人,善良到甚至有些软弱。我努力变得勇敢变得有担当,我想为她撑起一个无风无雨的晚年,就像小时候她为我做的那样。所以时间啊,请你一定走得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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