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

   我曾经十分害怕打斗的场面，尤其是见血的那种。我一想到刀子刺破皮肉那哧的一声，心里就会很不舒服，感觉看到了几千只癞蛤蟆在面前一样，用北京话来说，就是膈应。我害怕看到浓稠的鲜血流出，那样的场面在我心里预示着死亡。当暴力、血腥与死亡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我会窒息。就像看一部紧凑的电影，因为情节的紧凑，你一刻也不能把眼睛离开屏幕，即使那场面让你恶心也不能。然而这种场面真实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又会多一种近乎眩晕的滋味在里头。你看着那乱成一团的场面，像在看一团不真实的云雾，又像在看一部戏——可那确实又不是一部戏，有还带着温暖的鲜血会飞溅到你的身上——更多的不是慌张，而是一种叫懵了的感觉，完全无法反应。
   那是从前的我的感觉，现在我平静下来以后，还是会有害怕这种场面的感觉。可是在那一瞬间，在事情发生的那一瞬间，这种感觉被一种叫做兴奋的东西替代了。
   那时我的拳头是握紧的，手心里是涔涔的冷汗。我抱紧双臂，用手指狠劲掐着我自己的大臂来压制我的愤怒。我的身体是颤抖着的——虽然是在冬天，但我处在暖气充足的小房间里，这颤抖不是寒冷所至——紧接着我给自己披上外套，可是这没有作用，我拿起手机想拨一个号码出去，可是我的双手也在颤抖，我的眼睛甚至看不清手机的屏幕。我想去跑步，这是我平时发泄愤怒的办法，可是我在客观条件的限制下，根本离不开这栋楼。于是我走上阳台，打开窗户，想借外头的冷风平静下来。然而我颤抖得更厉害了。我盯着8楼下平实的水泥地面，脑子里第一次开始形成杀人的念头。我没有想到自杀，我完全没有想过跳下去的感觉，这时我脑子里想的，是如何把触手可及的东西都狠狠地砸下去，最好能听见东西猛烈惊人的碎裂的声音。顺着这个念头我进一步想，如果我身边这时站着一个人我会怎么样。我听见自己脑袋里有人在叫嚣：“推下去！推下去！”我并没有聪明地考虑到制作一个假的自杀现场，我不想让人认为他是自杀，我就是要推他下去，狠狠一推。然后看他迅速坠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看到他脑浆迸裂，鲜血蜿蜒流淌，好像只有那样我盛放怒气的盒子才能随他一起被粉碎，然后气体逃出，上升到天堂被净化。如果幸运的话，我还希望听到他死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意识到站在阳台不好，就又进了房间。可是房间的燥热，无止境的等待，和自己无法停止的猜想让我的怒气上升到了一个最高温度。我的身体里有一个盛放怒气的盒子，有一根导火索连着这个盒子和外界。这根绳子暴露在干燥异常的空气里，随时都有可能自燃。这个时候来了一个人，他的言语和可恶的表情像一个火把一样在挑衅着我的导火线。我的导火线也有眼睛，它能看见，可惜它听不见，不让这场爆炸一定会发生地更早更快。我的导火线看到那丑恶的嘴脸，像在看一部生动无声电影。声音在这个时候已经停滞了，那些令人厌恶的话语在这时都不重要了。我看见导火索不安地在跳动，过了一会，我就听见了嘶嘶的燃烧声——导火索终于被点燃了。在燃烧的过程中，我一点都没有害怕，只是想要这场爆炸快点发生，好放走我身体里的怒气，让我感觉舒服一点。想着之后我的轻松生活，我的心情竟然愉悦起来了，我开始哼着歌等待着爆炸的发生。
   爆炸最终终于发生了，它不止炸开了我的怒气盒子，它还炸开了我的武器盒子。我平时不用的刀剑现在在空气中乱飞。我的刀划破了敌人的喉咙，我的剑刺穿了敌人的心脏，还有一些细细的针飞向敌人的双眼。这时我听见刀剑和皮肉接触的扑哧声，心里竟无比爽快。
   等一切结束后，我的世界终于不再燥热了，也没有恼人的声音在耳边叫嚣，凄厉的惨叫早就穿变成了无力的呻吟。这个时候我的世界模糊了，颠倒了。我忘记了所发生过的一切。然后我看见了昆虫、天使和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