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用者的一生

夜深了。
客栈的最后一盏灯熄灭，最后一位旅人终于徐徐睡下。带着有些荒诞而茫然的喜悦，回味着征战四方台的满足感，一天的辛劳终于累了。人生大起大落，真是太刺激了。
可他却面无表情。偶尔想到些什么，眉头一锁一展，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睡不着，因为又得赶路了。
他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只是很久以前有人模模糊糊地告诉他得往前走，到你该去的地方去，于是他木然地照办了。
他有点讨厌这个世界，说真的。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干什么，更不愿让人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因为“我就是不喜欢这样。”，仅此而已。所以每每他要离去，总得偷偷地，在半夜里，一切都很寂寞。这似乎更让他讨厌这个世界了。
他毫无声息地离开房间，离开客栈。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试图这么做，因为他和人们一样，无足轻重。
走在连尘土也死寂一片的小路上，他回头望了眼客栈。来到这也有一阵子了，还是走吧，有缘无分。
在某个让月亮都觉得无聊的时刻，他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路口。他还记得，第一次达到那里已是三年前了。
那是个米字路口，呵呵，或许还是人生的米字路口。“人流密集，客栈良多。”他自言自语道。
自从出了家门，他便“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总算来到了这里。可身处此地也是前路漫漫，不知去处，他踟躇良久，迟迟迈不出第一步。他并不是害怕前行，而是不愿误入歧途，浪费青春，他想一蹴而就。
每当自己犹豫不决，他又会讨厌这世界几分。而一路走来的片段回忆也劈头盖脸地向他袭来，刺激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简直痛不欲生。
这一段旅程他走了好久好久，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可他不在乎，他只想活下去，顺便能过得好些。一路上，他做了挺多好事，也有了若干成就，些许名望，但这不过尔尔。
他当然也想过停下脚步，安定下来，过安静而简单的日子。但他做不到，因为他爱的和爱他的人总是恶作剧般地、一个又一个渐渐离他而区，习以为常地空留下一地的痛苦给他慢慢咀嚼。
有的人回答他：“这是命运。”有的人说：“会再见的。”有的人则说不出为什么，被感觉淹没了。但这都不重要，总之人们是离去了，成了消逝的亲切感，不断逼迫他再次上路，痴想用时间排遣苦难。
不要指责他只会怨天尤人，他即使时常讨厌这个很不完美的世界，却依然白痴般地热爱着它，可惜后者总爱开玩笑，不爱认真地对待他。别怪他了，他走走路罢了
三年前的一个雨夜，他衣衫褴褛，爬到米字路口之时已精疲力竭。他看到路口，觉得自己得救了。
不知何时起，他每天就只走夜路，白日里则无所事事。因为他讨厌这个世界的灿烂日光，让他想起快乐的往事，他觉得更悲伤了。然而在月黑风高的那晚，他却在雨水中发现了一个满身血污、奄奄将死之人，含糊不清地告诉他。。。。。。这里只有两条通路。。。一条跨过大邱泾，一条走过白鹭桥。
他疑惑不解，刚想追问，那人挣扎了几下，想说什么，然后死透了。这天晚上，他惊魂未定，不敢久留，一早就，随便选个方向远离了这里。
三年后，他已经试了六条路，可都没有大邱泾和白鹭桥的线索。幸好他也并非一无所获，从很多旅人听来的传说让目标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大邱泾并不是什么急流，不是什么大河，只是一条溪流，跨过它会见到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严肃而庄严的，基本上也是枯燥的。纵使那个世界中的居民各个聪慧过人，气氛却总是沉寂和压抑的，厚重得不太真实，因为人们喜爱的是平静无言的喜悦。
白鹭桥并不是什么大桥，没有什么白鹭，只是一座小桥，走过它会回到最初的世界。那个世界是生动而世俗的，基本上是不太平的。那个世界中的人们热衷奋斗，善于化腐朽为神气，崇尚竞争，却危机四伏，大浪淘沙，因为挑战与机遇从来就不是稳定的代名词。
他只能打听到这点，没有更多了，因为懂的人们大都一去不返。
如今，他未走过的只剩两条，一条向东，一条往北，可他颤抖起来，不知所措。
天亮了，周边人来人往，他还在想，他在逃避选择，他不想选择不想走，不想面对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旅程，不想让更多爱他的他爱的人离去，他害怕啊，比死还怕。
于是他真的不走了，留在这里，再看一会儿这个让他颇为讨厌的世界。
他决定做点好事，帮助别人解决困难，叫别人保持快乐，无论做点什么都行。
然后这种幻想不到一天就破灭了。
他发现人们都很快乐，似乎一切事情都能淡然处之。而他才是这个讨厌的世界里最为悲伤的事物，因为他的一切举动都太过用心。
就算世界不嘲笑他，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毫无意义，他感觉很不好。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暗中、在远处给他重重一枪，留下一个窟窿和无限的失落与不甘。他骤然焦躁起来，厌烦这个世界的不公。只是，很快。。。一切热量烟消云散，天际间回荡着一些人的一些念头，就像黑夜里看不清、摸不着的影子，虽然看着恐怖，可他也知道那不过是回光返照。
天撑不住，下雨了，他也撑不住了。
这个世界他是一个无用人。在那个世界，他注定将饱经磨砺，还是成为一个无用人。那还为什么活着呢？
恍惚间，他发现这很像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环顾四周，了无生趣。
最后做些有用的事吧，走吧，还能节约点资源。
又是深夜了，他想走了，去另一个世界，不过河也不走桥。跟随多年的小刀呢，你在哪里。
举刃轻拂过颈项，“噗嘶”很轻的一声，液体止不住地喷出。呵呵，味道有点咸。他视线模糊了起来，躺在地上，液体染了一身。他静静听着细雨滴答作响，反而心如止水，好好笑啊这么说。这时，一个乞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惊慌失措地跑到他面前。。。
他想，电影看了那么多年，走前说什么都得说两句吧，我可是主角唉，关键台词果断得我说！
他本能地说了些言语，可他自己都听不清，更听不懂了。
他笑了，黑夜里什么表情都一样。他说不出话了，好咸的口味啊。
他悄悄地合上双眼，无视周遍的一切。
他终于又能说话了，闭着眼睛，用心告诉自己：
我死后，请好好对待这个世界。
晚安，我的全世界。
雨停了，又见得到太阳了。
米字路口的人们依旧过得很快活，没有人在意雨夜发生了什么，因为那无关紧要。
他就像从未存在过那样，和这个世界如此贴合。
SOMETHING NEVER HAPPENED。
NOTHING EVER HAPPENED。
可世上已没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