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粤语词人的画龙点睛之笔

众所周知，我对粤语歌词有明显偏爱。广东话是一种带有浓郁古风的语言，再加上香江出了几个大师级的词人（江湖上流传都是同志，异性恋如我简直太没面子了），造成了粤语歌词的整体水平远远高于国语，差不多是香港人均收入和大陆人均收入之比。粤语歌词自黄霑大师以下，人才辈出，精英荟萃，各有流派，早已形成了一个博大精深的文化。照此发展下去，迟早重现唐诗宋词之盛况。其实唐诗宋词也就是当年流行小曲的歌词，两者本质一模一样。如此看来，也许将林夕比作当年的王维，李商隐也不算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了。
粤语词家多为功力深厚的老江湖，在创作上是否已经形成理论不得而知。不过就算有理论以我的顽劣之质也不可能参透。我一不小心发现的一个（过于）明显的创作特点是，如题。具体地说，粤语歌词的最后一句经常是全词的精华所在。
众所周知，但凡流行歌曲这种玩意儿总有个高潮，结构千篇一律，不过正歌高潮翻来覆去，临了加个小bridge，最后又回到高潮，重复，有时还升调，总之高潮不断，欲仙欲死。但到最后一句，多数歌曲结束时都会把高潮的最后一句放慢速度再深情地吟唱一遍，然后以极为矫情的颤音结尾（这也是我惯用伎俩）。粤语词人多数会把这最后一句重写，这个地方就可以看出整阙词之高下了。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以下我仅用陈奕迅同学的歌来举例。第一个，林夕的家喻户晓的《富士山下》，全词描写一个善良的男青年苦劝对自己念念不忘的前女友看破爱情，抛开过去，其中心酸苦情之笔随处可见。其chorus如下：
誰都只得那雙手 靠擁抱亦難任你擁有
要擁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曾沿著雪路浪遊 為何為好事淚流
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
何不把悲哀感覺 假設是來自你虛構
試管裡找不到它染污眼眸
前塵硬化像石頭 隨緣地拋下便逃走
我絕不罕有 往街裡繞過一周
我便化烏有
可谓是将平常能点化之道理描写得美到极致。到最后林大师画龙点睛一笔：
你還嫌不夠
我把這陳年風褸
送贈你解咒
因为我们都知道，对一个为情所困的人，道理点得再透也解不开她心里的咒。所以最后女生仍然不能自拔，“嫌不够”是最让人心痛的话，因为直击人的脆弱。男生只能脱下风褛，默默地给她披上。听过这首歌的人，相信到这里都会不住心软。然后琴声如清水流转，一曲终了，只有余音绕梁。顺带说一下，从广东人仍然把大衣叫成“风缕“，可见这是一门多么充满诗意的语言。
另一首林大师画龙点睛之笔出自陈奕迅早期的代表作《人来人往》，这首也是当年听到无数人黯然销魂，小朋友没听过的不要失敬，呵呵。《人》的中心思想是探讨心爱的人不一定在身边，身边的人不一定最爱，这一个永恒的矛盾话题。犹以“闭上双眼你最挂念谁/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的绝句流传甚广。Chorus如下：
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
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
感激车站里
尚有月台能让我们满足到落泪
拥不拥有也会记住谁
快不快乐留在身体里
爱若能够永不失去
何以你今天竟想找寻伴侣
一通充满哲理的辩说后，最后林大师替男人自我安慰道：
时间会走
刚失恋的我开始与旁人携着手
但甚么可以拥有
缠在那颈背后
最美丽长发未留在我手
我也开心饮过酒
这完全就是终究无法得到女生之爱的男人的自我排解，但除了如此还能怎样呢？看得太穿只有心痛，我们都宁愿只记得偶尔的甜蜜。
粤语歌词里，最后一句通常都是情绪最后的宣泄点，是最真实，最脆弱的坦白。同样的例子还有黄伟文为陈奕迅写的《落花流水》，写一段短命的爱情。黄大师的妙笔生花，但看chorus：
流水很清楚惜花这个责任
真的身份不过送运
这趟旅行若算开心
亦曷无负一生
水点蒸发变做白云
花瓣飘落下游生根
淡淡交会过各不留下印
同样摆出一幅看穿看淡的姿态，但却在最后的一句收尾忍不住泄漏心声：
但是经历过最温柔共震
这才是真心话，哪怕再短的缘分，就像流水载送落花，背后隐藏的仍是刻骨铭心的爱情。最后的这一笔，让这首歌骤然忧伤。
林黄二位这样的神来之笔还有太多，比如林的“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　竟花光所有運氣 到這日才發現　曾呼吸過空氣”，比如黄的“灰烬里 被彻底消化 我以后 全无牵挂 什么都不怕”，各有各的妙处。其他词人也常有类似的画龙点睛之笔，只是另一位可以跟林黄比肩的大师级人物周耀辉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
用心学习，熟练掌握粤语词人的画龙点睛手法，可使我等词坛菜鸟境界更上一层楼，哦也。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