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纳（一）

 认识老纳的时候，他刚来Z城，拖着个奇大无比的行李箱，一脸风尘，见了我妈，第一句话是：“阿姨，给我一个房子。”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
 我妈是包租婆。Z城近些年来发展迅猛，不少外地人纷纷涌过来，期待在这里混些年月，衣锦还乡。本地人顺势在城郊建起了出租房，到了收租的日子，一个房门一个房门地拍过去，嘭嘭嘭地响，其余时间就打打麻将消遣日子。
 说起老纳，我妈常用一句话来形容：“这个人不会说话。”我好奇地问：“为什么？”“第一次见到我就叫我阿姨。阿姨个屁啊，我看起来像他的阿姨吗，叫我阿姨！长那老了巴拉的脸，还叫我阿姨！还说给他个房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什么皇亲国戚达官贵人！”
老纳姓芮，租房子签合同的时候工工整整地写上“芮富荣”，我妈不认识“芮”字，捏着合同斜着眼睛念：“纳富荣？”“是芮，念瑞士的瑞。呵呵呵。”“哦——”结果晚上回去我妈就忘了怎么念这个字了：“今天来了个叫纳富荣的，一脸老相，看他的身份证，才33，长得55一样，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从此以后，芮富荣就成了老纳。
 第二天早上我就去敲了他的门。他很快就开了门，穿了一件t恤一条有点皱的牛仔裤，踩着一双人字拖：“你好。”嘴上有股蒜味，人倒是挺有礼貌的，不像有的房客，忽一下拉开门，直瞪瞪地盯着你。“我是房东的儿子，姓陈。你昨天还没有交房子押金，我来收一下。”他有点局促起来：“不，不好意思，我带的现金不够，后天给你送过去好吗？”“哦。”我侧着脑袋往里看了看：他租的是一房一厅，房间在门口同一侧，看不到里面的摆设，而客厅除了我们配给的一张方形餐桌和一张灰色塑料靠椅外，什么都没有。“还没有置办什么日用品。呵呵呵。”他挠了挠头。“哦，”我往东边指了指：“那边不远处有个大超市，你可以去看看。”“好的。呵呵呵。”我转身走了。
 两天后他果然带着押金来了。我妈一早便出门买菜去了。我开门。“呵呵呵。那个，押金给你了。”“嗯。我给你写张收据，”我从抽屉里拿出我妈的收据单：“姓名？”“芮富荣。芮是草字头下面一个内字。”“我知道。”我有点不耐烦。他大概听出了我的不耐烦，又呵呵呵地笑了几下，有点讪讪的。“好了。”我把收据的第二联撕给他。他接过来仔细地看了又看，我有点不高兴了。“你的字真好看。”他突然说。我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他又看了一会才把收据折起来，小心地装在裤兜里，走到门口，顿了顿，回过头来：“那个，附近有什么地方招人？”“买份报纸就行了，或者出去转转，看哪里贴招聘。”“谢谢，那……”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着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