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老”不算“作”

   昨天是母亲94虚岁的诞辰，我们小辈照例有一次祝寿宴，摆在茂名路上的瑞福园。瑞气缭绕、福气升腾，没有比这更“讨口彩”的了。十点半，侄子来电话，说马上过来接奶奶。可是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母亲竟发起火来，说“不去了，不去不去了”；原来老人家忘记，为了她方便，寿宴都是中午，这回她以为晚上出门，还没有“整容化妆”，汽车就要到，怎不心慌意乱？她的价值观里形象是第一位的呀！于是嘟嘟哝哝，又手忙脚乱，总算在汽车喇叭响起的时候，一个雍容华贵的奶奶出现在大家面前，宴会上接受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团拜，喜咧了嘴。
    母亲过一段时间就会这样发一阵火，伤害最大的就是伺候她的媳妇——我的妻子。我们习以为常了，90多岁的老人，你还能要她怎样呢？不过我一想就想到了这个“作”的话题。
   常看到关于“作女”“作男”的文章，其实最最“作”的还是老人呀。学着那些文章的写法，我也试着给“作老”分分类。
   冷漠型。成天虎着脸，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他的债，仿佛亲人都是仇人。他到哪里就把一股寒森森的西北风带哪里。他话不多，可一句顶一万句，那分量让谁都不敢怠慢；大家连眼神都怕跟他交换呀。
   逃避型。一天到晚躲在家里，就像老鼠，怕见老同学、老同事，听到敲门声，连忙往卫生间钻。别说旅游了，即便要他上街去打酱油，也会找个理由推托。
暴怒型。明明妻贤子孝，百事如意，可总觉得心头有股无名火在窜上窜下，常常扯着嗓门冲亲人发脾气，却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发完后又十分内疚，但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又会情绪失控。
   斗争型。这类人在公共场合常能遇见，他们知识渊博，什么话题都能侃侃而谈，最喜欢当舆论领袖。遇有意见相左，更是兴奋，穷追落水狗，不获全胜绝不收兵。可惜他们往往拎起的是姚文元丢掉的棍子。比如你说这个菜里有只死苍蝇，他的论辩逻辑是：为什么那么多好菜看不见，居心何在？你是不是对这个饭店“全面否定”？你是不是对饭店老板“人身攻击”？你肯定是巴不得老板“死于非命”了，说不定条件成熟，你就是“杀人犯”！……别人当然懒得吵架，他却可以开心得从梦里笑醒。
   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类型。女人“作”是因为她是女人，有“作”的特权；男人“作”是因为他的无能，他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自卑。那么，老人“作”的原因，我觉得是无法排遣的失落。
   青春失落了，年华失落了，事业失落了，健康失落了。还有一些人，昔日的权柄失落了，昨天的荣誉失落了。这些都是说又难说清、道又道不明的悲哀，都是非当事人、哪怕是最亲的人难以体会更难以慰藉的情感。谁都不甘心老，不服气老，可是老又偏偏清清楚楚写在你的脸上，还印在你的思想模式和行为方式上，不服又不行，于是在一定情况下，就或多或少、或快或慢地转化成了“作”。
   其实“作”更是一种病，一种老年病。脑动脉硬化，脑供血不足，大脑小脑的调适功能明显下降，自控能力不断减弱。明知“作”会伤害他人于己也无益，但是就像自由落体运动，无法自制。也许我的末年将在这种失控的状态下度过？想想真怕！
   根据我的个性，将来很可能是“逃避型”的。写这篇博客，希望我的小辈在未来，看到你们的父亲或外公，冷若冰霜、蛮不讲理、胡搅蛮缠、行动乖戾，千万不要厌烦、嫌弃，因为他内心并不想如此，还因为“作老”不算“作”，只是另一种较长时期的回光返照罢了。
                   （10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