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如故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 陆游《卜算子 咏梅》
1.小荷初露
上学的时候我一直属于成绩不太好也不太差的学生，在班级的表现也不太好，也不太差，自认为属于那种老实巴交，老师永远不用操心但也永远记不起的学生。可是，遇到幼时同伴，却揭发说我外表老实巴交，可从小就很滑头。如果有人给人家出了什么坏主意，任何人都不会想到这个主意是我出的。我很惊奇，原来我从小就已经显示出这种端倪了。
我所有课程成绩最好的是英语。从接触英语开始，我就跟这门科投了缘，一点不觉得有什么困难。英语成绩好，主要得益于初中和高一的班主任都是英语老师，底子打得非常扎实。高一班主任的英语公认教得一级棒。根据我的成绩，我当上了他的课代表。但其实，我并没有在英语上特别下过功夫。至今在很多人的概念中，学英语仍被等同于背单词，但我其实基本上没正而八劲地背过多少单词。我对于任何没有意义的符号和文字的记忆都很困难。因此，必须依赖读音规则才能记得住。只要能读出来，就能把单词跟拼音一样拼个八九不离十。当然，不是所有单词都符合规则的，我也不是个特别认真的人，马马虎虎拼出来就满足了，所以其实我英文水平在一般意义上来说并不高明。但以我这样的水平，还能当上班主任的课代表，不能不算是一个奇迹。这主要归功于我抓住了当年标准化考试的漏洞。
那时标准化考试非常流行，不会背单词考试也能考高分，90分标准化试题，不会写字没关系，只要认识就好。唯一需要写单词的是10分的作文题，可是凭借我优良的语感，不会写的字，可以绕着说。每次作文都能闹个8-9分。我相信大部分人是不会这样想的，因此没有人有机会识破我的伎俩。依仗着我的课代表的身份，虽然我自己不会写单词，但我每天早上还是作出很权威的样子代表老师考其它同学的单词。考多了我自己也记住个大概了，也不需要特别怎么背就会了。
其实对于不背单词这种恶习，我的班主任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他叫同学到黑板前默写单词时从来都不叫我。这个窍门又被我发现了，我就更加没有背单词的动力。后来，我大学毕业阴错阳差地又回到原来读书的高中任教，幸运地和我当年的班主任面对面办公。有天，我特别向老师提出那个困扰我多年的疑问，“老师，你当年从来不叫我上黑板默写单词，这是为什么呢？”老师瞄了我一眼，心不在焉地说，“我知道你会啊，我叫你干嘛？”“啊？你怎么知道我会呢？”这下轮到老师愣神儿了，迟疑地说，“你，你当然会啊。”啊，多么善良的老师啊，这样好的老师真可遇而不可求啊。
我这位班主任真的是一个非常开明的人，我非常感激当年他给了我的一个相当宽松和宽容的环境。想当初，我在英语课上非常之随便，经常旁若无人地扒桌上就睡，而他却从来不管我，因为我成绩好。当然，其实我只有这一门课成绩好。我的数理化差得一塌糊涂。有一次班主任把我叫到他办公室，把成绩单往我面前一撂，怒道：“你自己看看，你这三门课的分数加在一起还不够100分呢。”（当时一门课满分100）班主任很少批评我，这就算是很严重了。那么，既然已然这样了，我就毅然决定，以后读文科，数理化就完全放弃。（当时，还没汇考制度，学文科就不必考理、化两门课）我当时水平已经差到完全听不懂老师在上面讲得什么。那时候，大家还信奉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的致理名言。众老师听说我完全放弃，都很惋惜，问我到底哪里听不懂，可以帮我补习。可问题是我就没有懂的，拉下太多了，我都无从说我哪里不懂。于是我就堂而皇之地在理科课看文科的书。我同桌是个正人君子，我的作法激怒了他，恶狠狠地说我这样作是对老师不尊敬，吓我一哆嗦。我基本上还不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对这种批判非常重视。那么与其在这儿不尊敬老师，不如我干脆不让数理化老师见着我，我相信他们也一定不高兴看到我。因此，每到理科课我都到教室外面去流浪。有一天因为看书入了迷，化学课上课铃响了才想起出去，这时化学老师已经进门了，我只能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从她身边蹭过去，一边嘴里还尴尬地说，“老，老师好。”老师只有摇头的份儿。
有这样严重的违纪行为，班主任却从来不曾批评过我。更厉害的是，事隔多年，跟我妈说起以前旧事，我妈竟然大吃一惊，“啊？你当年竟然还逃课？我和你爸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我也大吃一惊，这么严重的事，班主任竟然都不告诉我妈？这天底下那还有这么好的老师啊？热泪盈眶啊。
那个年代的教育体制一定存在严重缺陷，才能培养出我这种严重偏科的人。我想后来汇考制度的发明就是为了今后让我这种人绝迹。可让我这种人绝迹有什么好处呢？
虽然我逃过了理化的折磨，但数学仍是文科的考试课目之一，可是我的数学水平还相当于小学毕业。我的数学水平到底有多差？举个例子说，我那可亲可爱的数学老师耐心地帮我讲解的时候，我基本上是在听天书，在他的语流中我突然听到一个什么什么函数，我都快哭了，哽咽着说，“老师，您刚才说的那个词我都没听说过。。。”。如果是一般的数学老师听到这里不气疯，至少也得半瘫了，并且肯定会断言“朽木不可雕”。我当时正硬着头皮等待着暴风雨的到来。可您猜这位老师怎么说的？他竟然一点也没有生气，而且还和颜悦色地安慰我说，“哦，哦，没事，没事，慢慢能学好的。”“啊？”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这种连名词都没听说的人还能学好？“您，您说什么？”“你能学好，别担心，肯定能赶上来。”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这是我的恩人啊。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数学老师对我这种差生态度这么好过。泪流滿面啊。
于是高中余下的时间我基本上只在学一门课 -- 数学。在这位世上少有的好老师的鼓励下，我，在其它人在为高考冲刺的时候，却正在从初中的数学学起。怎么看我也不象一个要高考的学生。为抢时间补习数学，英语课上我学数学，语文课上我学数学，数学课呢，我还是学数学。那个数学老师真是不简单，很会引导，举一反三的，专门就是给我这种木头样的差等生准备的。就这样下着苦功，到高考的时候，我的成绩已经从30提高到60分。当时数学120分满，其实还是没有及格。但对我来说，分数就是提高了一倍啊。在高考前我突然有一点开窍了，有点明白数学是怎么回事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估计再给我一年时间，我可能能考到95分呢。唉，遗憾啊。人的命都是早定下的，谁叫我不早一点开窍呢。
仅数学一门就能被其它同学落下四五十分，其它课程就是考得再高也不可能补上得上四五十分的差距啊。高考成绩公布时，大家去学校查分，我的数学拿了65分。数学老师老远就看到我，就笑呵呵，拍着我的肩说，“唉呀，冰梓，考得不错啊，在高考考场上能拿下65分，算超水平发挥了。不错不错。”可他一转眼看到一个男生，脸却立即拉了下来，对他说，“喂，小Y，你是怎么回事，才拿了95分，你是怎么搞的！？”然后把他给批评了一顿。我脸上刚要形成的一个微笑立时化为乌有，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
我的高考分数当然不怎么样，连专科线也不够。家里已经为我落榜作好准备了。谁想到我的狗屎运气来了。当年有一种生源叫作委托定向培养生，简称委培生。也就是大企业给高校投一笔钱，把自己的子弟送到这所学校，即使分数线不够。于是我幸运地以委培生的身份进入了一所南方的师范学校，并且还是本科。曾在我旁边被数学老师数落的男生，万分气不过地说，“哼，真是太便宜你了。”我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可是班主任老实不客气地回敬了他。“什么叫便宜，你怎么说的话！”那个男生不屑地瞧我一眼悻悻走开了。
对于我的自由散漫，老师很多时候都很无奈。我上学从来不迟到，不过也不会早到。我会充分时间利用每一分钟时间。早上起床一定要挨到最后一分钟，迅速作完洗漱，吃早饭，冲出家门，骑上车，停车，上楼的动作，每当我两脚跨教室门口的时候上课铃准响。每天早上我都得一边从站在教室门口的班主任身边挤过去一边打着招呼，“老师早。”老师每次都要叹着气说，“我说冰梓啊，你就早一分钟都不可以吗？”大家排着整齐的单列队出学校参加活动，可是为了方便跟前面同学讲话，我会不知不觉地跟我前面的同学走成并排。老师无奈地说“你们看看这个冰梓哟，连站队也站不到队里去。”
离高考还有两个月的时候，班主任在整理学生名单时赫然发现全班67位学生里竟然有一个人的政治面貌是群众。当然，这个人就是我了。这一发现让他吃惊不了，他一直以为他带的弟子个个又红又专，怎么这么久才发现我这个漏网之鱼？于是，他给我们团支书下令把我速成团员。团支书是我同桌，当她向我宣布这道命令时，我仍然懵懵懂懂。“哦？为什么啊？这事很重要吗？啊？我还要写入团申请书？麻烦死了哦。”唉，团支书想，跟我解释完全是白费力气。于是，她就一手包办了，替我写好了入团申请书，指令我签个字，我差点要签上“已阅”。
在跟高一小同学站在一起对着团旗鹦鹉学舌地宣完誓后，我就成了一名光荣的共产主义青年团员了，可我完全没有感觉。入团不久，就到了交团费的时候，因为全班都是团员，团支书收钱时就没有记名，可是最后点总数却怎么数都少一个人的，我也忙前忙后地帮她数，帮她找，就差掀地板了。那边一直催她，她急得不行。这时，她忽然玉指点在我鼻子尖儿上，“冰梓，你自己的交了吗？”“我？我要交吗？”她早几天就把通知写黑板上了，可是我一直视若无睹，因为压根把自己跟这事扯上关系，这时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我真没有交团费的意识。” 气得她真跳脚。我的团员证带进大学时还是簇新的，上面只敲过一个章，被第一批入团的老团支书视为天物。
我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我也不会甘心按照别人替我指定好的方式生活，对自由生活方式的向往注定我必将选择一条不同的路。高中时代是我至今为止最美好的记忆。感谢高中老师们对我的宽容，让本应暗淡无光，暗无天日的高中时代成为我最幸福的时光。感谢高中时代纯真、青涩的情感，今生余味无穷。
2.脚下有路
“小城市和乡村的特点，就是缺乏雄心壮志和足够的激励，处在那种环境里，无法通过一定的标准来衡量自己的能力。人们与世无争地生活着，周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刺激这些乐天知命的人们。”
-- 《改变千万人生的一堂课》[美]奥里森•马登博士
除了在不懂事的时候被迫在上海生活了四年以外，在我二十岁以前一直认为我所生活的这个叫凤来的小城市将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不知道这个世界里还有什么，还有哪些可能。可是我却本能的觉得这个地方让我憋闷，总想脱离。我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书本里学到的知识对我来说是非常抽象和模糊的，对外面的认识仍然很懵懂。可是就我的成绩而言，注定我考不远，这让我非常痛苦，我没有尽早意识到我最终将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
填报志愿时，对我来说本科的学校几乎可以放弃，因为我不可能达到本科分数线。唯一一线可能性是一所南方师范院校在黑龙江招收的一名委培生源。班主任帮我分析，分数比我低的人不可能有这个奢望来争这唯一一个名额，可是分数比我高的人又不屑于读师范。结果我以第一志愿被提前录取（军校和师范是提前录取的）。意外之极，感谢上天的怜悯，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可谁想到，因为“委培”而捞到的便宜，在毕业时才明白背后的意味。如果我毕业不回凤来，就得赔偿两万人民币。1997年的两万块钱对我无异于天文数字。 回凤来报到，先要签一份委培生的服务合同，如果我服务不满十四年，还是要赔偿两万元给单位。按下手印的那一刻，我有一种被卖身的感觉。我父母在我大二那年就都退休了。父母已经花了那么多钱供我读书，到毕业一分钱也没赚到，倒先背了两万的债。
在外面四年，在南方开了眼界，心已经野了，这个小城再也没法留住我。这个养育我二十年的地方使我极度不适应。不仅是因为环境的污染、气候的恶劣，更让我受不了的还有信息的闭塞、商业、文化和观念的落后。厂里所建的基础设施都是最基本的，文化设施属于奢侈品。电影院已经很多年不放电影了，形同虚设。除了看看电视，几乎没有人读书看报，街上也没卖报纸的，想买书要坐一个小时的汽车去市里。电脑教育普及率很低，除了打游戏不知道这东西还能干什么。对外面的真实情况知之甚少，因为也没必要。我姐夫竟然经常对我说，这个世界上凤来就是最好的地方了，还哪儿有比凤来更好的地方啊。唉，心里那愁肠百结有谁能知？
可是父母都认为我回来好，安稳，他们放心。可是我心里的灰暗甚至让我对父母的关爱也受不了，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惯了，大事小事都自己拿主意，自由惯了，回到家，他们的叮咛关心，让我不胜烦燥。我觉得到处都是灰的，天是灰的，人是灰的，心也是灰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其它人能够如此平和？与朋友聊天越来越不投机。“你想太多了吧？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小心成精神病啊你。你还想怎样啊？每一个人不是都这样生活的么？你有哪里不同吗？你以为在外面哪么容易啊？我看你啊，赶紧找个人嫁了倒是真的呢。”没人有那个闲情想到要去设想将来，有什么好想呢。在一个大型国企里，一年和几十年会有什么区别呢？我跟新分来的大学生一起办理完手续以后，他双手拍了拍说，“唉，冰梓啊，我们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就是等着退休了。”听了这话，我身上一片冰凉。这叫我如何甘心？让我就这样把下半生过了，不如叫我死了。我的心已经不再属于这里了。我要逃离。
我已经准备逃离了，可是却还没安定下来。虽然已经在凤来报到，但具体在那个单位还要确定。我本来就是师范学校的毕业生，跳出教育口是没可能了，可是去一个好点的学校总还是可以的。我不喜欢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也并不见就对我很友好。我被不由分说地分配到一所差学校，而有关系的人却可以进入我以前所就读的市重点高中。人际关系就是生产力在我们那里就是真理。而我家里根本没有任何过硬的关系。不管我心里如何失落，我还得打起精神来生活下去。
一天下午我背上包，再次骑上我高中时的旧自行车，重新走上我走过千万遍的路，路还是那条路，车还是那辆车，而再次跨进熟悉的校门，已物是人非。我把我的学位证，毕业证，专八证（英语专业八级证书）一一排在校长面前。“校长，我已经被分配到凤来六中去了，我只想问问您，您真的不打算要我吗？”戴上老花镜，校长认认真真地把这些证一一看过，看完又把专八证拿过来反复看。我估计在我们那里，这位老先生还从未听说过专业八级呢。我想最后是我的专八把他老人家给镇住了。看了好久，最后他点了点头，摘下老花镜，微笑着说，“冰梓，我知道你。”我略感惊讶，我高中时竟然出名到校长也知道我的名号？他抽出一张便笺纸，一边说，“六中是去不得的。”一边写道：“XX同志，凤来四中同意接收冰梓同志，请予配合。”然后签下了他的大名。“交给人事处长就行了。”我给他鞠了个躬，“谢谢您。”他微笑着说，“好好干。”
不明真相的人开始向我妈打听，以为我们家在凤来四中有什么硬关系，也想沾沾光，谁能想到我会自己跑去毛遂自荐呢？为此我非常感激老校长的认可，但我注定要辜负他，因为我从来就没打算为教育事业献身。我并不喜欢这个职业，说实话我也干得很差劲。工作对我仅是可以养活我自己，以及提供我还债和逃离资本的工具。好在我收入并不低，我第一个月的工资我还清楚地记得，555块钱，可是我的灰色收入也不低于这个数字。对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学生来说，这样的收入在当地绝对令人羡慕。我象守财奴一样攒钱，除了必要的开销，我一个子儿也舍不得花。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谁不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可是我舍不得买漂亮衣服，我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树林里有两条路，
一条平坦而宽阔，
一条曲折而泥泞，
你会选择哪一条？
无论你选择了其中哪一条，
都错过了另外一条路上的风景。
我注定会选择那条曲折泥泞的羊肠小道。虽然艰险，人迹罕至，但也意味着隐藏着人所未见的美丽景色。当然也同样意味着凶险，因为没有人知道它通往何方，它的尽头是万丈悬崖也未可知。路上会有令人窒息的美景，路边也可能会有前人留下的尸骨，苍凉而狰狞。那不可知的未来也使我畏惧，可是与此同时我心里还有一个“希望”在。哦，“希望”啊，你可真神奇，你可以给我带来想象不到的力量，每当我身处艰难、绝望的黑暗中时，只有你还在放射着明亮的光芒。
3.缘来有你
“秒针分针滴答滴答在心中
我的眼光闪烁闪烁好空洞
我的心跳扑通扑通地阵阵悸动
我问自己对你的爱有多浓
我要和你双宿双飞多冲动
我的内心忽上忽下地阵阵悸动...
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要不是停电那一夜才发现我寂寞空洞
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要不是你问我
要不是你劝我
要不是适当的时候你让我心动”
-- 《明天就要嫁给你了》
我的状况已经很不乐观了，而烦恼岂止这一件呢。对，我是很想找个人把自己嫁了，可这实在太难了。有些东西是通过努力就可以实现的。比如想赚钱，拼命工作，节衣缩食，日积月累总能实现；比如知识经验少，用心学习，夜以继日，笨鸟也能先飞。可是有些东西，你再怎么努力也未必能实现，比如天份，有人有音乐天份，不需要怎样练习就唱得很好，你拼了命用功也不如人，只能气死。再比如缘份，你怎么努力呢？无论你怎样用力，再说，你也没地方用力啊。
更何况即使有了有缘也未必有份。婚姻和爱情毕竟是两回事。我的想法很现实。当时的我也根本没时间，没精力浪漫。因为地方小，99%的人都在同一个企业上班，出门碰见的人，认真打听起来差不多都能扯上点关系。每年分配来的大学生很少，很多都是本厂子女出去读书后再回来的，人都是在这个小圈子里兜兜转，选择范围真是太小了。而且女孩子最不禁拖，在我们那个地方过了27就是老大难问题。每年新分的大学生都比你年纪小，谁愿意找比自己大的姑娘呢？可是同龄的男孩儿就可以找更小的，多小都可以，等多少年都没问题。等女孩子年纪再大，年龄相当的就更没有了，就得往离了婚的那边发展了。我的女朋友们还觉得时间多得很，挑挑拣拣。我已仿佛听到黄金年纪倒计时钟的滴嗒声。
我希望有一个有点理想的人，一个愿意跟我一起去追求梦想，一起承担风险的人。我知道我不能什么都想要，因此为了这个目的，我可以放弃一切。我可以不在意他的相貌身高，收入几何，家庭背景，学历高低。我甚至可以放弃“爱情”。可是，这种东西跟谁提都会被人笑。“哈，什么叫理想啊？这年头哪儿还有有理想的人啊。”而且，人家有没有理想又不会写在脸上，我上哪儿去找这样一个人呢?
然而，无心插柳，柳自成荫。90年代末，学校正时兴搞计算机辅助教学。学校里最时髦的学科就是英语了，这样的新事物当然非年青教师莫数。而我，恰巧就是最年轻的英语老师。辅助我的人，当然就是计算机老师了。在革命工作的过程中，产生了革命友谊，进而成为革命伴侣，也算一段佳话。
我经常看到他在看书。他的办公室里到处都是书，每本都是很厚的大开本专业书。我用手翻弄着问，“这么多书你都看过吗？”他淡淡地说，“都已经看过一遍了，再重新看一遍，加深记忆。”我非常惊异，这些书看完已经不容易了，还能看进去第二遍吗？“你现在的水平教教这些小孩子不是很够用了吗？”他回答说，觉得自己懂得太少了。我内心的什么地方被触动了。我看着他想，如果有什么人会愿意跟我走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他了。也许我的内心想法会不经意地流露，他开始有事没事来找我聊天，我上下班都能跟他“巧遇”，当然余下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我如愿找到了一个有理想的人为伴，但我也为此放弃了很多。外人看起来我们并不相配。我家里虽然不是书香门第，也都是知识分子，爸妈姐姐和我都是大学本科。父母退休了，但都有保障，姐姐已经结婚生子，家里没有负担。可是我老公家里，出名的穷。他父母都没什么文化，父亲是工人，母亲是家属，还有个妹妹，考不上学，还在读自费。家里的经济状况可想而知。更糟糕的是，他父亲早年在厂里上班得了一种少见的病症，长期治疗和营养费用又耗尽了这个本不宽裕的家庭的积蓄。老公本来中学时，是出类拔萃的，但高考发挥失常，含恨读了专科，因为这样可以早点毕业赚钱养家。这成了他心里永远的伤痛。高考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可是年年高考的几日，对他仍旧刺痛不已。但，毕竟他家的里条件与我相去甚远。妈妈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论我的相貌、人品、学历、家庭、工作、性格为什么要找这样一家呢？觉得总归是委屈了女儿，我劝妈妈说，“不就是没钱吗。没钱可以赚啊。”
当年还没有“裸婚”这个字眼儿。不过我早已开了先河。我们准备结婚的时候，正赶上厂里组织集体婚礼。不但不用我们交费用，参加还能得纪念品，我觉得这样结婚既简朴又有意义，于是我们两人就报名参加了。家里本来就没多少钱，那点儿钱得用在刀刃上，花在取悦别人的形式上实在不值得。婆婆拿出一万块钱来给我，我知道虽然不多，但这些对他家已经不容易了，我真不知道她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攒出这些钱。
我们没有新房，甚至也没有新床，家具就用原来家里旧的，更加没有钻戒，就连婚纱照也没拍。为了省钱，所有给别人看的东西全省了。谁说没房没车就算裸婚，我这才叫裸得彻底。朋友们纷纷摇头，啧啧称奇，你这叫结得什么婚啊？
我什么也不要，自己觉得颇为感动，可是去人家作媳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虽然婆婆觉得愧疚，亏待了我，但公公却对我怀有戒心。担心我条件比他儿子好，学历比他儿子高，有傲气，经常给我颜色看看。结婚的第一天，我打算把我的衣服搬过来，可是公公却说，"搬过来放哪儿啊？你看家里还哪有地方放啊？”这话叫我全身从天灵盖凉到脚底心。没有新房我都没说什么，竟然连我的衣服都没地方放，你怎么打算放我这个大活人的呢？我也不是一个很好欺侮的人，可是在那一刻，我必须把这口气咽了。否则当时就别想过下去了。
在人家里作媳妇，比不得小两口自己单过。况且我公公还是个很老派的人，女儿还是外人，儿媳妇却是自家的人了，管得很严。在家里说到我妈时不许说“我妈”。每次说错，公公就把脸一沉，“你妈在这儿呢，你还有哪个妈呀？” 必须要说“我娘家妈”。公公还经常口口声声地强调，“这是我家，这是我的房子！（我说了算！）”不需他的提醒我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能忍，忍之，不能忍也得忍。夹起尾巴做人，对我这样个性很强的人来说真的很难。在人家家里，习惯，观念都不一样，也不能什么话都说。心里委屈，又不能跟家里人说，也没法跟老公说，只有夜里等大家都睡了，默默流一会儿泪。
“只有和气迎人，哪有相打太平？”如果去争去吵，伴随我的就永远只有烦恼和忧虑，不可能再有舒心日子了。既然我已经得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其它方面还有什么理由不放弃呢。老天能给我一样就不容易了，哪能十全十美呢？“忍得一时之气，免去百日之忧。”其实老公也看不惯公公的老式家长作风，两人关系一直很僵，时常有激烈的冲突。我劝自己说，老头儿都那么大岁数了，况且还有病，你还指望他怎么样呢？少不得小辈的受些委屈吧，否则家无宁日了。于是我就在他们两人中间捣浆糊，插科打浑。公公表面上很霸道，而实际上是个很好哄的老头儿，就爱听点儿好听的，我采取阳奉阴违的策略，多哄他开心，也就过去了。他只是爱面子，因而不能忍受小辈对他的轻慢。中国的男人实际上骨子里还是很内敛的，感情都深深的藏起来，就连对子女的爱都不好意思被人看出来。许多次我都能感受到公公有那个的心，可是他就是执拗地不愿意表现出来，反面要装得很酷。相互体谅，多理解些日子就好过了。婆婆说，自打我过了门，家里笑声多起来了，家里关系也融洽起来。
家里穷，钱就是第一敏感问题。因此在这上面就不能计较，婆媳关系难处，也主要在这个“钱”字上。虽然我自己也很需要钱，但仍然每个月把相当于一个月工资的钱当着公公的面亲手交给婆婆。每次她都忙地放下手里的活，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双手接过来道谢。我说，“妈，您别那么客气。”公公都故作严肃地说，“嗯，就是，你拿着就是，自家人用不着说谢。”可我知道他其实心里很高兴。
没过门的时候，我虽没有娇生惯养过，但因为上面有个姐姐，好多事用不着我伸手。但进了婆家门就不一样了。每天下班进了门就下厨房，帮婆婆一块儿忙活，家里的活儿我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婆婆没有工作，在家里很不容易，她从早忙到晚，侍候丈夫孩子一点不敢懈怠，家里连犄角旮旯都一尘不染，我要是能帮她分担一点也很开心。有我在，婆婆还放心地回娘家住了半个月，由我来照顾他们父子三人的生活起居。她回来后发现我把家里拾掇得井井有条，父子三人都心满意足，别提有多高兴。慢慢地，我的聪明、懂事、乖巧、能干最终征服了他们。婆婆更是逢人就夸媳妇好。我回家跟妈妈说，“妈，我没给您丢脸。”
4.背井离乡
“人们喜欢那些勇敢的人，他们昂首行走在人群中，精神自由，思想独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
-- 《改变千万人生的一堂课》[美]奥里森•马登博士
结婚一切从简一半是因为家里穷，尽量节省些，一半也是为今后多留些准备金。在这里没有房子，什么也没有也就没有太多牵绊。我至今仍对我的婆家人心怀歉疚。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安安分分地在他们家作媳妇。不仅如此我还要把他们的单传独子给带走了。
老公从没离开过东北，我不断地向他描述外面的世界，令他颇为神往。我觉得我的描述还不足以打动他，还利用蜜月带他亲身到南方体验了一下，让他切身感受一下什么叫先进、什么叫现代化、什么叫国际化大都市。我并没费多大力气，就引导他改变了他的人生目标。或者说，他原来只是本能地朝前走，但目标非常模糊，没有明确的方向，而我的出现把这一切都明朗化了。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定下是上海，也考虑了其它城市，但当时对外来人才最开放的就是上海了。于是最终还是把目的地定在了上海。有空我们就给自己充电，业余时间都用来学习，老觉得知识准备得不够。那时候上网也更方便了，没事就上网看上海的引进人才信息，在网上学习怎么投简历，怎么面试，了解人才市场等等。我们从不向任何人提及，只是默默地准备着。
没想到有人无心点破我的心思，惊出我一身汗。婚礼那天因为承办方没安排新人家属的活动，我们自己也没准备办，所以只请了关系近的几个亲戚，包括老公的二姨。二姨第一眼看见我就拉着婆婆小声说，“这姑娘，看起来象南方孩子啊，那，这以后该不会要回南方去吧？”我一听，背后登时冒出冷汗，初次见面啊，我也没跟人说过啊，怎么竟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呢？以后看到二姨心里都惴惴的。不知她可是无心，碰巧说中？从此，心里就开始悬着，不知真象大白之日，家里人将有如何反应？
2000年5月，厂里光靠下岗已经满足不了上面“减员增效的”的要求，就出了个新招，叫作“买断工龄”。如果是下岗，每个月还能领点钱，要是买断了，只有一次性给点补偿，以后就再和这个企业没关系了。但这对于我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儿。因为这样当初订的合同就等于是厂里毁约，非但不用再赔那两万块钱，还能按工龄领取补偿金。
说来也巧，这个通知只在传达室贴出来几个小时，中午就被人撕了，可能因为觉得我们这样好的单位不可能有人想买断，可是偏巧被我见到，立即跑回去叫老公把名报了。上午报的名下午名单就被直送厂里了，根本没时间跟家里商量，也没想起来请示校领导。也不敢请示，老校长退休，学校换了新校长，怕领导不同意。报了名之后两人心里直打鼓，要不要跟领导汇报呢。一犹豫就过了两天。报名的基本上都是些意料之中的人，可到汇总时却发现，怎么还多出来两人啊，一个电话找到校长，“你们学校怎么有两老师想买断啊？”校长一听大惊失色，“啊？谁啊？我怎么不知道啊！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舆论哗然。这件事儿来得太快了，实在怪不得我们。爹妈都吓坏了，你们俩不是开玩笑吧？怎么都不跟家里商量就把名报了？我们家的朋友问我妈妈：“你姑娘不是脑子不正常吧？这样的工作，人家求也求不来，说不要就不要了？”校长则大为光火，“这还把不把领导放眼里了？”
我听说了领导的态度非常紧张，生怕最后这事儿给吹了。情急之下当晚就回家写了份申请，大意是说我们要买断什么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带上这张纸直接去了教育处，也就是学校的直接主管机关。到处长办公室外等着，打算越级上报。处长他老人家也就是每年开大会的时候能见着，他认识我这个小土豆是谁啊？不过他不认识我，真还有好处。处长总算来了，看到我说，“有事啊。”我说，“啊，有点小事，想请您帮个忙。”处长倒很和气，招呼我进来。
我都跟他说什么来着我都忘了，大意就是年青人都想到外面去见见世面，你说好不好。我知道他自己的儿子就在外面。他很可能会支持这种作法。果然他说，“好啊，这事儿我支持。”我心里一松，心想您支持就好办了。我说，“那您能不能给我签个字，表示您的支持啊。”“哦？好啊！”他大略看了看，竟然掏出笔来在我那张纸上签了个字。我的心啊都快跳出来了。已经不会说什么话了，只一个劲儿地说谢谢。临走处长还鼓励了我两句，说年青人有这个志气不容易，不要怕困难，到外面好好干。我已经乐得要飘起来。
说起来真是后怕啊，我找处长那天是星期五，星期一厂里下发红头文件，规定从那天起一线教师不准下岗，更不准买断，吓得我直冒冷汗。我不敢主动见校长，校长却召见我了，当时我老公还在用学校的名义在外面充电呢。我知道他要说什么，非常紧张，先把那纸递上，“我知道您很为难，但您瞧，处长已经同意了呢。”校长也挺逗的，看了以后就打校长手机，好像我骗他似的。我听不到处长那儿是怎么说的。只听校长急切地说，“唉，不行啊，她是一线老师，我们这里英语缺的厉害啊。”他们讲了很久，听得我心惊肉跳。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处长估计当时也没想这么周全，但他既然同意了，要是反悔，他在下级面前岂不失了面子？良久，校长才非常郁闷地挂断了电话，挥手让我走了。
得到了学校的许可，就可以办手续了。5月报的名，整个6月我就没好好上班，就忙活这事儿了。6月底期末考试接着就放假。校长看见我们两个就来气，一进7月就把我们两个扫地出门。
学校老师们态度不一，议论纷纷，有支持的，佩服我们的勇气，也有等着看笑话的，但都觉得很突然。我没跟学生说，就是最后一节课说再见的时候有点意味深长。有不明真相的家长还找我打听，听说四中的好老师都走了？我心里冷笑，我在的时候不是好老师，我要走了就变成好老师了。家里对我们的决定简直太不能接受了，这也是最难过的一关。我父母的工作还好作，我的思想言论他们最了解了。关键是婆家。
我知道这事不能硬来，一开始先在他们耳边儿吹风儿。吃饭时，我就引导他们讲他俩最初的白手起家史，公公怎么一砖一瓦地把老房盖起来的。在他俩讲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我就说，我也想等老了时候，也能跟儿女讲这样的故事，你们说我俩到外面去重新来过怎么样啊？他们就不吱声了，公公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回屋。婆婆示意我赶紧收拾去。
我知道这工作要慢慢作，急不来，要慢慢感化他们，我相信早晚会得到他们的支持的。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我们这样作也是别无选择。只希望能在上海立住脚，以后把他们接来享享福。妈妈知道我此去是不再可能回来了，但自始至终没在我面前落过一滴泪，背着我的时候我就不知道了。父母终究是扭不过我们的。婆婆默默包了一包钱给我。原来我每月给家里的钱，她都原封不动地留着。
我们走的那年，我父母60，公公，婆婆50，他们说他们会互相照顾，要我们不要惦着家里。公公说我父母年纪大了，那天不让他们送了，但他们俩还是偷偷地跟来。我没让他们送进站，不想让他们看见火车开。
我再一次登上南下的列车是2000年9月，真是感慨万千，我一个人坐着这个车灰溜溜地回家时，怎么也没想到仅仅三年的时间我就又南下了，而且还不是一个人。 告别生活二十年的故土，应该至少有些伤感，可是除了对家里老人的些许歉意，剩下却都是轻松和憧憬。
如果生活其实就是一个牢笼的话，那么显然凤来的这个牢笼对我来说太小了，我需要找一个更大的牢笼，有更多的空间供我折腾。如果身后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朝前走，那么就一定能走出一条新的路来。
5.大上海不相信眼泪
我是一只小小鸟
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
也许有一天我栖上了枝头却成为猎人的目标
我飞上了青天才发现自己从此无依无靠
每次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睡不着
我怀疑是不是只有我明天没有变的更好
未来会怎样究竟有谁会知道
幸福是否只是一种传说我永远都找不到
我是一只小小鸟
想要飞呀却飞也飞不高
所有知道我的名字的人啊你们好不好
世界是如此的小 我们注定无处可逃
当我尝尽人情冷暖 当你决定为了你的理想燃烧
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
--赵传 《我是一只小小鸟》
上海对我而言，还不算是完全陌生的。我父亲是上海人，小时候曾让我寄住上海，对上海我是有心理认同感的。然而正处于新千年的上海，对我却是完全陌生的。对一个没有上海常住户口，居无定所的人来说，她可不管你心理上对她认不认同，她的繁华和喧嚣都仿佛与你无关，你永远只是一个局外人。站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们，人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唯独我。
在一个从前旧友的帮助下，我们暂住于一间别人租下的房子里，因为她另找了地方住，这里还剩半个月就暂给我们了。那是一个一室的房子，厨房用木板封了一半不能用。两寸长的大蟑螂在地上乱窜。东北因为气候寒冷这些东西都长不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更恐怖的是这些蟑螂还能飞，简直就是蟑螂精。
房间的床铺上只有木板。除了一张桌子空无一物。我们托运的行李要比我们晚两天到，我们只随身带了小包。天黑下来了，才发现没有窗帘，而对面的楼距离还挺近，我们开动脑筋用车上带下来的报纸（多亏没丢掉）贴在玻璃上当窗帘，铺在床上当床单。刚到的第一天没有时间吃饭，到半夜才有空吃东西。没有条件，我发明了电水壶煮面，加点青菜和盐就着，这就是我们在上海的第一顿饭。
在上海安身的第一课就是找住处。问了半天才弄明白，原来门口挂着“房屋置换”的地方就是可以租到房子的地方。那是第一次接触到房地产中介公司。每天要跑十来家中介，跑过的第二天也要再去问一问。因为我需要找那种独用而又不太贵的房子太抢手了，这样的房源一出现就会被抢走。每天往来于各家房地产公司，各种房源之间。那十几天走的路比我现在一年走的路还要多。每天一大早就出门，一直走到人家关门了才回去。第一个星期我的两脚各磨出一个直径1厘米的大水泡，晚上把泡挑了，第二天再走。疼是疼的，走得多了就磨木了，晚上再挑，第二天再走。
出租屋条件很有限，也没有电话，常常要跑到公用电话亭给家里打长途电话，当然总是报喜不报忧的。人长大就是要独自承担一些东西，我们再难，再辛苦也绝不跟家里提一个字。我们现在的环境对老人是全然陌生的，况且相隔千里，何必要他们担不必要的心呢？什么事没有，好好的都要担心，要是被他们知道点什么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
租到房子有了地方住，下一步就开始了漫漫求职路。每天都去小区门口的网吧，投出无数简历，根本记不清投的是什么地方。而大部分投出的简历都如石沉大海。平均一个星期才能接到一两次面试的机会。也开始赶场参加各类人才招聘会，至今那种人潮汹涌、混乱壮观的场面仍然让我唏嘘不已。若大的会场里摩肩接踵，甚至要把招聘人员的桌子挤翻。能接近任何一张桌子并递上一份简历都不是易事，根本没有机会分辨或挑选是什么公司，什么职位。在浩如烟海的求职大军里我只是一粒小小的细沙，被瞬间淹没。
面试地点遍布上海各个角落。而为了省钱根本舍不得打的，一边看地图一边按门牌号码一间一间数过去，经常相差10个号码的地方走起来却要十几分钟。公交车的站头名称非常混乱，经常要转车，经常要走冤枉路。让我这个十足的路盲，苦不堪言，一个人行色匆匆地奔波穿梭在上海的大街小巷。
因老公在学校主持过校园网建设，有实践经验。他还曾利用这个借口让学校派他去北京学习了很多次，考下来很多专业证书。有这个基础他很快就找到了工作。有了点收入我们终于不至于坐吃山空。可是我，除了教书什么都没干过，但是又没法再干教师的行当。一是我自己不喜欢，二是我没有教师资格证，连校门也进不去。从报名买断开始，我失业近10个月，面试了三十多家公司，那意味着几十次打击，意味着自信心受到了几十次重创。在这个我渡过童年的城市，扫马路也要上海市常住户口，我连扫地的资格都不具备。这就是摆在我面前的现实，竟然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愿意用我。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又一次被拒绝离开后，我迷路了，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却发现街上在搞什么庆典，走了好远的路终于找到车站却发现公交车停开，交通管制。我周围全是欢乐的人群，一张张欢乐的笑脸从我身边经过，可是我却茫然地不知该往何处去。那一刻突然觉得非常绝望，我迷茫地向前走着，泪水象开了闸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我不顾路人好奇的目光，任由泪水流淌。
这时，忽然我仿佛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微弱的歌声。我闭上眼睛凝神细听，这歌声渐渐清晰起来，原来它来自我的心里：“...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那是一首老歌：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
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谁在下一刻呼唤我
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
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作我自己
感恩的心感谢命运/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
-- 《感恩的心》
上海滩曾是冒险家的乐园，这个地方不相信眼泪。在上海头两年的生活的确非常艰难，但生活的变化很多，倒也没觉得什么特别苦，反而还觉得很有奔头。可是当基本目标得到实现，一旦真正安定下来，就归于平淡。无论生活在哪个城市，哪个时代，一旦能够安定下来，其实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大致相同。象我们这样到上海来寻找机会的人有千千万万，我们只是他们中间的最普通一员。有无数人受过比我们更大的挫折和磨难，与他们相比我们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了。
在这个艰辛的过程中时常能得到意外的帮助，不得不感激上天的眷顾，相信冥冥中的安排。有一天刚离开面试公司，却遇上了一个熟人。偌大的上海，人和人能遇上的机率实在是非常低的。可这个熟人竟然就在我刚刚面试的那家公司里上班。不能不惊叹于这种神奇。她马上回公司询问了我的面试情况，发现我的面试成绩还不错。面试官每天要见太多的人，每个人的差别从这一张纸看起来又不是太大，如果有某些原因让你能从人堆里被人单拣出来你的运气就来了。于是，2001年3月我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在一家台湾财经专业网站新闻编译，即新闻汉化。因此接触到金融领域和新闻行业，为我又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个工作仍然与英语有关，是我所喜欢的工作。我很快就上手，可以独立编译了。一年内成为公司的中坚力量，独挡一面。到我要离开的时候，公司竟以新闻部主管的职位相留，当然我婉拒了。
在网站的一年多时间，学到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事情。全球股市、汇市、期货、商品交易市场，以及布伦特原油期货、标准普尔500指数等等一个一个新鲜的名词和概念，全新的知识结构，都在新闻、评论、专题、专访内容的编译中逐渐积累。提高的不仅是翻译实践水平，还有自己的知识体系。每天都有应接不暇的新东西，新知识，新信息。最幸运的是，在网站期间，还见证了911事件的全程，第一次体会到作新闻工作的惊心动魄。几乎中文世界的第一个短标消息是我发出来的，比新浪的第一个短标消息早了近一分钟。这是每一位新闻工作者所梦寐以求的新闻机遇。那个不眠之夜，至今回想起来仍让我激动不已。
到上海的第二年专为引进外地人才办理的临时工作证被取消，表明以后外地人才进入上海获得合法身份更加困难。而我们幸运地赶在此之前得到了固定工作，因此已不再对我们有任何影响了。之后暂住证取消，之后又取消了蓝印户口，目的是控制入沪人数。这对我们来说就比较不利了。在这里我可能需要稍微解释一下蓝印户口。上海市政府规定如果在上海买一套价值35万元以上的住房，在全部还完贷款以后可以办一个人的蓝印户口，区别于常住户口。蓝印满一定年限，再交几万块钱可办一个人的常住户口。两个人的户口需要支付七、八十万，等上好多年，才有可能办下来。但这是我们取得上海常住户口最可能的途径了。
可能是上天看到了我们的艰辛，动了恻隐之心，因为老公在他公司里的出色表现，老公的公司竟然同意同时解决我们两个人的户口。上海市政府有规定，一家公司注册资本达到某个数字，每年可以有一定的引进人才名额。公司要肯替你办户口，人家要觉得你值得，在公司里这样的名额肯定也是很抢手的，而我却又要多占他们公司的一个名额，公司的惜才之心，可见一斑。我的户口办理程序是非常规的。首先我要和他们公司签订一份假合同，冒充他们公司的员工，进行户口申办。一旦常住户口办下来，再马上解除劳动合同。经过了一言难尽的各种复杂的手续和漫长的等待，前后付了8000元左右的各种费用。2002年8月我们拿到了上海市身份证和户口薄，成了真正的新上海人。
当时正值亚洲金融危机余波未平，网络经济泡沫爆裂之声尤在耳畔。我们的网站也是岌岌可危、勉强度日。同事们都在悄悄作些骑驴找马的勾当，我也不能免俗。一直采取一种广种博收的策略，但无奈收效甚微。有一天在市中心逛，沿着破旧的老城区街道，走着走着，突然露出一小片开阔地，橙黄的地砖铺地，一幢隐藏在低矮建筑群中的写字楼赫然在目，由于对比的强烈让我对它印象深刻。驻足观望片刻，发现这幢楼里进出的都是俊男靓女，不觉得好生欣羡。心想，我要是也能到这样的地方上班该有多好啊。
在终于可以把户口所在地改成上海之后，接到面试通知的概率明显增加了。这一天，又接到一个面试通知，从地址看似乎不远，按图索骥，竟然觉得街旁景物似曾相识，当这一小片开阔地再次展现在我眼前时，不由惊呆了。原来是你！？虽然这家公司在业内久富盛名，其名号在攻读MBA的学员中可谓如雷贯耳，但我却有眼不能识泰山。正因为如此，我在面试中的表现非常放松和自然，与其它惴惴不安的候选人们形成鲜明对比。我的不当回事的态度反而被他人解读成了自信。第一轮笔试后，200多名候选人剩下了14人。在第二轮行政部经理约见后的第二天，我才知道这是哪家山头，心情之复杂之忐忑无法用语言形容。当我终于接到经理的电话，听到“祝贺你…”时，我的心都快停止了跳动。国际知名跨国咨询企业龙头，多年蝉联全球最佳雇主榜首，有口皆碑的大牌美国公司，这一天起，我成了它的一员。
这时是2002的9月，距离我到达上海整整两年。我进入了我梦寐以求的公司，得到了我最喜欢的工作职位。到今天为止我在这里工作了九年，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在这里工作到退休。这九年里我接受了职场政治的洗礼，明白了什么叫专业，什么是厚颜无耻、指鹿为马、弱肉强食、虚以委蛇、挑拨离间、两面三刀、趋炎附势，见识过各类婊子立的各种牌坊。同时我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宽容，什么是坚韧。我在这里的成长和成熟伴随着我的泪水、耻辱以及成功和喜悦。
我是一朵小花，在千千万万的花朵中毫不起眼，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也不会有人关心我的心酸坎坷。但就是如此，也还要跌落尘埃，化作尘土。就算是尘土也仍然是自己独特的存在，固执地保存花的气息。
6.白手起家
我们到上海后用了两年就拥有了户口、房子、我梦想的工作，我本以为我需要十年才能实现这些目标，而它们来得太快了，我在很长时间以后，仍不相信是真的。我们还没来得及制定下一步目标，现有目标的骤然实现，使我们两人都有些茫然。我从来没有想到原来实现目标的感觉根本不是欣喜若狂，而是若有所失。
我们曾在上海租住过三处地方，在上海搬了三次家。第一次我们两人用塑料袋把我们全部家当一袋一袋地提过去。第二次，就得租个黄鱼车了。第三次，我们不得不雇用一辆卡车。租人家的房子住，总要受制于人，被迫搬来搬去。没敢想买房，觉得那是一个过于遥远的梦想。在老家，房子是单位分的，都没不能买卖，对于房地产市场还没有任何概念。能想到的就是攒钱。又要攒钱了，这好象成了我的宿命。在我找到工作之前，我们的收入极其可怜，我们过着节衣，但不能过于缩食的生活。吃是不能太省的，身体是第一位的，那就只能从所有其它方面竭力节省了。
本世纪初上海的房地产市场才刚刚开放，正在从历史低位开始缓慢上升。在工作中我逐渐获得了一些经济、金融以及投资的知识，并通过种种迹象判断出上海的房地产市场将迎来快速上涨。我开始在网上了解房地产市场，把逛房地产中介作为一种消遣。
浦东，是上海的一个区，顾名思义，就是黄浦江的东岸。与各个城市的新区一样，“新”成了浦东新区最突出的特点。浦东在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被浦西老城厢的上海人视为乡下地方，根本不承认是上海。甚至很多土生土长的上海人，除了隔着黄浦江望一望小陆家嘴，一辈子都不曾踏足过浦东的土地。
有一次去浦东面试，那是我第一次到浦东。天还在下雨，我从二号线地铁某站上到地面的一瞬间，发现头顶上是一片若大的天空。因为浦西街道的拥挤和狭小，高楼林立，人都象在井底，很难看到大块的天空。而脚下石板铺就的、广场一样宽阔的人行道上竟空无一人。与浦西到处人满为患，街上行人摩肩接踵的情形形成极大的反差。因为下雨，地面光可照人，象水晶石一样。十车道的马路上很久都见不到一辆车开来。雨后清新的空气，加上宁静的氛围，使我精神为之一振。就在离我所站的位置不远地方，可以看到绿树掩映着一排排淡绿色的多层楼房，在此时的我看来这就象童话世界一样。那一刻，我就无可挽回地爱上了浦东。心想我要是能住在这个地方该有多好啊。
面试照例是不成功的，但我却对那个地方念念不忘。后来我了解到我看到那个淡绿房子的小区叫竹园，小区入口主路林荫道两侧相接的梧桐树立刻让我想起了大学校园。因为竹园的名字，小区里栽种了大量绿竹，风过叶响，颇有感觉。我不仅想起苏轼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诗句来。巧的是有一个朋友恰巧住在那附近，我就拜托她经常帮我问问中介有没有房源出来，因为我实在太爱那里了。然而，这个小区的房源非常稀缺，不仅因为地段好，有非常成熟的配套设施，而且还有拆迁概念，大家都等拆迁，不会轻易出手，只能慢慢等机会。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朋友在电话里通知我有一套房源出来。我即刻赶去，看房的客户已经排到十号，被当先赶到的我抢了个先。房子是带装修带家具出售的，位置楼层都正合我意。可是其它客户看上去也非常满意。从房源回到中介公司路上的十分钟里又遇到两、三波看这套房子的人。这十分钟里，我必须作出决定，根本来不及再跟老公商量了。我一边走一边盘算我们手里现金，当机立断，到路边的ATM机取出3000元定金（这就是我一个月的工资）立刻交到房产经纪人手中。与此同时，另一个看中的客户正在点他刚取出的钱，还未来得及交给他的经纪人。而我的经纪人已扬起手上钞票对他们说，“不要点了，这套房，我的客户已经定下了。”在我抢下这套房后，这个小区在后面的一年多时间再没有过这样好的房源。
在支付了八万元的首付以及各种费用后，我们两人身上，连毛票算在一起，一共剩下221.60，而距离最近的发工资日期还有一个星期。我要用这200多块钱支撑两人一个星期的交通和伙食费。每人每天四块钱交通费是雷打不动的，每人每天在公司里的午餐费也是固定的。为了算计这几块钱，害死了我无数脑细胞。我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一分钱憋死英雄汉。我发誓以后再不作这么极端的事情了，差一点让我们饿死街头。2001年12月31日，新年前夜，我们两个人在我们的第一份房地产买卖合同上双双签下了我们的名字。此时距我们到上海只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
我终于住进我理想的家园，至今已经有十个年头了，仍然没有拆迁的迹象。可是它周围的建设一直都没有停过，这十年中，浦东日新月异，飞速发展。原来好久看不到一辆车经过的十车道马路经常拥堵不堪。旁边的地铁站变成了四条地铁线路的大型换乘枢纽。为了浦东经济的开发，上海市政府加大了跨江交通建设，新建的两条越江公路隧道的出入口都在竹园附近。优越的交通环境进一步抬升这一地段的房价。我判断房价一定会进一步上涨。一年半以后，当我们省吃俭用又有了十万块钱时，我已经迫不急待地要再次购置房产了。
按我们的收入，当时每月1000多元的月供，仍然可以承受，只意味着再过几年省吃俭用的日子。而房价每年的涨幅却高达20-30%，同时年租金收入与房价投资的比例为6%，租金可以高于月供。就是说，如果用手上的十万元作为首付再购入一套房产，用租金还贷是绰绰有余的。况且我们这种地段房源的出租市场是求大于供的卖方市场，出租的风险极低，可以说，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就算不用于出租，一年以后上涨的差价也足以让我们还清贷款以外还有盈利。这笔帐算下来，我已经喜不自胜了。
可是却遭到老公的坚决反对，理由是我们还欠银行的贷款。老公心中有无数个“万一”，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事靠谱。“你怎么知道房价会上涨，万一跌了呢？”“你怎么知道会租到那么多钱，万一租不出去呢？万一房子被租户破坏了呢？万一我们有人失业了呢，利率上调呢……."《穷爸爸和富爸爸》中曾说，“穷人一生都不会欠别人一分钱，却一辈子是穷人。而有钱人却用别人的钱赚钱，而不用花自己一分钱”。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一件事是完全没有风险的，也不可能有百分之百没有风险的投资。穷人式的思维就是不愿意欠债、害怕承担风险。在这十万元的用途上我们产生了极大的分歧。虽然我对设想中的利润心痒难耐，但面对老公强烈的反对，只得放弃。最后，我们用这十万偿还了银行的贷款。再次身无分文的我，无奈地看着房地产市场以山呼海啸般的上涨。到了第二年房价不是上涨了20%，而是50%。
在事实面前，老公才不得不承认经济规律的厉害。2004年年中，我拿着勒紧裤带好不容易再次积攒出来的十万块钱，急急忙忙地再次出手。由于我们手上可调用的现金头寸过于枯竭，这次投资又让我们捉襟见肘，不得不又上演了一次几乎饿死街头的惨剧。“现金为王”这真是至理名言，保持一定的流动性必不可少。在血的事实面前，我沉痛地教导老公，欠债不等于赔钱，那叫作投资成本。不要为支付利息肉疼，千万不要急着还银行钱，而要想一想投资收益减贷款利息是不是正值，而那叫作帐面利润。因为老公这一脚急刹车踩得过猛，我们少买了一套房子，不然，今天的我已经成了地主，不用再上班，每天过着收收租金的包租婆的日子了。不过我心理还是保持了平衡。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在我的投资生涯中，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钱人之所以有钱是有原因的。以穷人仇富的心理来看，觉得有钱人赚到钱很容易，可穷人不知道的是，人家要承担风险，要有胆略，要承担心理压力。穷人如果欠人家个一百万，晚上肯定是睡不着的。承担风险是有回报的，风险越大其可能的回报也就越高，当然可能的损失也同样高。而有钱人需要有这个胆量，在重压下作出正确的选择和判断，需要独到的眼光和决断力，因为市场上的机会稍纵即逝，容不得你有片刻犹豫。凡是成功的人，不论你认为他多么不择手段，多么不道德，必有过人之处。就算是贪脏枉法，你也得有这个胆子去贪，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样的胆量。
我们幸运地抓住了最后的时机，因为自此以后，房价如一匹脱僵的野马，绝尘而去，让我们望尘莫及，绝无再次出手的可能。比如，年前打听到150万的房子，年后就瞬间涨成了300万。如果那几年不买房子，你的血汗钱将被空前的通胀吞噬殆尽。相同数额的货币在当时可以买到的东西和现在能够买到的东西相比有天壤之别。我很幸运地在当时懂了点金融和投资的皮毛，及时采取了正确的行动。如今我虽然没有过上包租婆的日子，还得每天蹶着屁股给资本家老板卖命，可是有两套房产保底至少可以让我们得到退休以后优越的经济保障。
7. 感恩的心
人的一生，最关键的就是那么几步。回顾我所走过的路，经常令我抚膺长叹。我们有了常住户口，一起白手起家，不仅在上海买了房，而且还有两套房。我得到了我梦寐以求、心满意足的工作，并且还在公司的政治斗争中全身而退。此外，在感情生活上我们度过了我们漫长的磨合期，跨过七年之痒。我和老公之间并没有过触电一样的心动感觉，因为一切都过于水到渠成。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从类似战略合作伙伴的关系开始的。我们为了实现我们的理想相扶相助。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们的关注点是在应对众多迫在眉睫的问题上面。当一切都重归宁静，我们才真正开始两个人的相处。可是我们两个人的性格又非常对立，因此磨合期非常绵长。在经历了痛苦的过程之后我们才真正找到了一种和谐关系，爱情得到了升华成为亲情。是的，婚姻是需要经营的。
命运有时的确不可抗拒，可我们也并非什么都不能作。至少命运交给我们把握和改变的那一部分我们不应该放弃。梦要去追，幸福要去找，不能听由命运来判决。有些事情看起来很可怕，但它们可能并不象看起来那么困难。当你勇敢迈出第一步之后，后面的一步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当你意识到再回头看时，发现原来你已经走出了那么远，原本所担心，所畏惧的东西你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已经不知不觉地被你抛在了身后。作出改变或选择，我们可能就成功了一半。我们到底应该如何度过我们的一生，这一直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问题。
感谢我的爱人，没有他的支持、扶助和陪伴我走不了这么远。感谢所有爱我的，以及我爱的人们，感谢帮助过我的相识与不相识的人们，感谢敌视、蔑视和轻视我的人们带给我的挫折和困难。感谢生活给予我的一切，也感谢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和努力。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生活，同时也坚持了自己。花落成泥，清香尤在。
- 陆游《卜算子 咏梅》
1.小荷初露
上学的时候我一直属于成绩不太好也不太差的学生，在班级的表现也不太好，也不太差，自认为属于那种老实巴交，老师永远不用操心但也永远记不起的学生。可是，遇到幼时同伴，却揭发说我外表老实巴交，可从小就很滑头。如果有人给人家出了什么坏主意，任何人都不会想到这个主意是我出的。我很惊奇，原来我从小就已经显示出这种端倪了。
我所有课程成绩最好的是英语。从接触英语开始，我就跟这门科投了缘，一点不觉得有什么困难。英语成绩好，主要得益于初中和高一的班主任都是英语老师，底子打得非常扎实。高一班主任的英语公认教得一级棒。根据我的成绩，我当上了他的课代表。但其实，我并没有在英语上特别下过功夫。至今在很多人的概念中，学英语仍被等同于背单词，但我其实基本上没正而八劲地背过多少单词。我对于任何没有意义的符号和文字的记忆都很困难。因此，必须依赖读音规则才能记得住。只要能读出来，就能把单词跟拼音一样拼个八九不离十。当然，不是所有单词都符合规则的，我也不是个特别认真的人，马马虎虎拼出来就满足了，所以其实我英文水平在一般意义上来说并不高明。但以我这样的水平，还能当上班主任的课代表，不能不算是一个奇迹。这主要归功于我抓住了当年标准化考试的漏洞。
那时标准化考试非常流行，不会背单词考试也能考高分，90分标准化试题，不会写字没关系，只要认识就好。唯一需要写单词的是10分的作文题，可是凭借我优良的语感，不会写的字，可以绕着说。每次作文都能闹个8-9分。我相信大部分人是不会这样想的，因此没有人有机会识破我的伎俩。依仗着我的课代表的身份，虽然我自己不会写单词，但我每天早上还是作出很权威的样子代表老师考其它同学的单词。考多了我自己也记住个大概了，也不需要特别怎么背就会了。
其实对于不背单词这种恶习，我的班主任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他叫同学到黑板前默写单词时从来都不叫我。这个窍门又被我发现了，我就更加没有背单词的动力。后来，我大学毕业阴错阳差地又回到原来读书的高中任教，幸运地和我当年的班主任面对面办公。有天，我特别向老师提出那个困扰我多年的疑问，“老师，你当年从来不叫我上黑板默写单词，这是为什么呢？”老师瞄了我一眼，心不在焉地说，“我知道你会啊，我叫你干嘛？”“啊？你怎么知道我会呢？”这下轮到老师愣神儿了，迟疑地说，“你，你当然会啊。”啊，多么善良的老师啊，这样好的老师真可遇而不可求啊。
我这位班主任真的是一个非常开明的人，我非常感激当年他给了我的一个相当宽松和宽容的环境。想当初，我在英语课上非常之随便，经常旁若无人地扒桌上就睡，而他却从来不管我，因为我成绩好。当然，其实我只有这一门课成绩好。我的数理化差得一塌糊涂。有一次班主任把我叫到他办公室，把成绩单往我面前一撂，怒道：“你自己看看，你这三门课的分数加在一起还不够100分呢。”（当时一门课满分100）班主任很少批评我，这就算是很严重了。那么，既然已然这样了，我就毅然决定，以后读文科，数理化就完全放弃。（当时，还没汇考制度，学文科就不必考理、化两门课）我当时水平已经差到完全听不懂老师在上面讲得什么。那时候，大家还信奉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的致理名言。众老师听说我完全放弃，都很惋惜，问我到底哪里听不懂，可以帮我补习。可问题是我就没有懂的，拉下太多了，我都无从说我哪里不懂。于是我就堂而皇之地在理科课看文科的书。我同桌是个正人君子，我的作法激怒了他，恶狠狠地说我这样作是对老师不尊敬，吓我一哆嗦。我基本上还不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对这种批判非常重视。那么与其在这儿不尊敬老师，不如我干脆不让数理化老师见着我，我相信他们也一定不高兴看到我。因此，每到理科课我都到教室外面去流浪。有一天因为看书入了迷，化学课上课铃响了才想起出去，这时化学老师已经进门了，我只能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从她身边蹭过去，一边嘴里还尴尬地说，“老，老师好。”老师只有摇头的份儿。
有这样严重的违纪行为，班主任却从来不曾批评过我。更厉害的是，事隔多年，跟我妈说起以前旧事，我妈竟然大吃一惊，“啊？你当年竟然还逃课？我和你爸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我也大吃一惊，这么严重的事，班主任竟然都不告诉我妈？这天底下那还有这么好的老师啊？热泪盈眶啊。
那个年代的教育体制一定存在严重缺陷，才能培养出我这种严重偏科的人。我想后来汇考制度的发明就是为了今后让我这种人绝迹。可让我这种人绝迹有什么好处呢？
虽然我逃过了理化的折磨，但数学仍是文科的考试课目之一，可是我的数学水平还相当于小学毕业。我的数学水平到底有多差？举个例子说，我那可亲可爱的数学老师耐心地帮我讲解的时候，我基本上是在听天书，在他的语流中我突然听到一个什么什么函数，我都快哭了，哽咽着说，“老师，您刚才说的那个词我都没听说过。。。”。如果是一般的数学老师听到这里不气疯，至少也得半瘫了，并且肯定会断言“朽木不可雕”。我当时正硬着头皮等待着暴风雨的到来。可您猜这位老师怎么说的？他竟然一点也没有生气，而且还和颜悦色地安慰我说，“哦，哦，没事，没事，慢慢能学好的。”“啊？”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这种连名词都没听说的人还能学好？“您，您说什么？”“你能学好，别担心，肯定能赶上来。”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这是我的恩人啊。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数学老师对我这种差生态度这么好过。泪流滿面啊。
于是高中余下的时间我基本上只在学一门课 -- 数学。在这位世上少有的好老师的鼓励下，我，在其它人在为高考冲刺的时候，却正在从初中的数学学起。怎么看我也不象一个要高考的学生。为抢时间补习数学，英语课上我学数学，语文课上我学数学，数学课呢，我还是学数学。那个数学老师真是不简单，很会引导，举一反三的，专门就是给我这种木头样的差等生准备的。就这样下着苦功，到高考的时候，我的成绩已经从30提高到60分。当时数学120分满，其实还是没有及格。但对我来说，分数就是提高了一倍啊。在高考前我突然有一点开窍了，有点明白数学是怎么回事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估计再给我一年时间，我可能能考到95分呢。唉，遗憾啊。人的命都是早定下的，谁叫我不早一点开窍呢。
仅数学一门就能被其它同学落下四五十分，其它课程就是考得再高也不可能补上得上四五十分的差距啊。高考成绩公布时，大家去学校查分，我的数学拿了65分。数学老师老远就看到我，就笑呵呵，拍着我的肩说，“唉呀，冰梓，考得不错啊，在高考考场上能拿下65分，算超水平发挥了。不错不错。”可他一转眼看到一个男生，脸却立即拉了下来，对他说，“喂，小Y，你是怎么回事，才拿了95分，你是怎么搞的！？”然后把他给批评了一顿。我脸上刚要形成的一个微笑立时化为乌有，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
我的高考分数当然不怎么样，连专科线也不够。家里已经为我落榜作好准备了。谁想到我的狗屎运气来了。当年有一种生源叫作委托定向培养生，简称委培生。也就是大企业给高校投一笔钱，把自己的子弟送到这所学校，即使分数线不够。于是我幸运地以委培生的身份进入了一所南方的师范学校，并且还是本科。曾在我旁边被数学老师数落的男生，万分气不过地说，“哼，真是太便宜你了。”我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可是班主任老实不客气地回敬了他。“什么叫便宜，你怎么说的话！”那个男生不屑地瞧我一眼悻悻走开了。
对于我的自由散漫，老师很多时候都很无奈。我上学从来不迟到，不过也不会早到。我会充分时间利用每一分钟时间。早上起床一定要挨到最后一分钟，迅速作完洗漱，吃早饭，冲出家门，骑上车，停车，上楼的动作，每当我两脚跨教室门口的时候上课铃准响。每天早上我都得一边从站在教室门口的班主任身边挤过去一边打着招呼，“老师早。”老师每次都要叹着气说，“我说冰梓啊，你就早一分钟都不可以吗？”大家排着整齐的单列队出学校参加活动，可是为了方便跟前面同学讲话，我会不知不觉地跟我前面的同学走成并排。老师无奈地说“你们看看这个冰梓哟，连站队也站不到队里去。”
离高考还有两个月的时候，班主任在整理学生名单时赫然发现全班67位学生里竟然有一个人的政治面貌是群众。当然，这个人就是我了。这一发现让他吃惊不了，他一直以为他带的弟子个个又红又专，怎么这么久才发现我这个漏网之鱼？于是，他给我们团支书下令把我速成团员。团支书是我同桌，当她向我宣布这道命令时，我仍然懵懵懂懂。“哦？为什么啊？这事很重要吗？啊？我还要写入团申请书？麻烦死了哦。”唉，团支书想，跟我解释完全是白费力气。于是，她就一手包办了，替我写好了入团申请书，指令我签个字，我差点要签上“已阅”。
在跟高一小同学站在一起对着团旗鹦鹉学舌地宣完誓后，我就成了一名光荣的共产主义青年团员了，可我完全没有感觉。入团不久，就到了交团费的时候，因为全班都是团员，团支书收钱时就没有记名，可是最后点总数却怎么数都少一个人的，我也忙前忙后地帮她数，帮她找，就差掀地板了。那边一直催她，她急得不行。这时，她忽然玉指点在我鼻子尖儿上，“冰梓，你自己的交了吗？”“我？我要交吗？”她早几天就把通知写黑板上了，可是我一直视若无睹，因为压根把自己跟这事扯上关系，这时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我真没有交团费的意识。” 气得她真跳脚。我的团员证带进大学时还是簇新的，上面只敲过一个章，被第一批入团的老团支书视为天物。
我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我也不会甘心按照别人替我指定好的方式生活，对自由生活方式的向往注定我必将选择一条不同的路。高中时代是我至今为止最美好的记忆。感谢高中老师们对我的宽容，让本应暗淡无光，暗无天日的高中时代成为我最幸福的时光。感谢高中时代纯真、青涩的情感，今生余味无穷。
2.脚下有路
“小城市和乡村的特点，就是缺乏雄心壮志和足够的激励，处在那种环境里，无法通过一定的标准来衡量自己的能力。人们与世无争地生活着，周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刺激这些乐天知命的人们。”
-- 《改变千万人生的一堂课》[美]奥里森•马登博士
除了在不懂事的时候被迫在上海生活了四年以外，在我二十岁以前一直认为我所生活的这个叫凤来的小城市将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不知道这个世界里还有什么，还有哪些可能。可是我却本能的觉得这个地方让我憋闷，总想脱离。我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书本里学到的知识对我来说是非常抽象和模糊的，对外面的认识仍然很懵懂。可是就我的成绩而言，注定我考不远，这让我非常痛苦，我没有尽早意识到我最终将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
填报志愿时，对我来说本科的学校几乎可以放弃，因为我不可能达到本科分数线。唯一一线可能性是一所南方师范院校在黑龙江招收的一名委培生源。班主任帮我分析，分数比我低的人不可能有这个奢望来争这唯一一个名额，可是分数比我高的人又不屑于读师范。结果我以第一志愿被提前录取（军校和师范是提前录取的）。意外之极，感谢上天的怜悯，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可谁想到，因为“委培”而捞到的便宜，在毕业时才明白背后的意味。如果我毕业不回凤来，就得赔偿两万人民币。1997年的两万块钱对我无异于天文数字。 回凤来报到，先要签一份委培生的服务合同，如果我服务不满十四年，还是要赔偿两万元给单位。按下手印的那一刻，我有一种被卖身的感觉。我父母在我大二那年就都退休了。父母已经花了那么多钱供我读书，到毕业一分钱也没赚到，倒先背了两万的债。
在外面四年，在南方开了眼界，心已经野了，这个小城再也没法留住我。这个养育我二十年的地方使我极度不适应。不仅是因为环境的污染、气候的恶劣，更让我受不了的还有信息的闭塞、商业、文化和观念的落后。厂里所建的基础设施都是最基本的，文化设施属于奢侈品。电影院已经很多年不放电影了，形同虚设。除了看看电视，几乎没有人读书看报，街上也没卖报纸的，想买书要坐一个小时的汽车去市里。电脑教育普及率很低，除了打游戏不知道这东西还能干什么。对外面的真实情况知之甚少，因为也没必要。我姐夫竟然经常对我说，这个世界上凤来就是最好的地方了，还哪儿有比凤来更好的地方啊。唉，心里那愁肠百结有谁能知？
可是父母都认为我回来好，安稳，他们放心。可是我心里的灰暗甚至让我对父母的关爱也受不了，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惯了，大事小事都自己拿主意，自由惯了，回到家，他们的叮咛关心，让我不胜烦燥。我觉得到处都是灰的，天是灰的，人是灰的，心也是灰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其它人能够如此平和？与朋友聊天越来越不投机。“你想太多了吧？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小心成精神病啊你。你还想怎样啊？每一个人不是都这样生活的么？你有哪里不同吗？你以为在外面哪么容易啊？我看你啊，赶紧找个人嫁了倒是真的呢。”没人有那个闲情想到要去设想将来，有什么好想呢。在一个大型国企里，一年和几十年会有什么区别呢？我跟新分来的大学生一起办理完手续以后，他双手拍了拍说，“唉，冰梓啊，我们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就是等着退休了。”听了这话，我身上一片冰凉。这叫我如何甘心？让我就这样把下半生过了，不如叫我死了。我的心已经不再属于这里了。我要逃离。
我已经准备逃离了，可是却还没安定下来。虽然已经在凤来报到，但具体在那个单位还要确定。我本来就是师范学校的毕业生，跳出教育口是没可能了，可是去一个好点的学校总还是可以的。我不喜欢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也并不见就对我很友好。我被不由分说地分配到一所差学校，而有关系的人却可以进入我以前所就读的市重点高中。人际关系就是生产力在我们那里就是真理。而我家里根本没有任何过硬的关系。不管我心里如何失落，我还得打起精神来生活下去。
一天下午我背上包，再次骑上我高中时的旧自行车，重新走上我走过千万遍的路，路还是那条路，车还是那辆车，而再次跨进熟悉的校门，已物是人非。我把我的学位证，毕业证，专八证（英语专业八级证书）一一排在校长面前。“校长，我已经被分配到凤来六中去了，我只想问问您，您真的不打算要我吗？”戴上老花镜，校长认认真真地把这些证一一看过，看完又把专八证拿过来反复看。我估计在我们那里，这位老先生还从未听说过专业八级呢。我想最后是我的专八把他老人家给镇住了。看了好久，最后他点了点头，摘下老花镜，微笑着说，“冰梓，我知道你。”我略感惊讶，我高中时竟然出名到校长也知道我的名号？他抽出一张便笺纸，一边说，“六中是去不得的。”一边写道：“XX同志，凤来四中同意接收冰梓同志，请予配合。”然后签下了他的大名。“交给人事处长就行了。”我给他鞠了个躬，“谢谢您。”他微笑着说，“好好干。”
不明真相的人开始向我妈打听，以为我们家在凤来四中有什么硬关系，也想沾沾光，谁能想到我会自己跑去毛遂自荐呢？为此我非常感激老校长的认可，但我注定要辜负他，因为我从来就没打算为教育事业献身。我并不喜欢这个职业，说实话我也干得很差劲。工作对我仅是可以养活我自己，以及提供我还债和逃离资本的工具。好在我收入并不低，我第一个月的工资我还清楚地记得，555块钱，可是我的灰色收入也不低于这个数字。对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学生来说，这样的收入在当地绝对令人羡慕。我象守财奴一样攒钱，除了必要的开销，我一个子儿也舍不得花。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谁不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可是我舍不得买漂亮衣服，我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树林里有两条路，
一条平坦而宽阔，
一条曲折而泥泞，
你会选择哪一条？
无论你选择了其中哪一条，
都错过了另外一条路上的风景。
我注定会选择那条曲折泥泞的羊肠小道。虽然艰险，人迹罕至，但也意味着隐藏着人所未见的美丽景色。当然也同样意味着凶险，因为没有人知道它通往何方，它的尽头是万丈悬崖也未可知。路上会有令人窒息的美景，路边也可能会有前人留下的尸骨，苍凉而狰狞。那不可知的未来也使我畏惧，可是与此同时我心里还有一个“希望”在。哦，“希望”啊，你可真神奇，你可以给我带来想象不到的力量，每当我身处艰难、绝望的黑暗中时，只有你还在放射着明亮的光芒。
3.缘来有你
“秒针分针滴答滴答在心中
我的眼光闪烁闪烁好空洞
我的心跳扑通扑通地阵阵悸动
我问自己对你的爱有多浓
我要和你双宿双飞多冲动
我的内心忽上忽下地阵阵悸动...
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要不是停电那一夜才发现我寂寞空洞
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要不是你问我
要不是你劝我
要不是适当的时候你让我心动”
-- 《明天就要嫁给你了》
我的状况已经很不乐观了，而烦恼岂止这一件呢。对，我是很想找个人把自己嫁了，可这实在太难了。有些东西是通过努力就可以实现的。比如想赚钱，拼命工作，节衣缩食，日积月累总能实现；比如知识经验少，用心学习，夜以继日，笨鸟也能先飞。可是有些东西，你再怎么努力也未必能实现，比如天份，有人有音乐天份，不需要怎样练习就唱得很好，你拼了命用功也不如人，只能气死。再比如缘份，你怎么努力呢？无论你怎样用力，再说，你也没地方用力啊。
更何况即使有了有缘也未必有份。婚姻和爱情毕竟是两回事。我的想法很现实。当时的我也根本没时间，没精力浪漫。因为地方小，99%的人都在同一个企业上班，出门碰见的人，认真打听起来差不多都能扯上点关系。每年分配来的大学生很少，很多都是本厂子女出去读书后再回来的，人都是在这个小圈子里兜兜转，选择范围真是太小了。而且女孩子最不禁拖，在我们那个地方过了27就是老大难问题。每年新分的大学生都比你年纪小，谁愿意找比自己大的姑娘呢？可是同龄的男孩儿就可以找更小的，多小都可以，等多少年都没问题。等女孩子年纪再大，年龄相当的就更没有了，就得往离了婚的那边发展了。我的女朋友们还觉得时间多得很，挑挑拣拣。我已仿佛听到黄金年纪倒计时钟的滴嗒声。
我希望有一个有点理想的人，一个愿意跟我一起去追求梦想，一起承担风险的人。我知道我不能什么都想要，因此为了这个目的，我可以放弃一切。我可以不在意他的相貌身高，收入几何，家庭背景，学历高低。我甚至可以放弃“爱情”。可是，这种东西跟谁提都会被人笑。“哈，什么叫理想啊？这年头哪儿还有有理想的人啊。”而且，人家有没有理想又不会写在脸上，我上哪儿去找这样一个人呢?
然而，无心插柳，柳自成荫。90年代末，学校正时兴搞计算机辅助教学。学校里最时髦的学科就是英语了，这样的新事物当然非年青教师莫数。而我，恰巧就是最年轻的英语老师。辅助我的人，当然就是计算机老师了。在革命工作的过程中，产生了革命友谊，进而成为革命伴侣，也算一段佳话。
我经常看到他在看书。他的办公室里到处都是书，每本都是很厚的大开本专业书。我用手翻弄着问，“这么多书你都看过吗？”他淡淡地说，“都已经看过一遍了，再重新看一遍，加深记忆。”我非常惊异，这些书看完已经不容易了，还能看进去第二遍吗？“你现在的水平教教这些小孩子不是很够用了吗？”他回答说，觉得自己懂得太少了。我内心的什么地方被触动了。我看着他想，如果有什么人会愿意跟我走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他了。也许我的内心想法会不经意地流露，他开始有事没事来找我聊天，我上下班都能跟他“巧遇”，当然余下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我如愿找到了一个有理想的人为伴，但我也为此放弃了很多。外人看起来我们并不相配。我家里虽然不是书香门第，也都是知识分子，爸妈姐姐和我都是大学本科。父母退休了，但都有保障，姐姐已经结婚生子，家里没有负担。可是我老公家里，出名的穷。他父母都没什么文化，父亲是工人，母亲是家属，还有个妹妹，考不上学，还在读自费。家里的经济状况可想而知。更糟糕的是，他父亲早年在厂里上班得了一种少见的病症，长期治疗和营养费用又耗尽了这个本不宽裕的家庭的积蓄。老公本来中学时，是出类拔萃的，但高考发挥失常，含恨读了专科，因为这样可以早点毕业赚钱养家。这成了他心里永远的伤痛。高考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可是年年高考的几日，对他仍旧刺痛不已。但，毕竟他家的里条件与我相去甚远。妈妈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论我的相貌、人品、学历、家庭、工作、性格为什么要找这样一家呢？觉得总归是委屈了女儿，我劝妈妈说，“不就是没钱吗。没钱可以赚啊。”
当年还没有“裸婚”这个字眼儿。不过我早已开了先河。我们准备结婚的时候，正赶上厂里组织集体婚礼。不但不用我们交费用，参加还能得纪念品，我觉得这样结婚既简朴又有意义，于是我们两人就报名参加了。家里本来就没多少钱，那点儿钱得用在刀刃上，花在取悦别人的形式上实在不值得。婆婆拿出一万块钱来给我，我知道虽然不多，但这些对他家已经不容易了，我真不知道她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攒出这些钱。
我们没有新房，甚至也没有新床，家具就用原来家里旧的，更加没有钻戒，就连婚纱照也没拍。为了省钱，所有给别人看的东西全省了。谁说没房没车就算裸婚，我这才叫裸得彻底。朋友们纷纷摇头，啧啧称奇，你这叫结得什么婚啊？
我什么也不要，自己觉得颇为感动，可是去人家作媳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虽然婆婆觉得愧疚，亏待了我，但公公却对我怀有戒心。担心我条件比他儿子好，学历比他儿子高，有傲气，经常给我颜色看看。结婚的第一天，我打算把我的衣服搬过来，可是公公却说，"搬过来放哪儿啊？你看家里还哪有地方放啊？”这话叫我全身从天灵盖凉到脚底心。没有新房我都没说什么，竟然连我的衣服都没地方放，你怎么打算放我这个大活人的呢？我也不是一个很好欺侮的人，可是在那一刻，我必须把这口气咽了。否则当时就别想过下去了。
在人家里作媳妇，比不得小两口自己单过。况且我公公还是个很老派的人，女儿还是外人，儿媳妇却是自家的人了，管得很严。在家里说到我妈时不许说“我妈”。每次说错，公公就把脸一沉，“你妈在这儿呢，你还有哪个妈呀？” 必须要说“我娘家妈”。公公还经常口口声声地强调，“这是我家，这是我的房子！（我说了算！）”不需他的提醒我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能忍，忍之，不能忍也得忍。夹起尾巴做人，对我这样个性很强的人来说真的很难。在人家家里，习惯，观念都不一样，也不能什么话都说。心里委屈，又不能跟家里人说，也没法跟老公说，只有夜里等大家都睡了，默默流一会儿泪。
“只有和气迎人，哪有相打太平？”如果去争去吵，伴随我的就永远只有烦恼和忧虑，不可能再有舒心日子了。既然我已经得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其它方面还有什么理由不放弃呢。老天能给我一样就不容易了，哪能十全十美呢？“忍得一时之气，免去百日之忧。”其实老公也看不惯公公的老式家长作风，两人关系一直很僵，时常有激烈的冲突。我劝自己说，老头儿都那么大岁数了，况且还有病，你还指望他怎么样呢？少不得小辈的受些委屈吧，否则家无宁日了。于是我就在他们两人中间捣浆糊，插科打浑。公公表面上很霸道，而实际上是个很好哄的老头儿，就爱听点儿好听的，我采取阳奉阴违的策略，多哄他开心，也就过去了。他只是爱面子，因而不能忍受小辈对他的轻慢。中国的男人实际上骨子里还是很内敛的，感情都深深的藏起来，就连对子女的爱都不好意思被人看出来。许多次我都能感受到公公有那个的心，可是他就是执拗地不愿意表现出来，反面要装得很酷。相互体谅，多理解些日子就好过了。婆婆说，自打我过了门，家里笑声多起来了，家里关系也融洽起来。
家里穷，钱就是第一敏感问题。因此在这上面就不能计较，婆媳关系难处，也主要在这个“钱”字上。虽然我自己也很需要钱，但仍然每个月把相当于一个月工资的钱当着公公的面亲手交给婆婆。每次她都忙地放下手里的活，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双手接过来道谢。我说，“妈，您别那么客气。”公公都故作严肃地说，“嗯，就是，你拿着就是，自家人用不着说谢。”可我知道他其实心里很高兴。
没过门的时候，我虽没有娇生惯养过，但因为上面有个姐姐，好多事用不着我伸手。但进了婆家门就不一样了。每天下班进了门就下厨房，帮婆婆一块儿忙活，家里的活儿我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婆婆没有工作，在家里很不容易，她从早忙到晚，侍候丈夫孩子一点不敢懈怠，家里连犄角旮旯都一尘不染，我要是能帮她分担一点也很开心。有我在，婆婆还放心地回娘家住了半个月，由我来照顾他们父子三人的生活起居。她回来后发现我把家里拾掇得井井有条，父子三人都心满意足，别提有多高兴。慢慢地，我的聪明、懂事、乖巧、能干最终征服了他们。婆婆更是逢人就夸媳妇好。我回家跟妈妈说，“妈，我没给您丢脸。”
4.背井离乡
“人们喜欢那些勇敢的人，他们昂首行走在人群中，精神自由，思想独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
-- 《改变千万人生的一堂课》[美]奥里森•马登博士
结婚一切从简一半是因为家里穷，尽量节省些，一半也是为今后多留些准备金。在这里没有房子，什么也没有也就没有太多牵绊。我至今仍对我的婆家人心怀歉疚。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安安分分地在他们家作媳妇。不仅如此我还要把他们的单传独子给带走了。
老公从没离开过东北，我不断地向他描述外面的世界，令他颇为神往。我觉得我的描述还不足以打动他，还利用蜜月带他亲身到南方体验了一下，让他切身感受一下什么叫先进、什么叫现代化、什么叫国际化大都市。我并没费多大力气，就引导他改变了他的人生目标。或者说，他原来只是本能地朝前走，但目标非常模糊，没有明确的方向，而我的出现把这一切都明朗化了。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定下是上海，也考虑了其它城市，但当时对外来人才最开放的就是上海了。于是最终还是把目的地定在了上海。有空我们就给自己充电，业余时间都用来学习，老觉得知识准备得不够。那时候上网也更方便了，没事就上网看上海的引进人才信息，在网上学习怎么投简历，怎么面试，了解人才市场等等。我们从不向任何人提及，只是默默地准备着。
没想到有人无心点破我的心思，惊出我一身汗。婚礼那天因为承办方没安排新人家属的活动，我们自己也没准备办，所以只请了关系近的几个亲戚，包括老公的二姨。二姨第一眼看见我就拉着婆婆小声说，“这姑娘，看起来象南方孩子啊，那，这以后该不会要回南方去吧？”我一听，背后登时冒出冷汗，初次见面啊，我也没跟人说过啊，怎么竟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呢？以后看到二姨心里都惴惴的。不知她可是无心，碰巧说中？从此，心里就开始悬着，不知真象大白之日，家里人将有如何反应？
2000年5月，厂里光靠下岗已经满足不了上面“减员增效的”的要求，就出了个新招，叫作“买断工龄”。如果是下岗，每个月还能领点钱，要是买断了，只有一次性给点补偿，以后就再和这个企业没关系了。但这对于我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儿。因为这样当初订的合同就等于是厂里毁约，非但不用再赔那两万块钱，还能按工龄领取补偿金。
说来也巧，这个通知只在传达室贴出来几个小时，中午就被人撕了，可能因为觉得我们这样好的单位不可能有人想买断，可是偏巧被我见到，立即跑回去叫老公把名报了。上午报的名下午名单就被直送厂里了，根本没时间跟家里商量，也没想起来请示校领导。也不敢请示，老校长退休，学校换了新校长，怕领导不同意。报了名之后两人心里直打鼓，要不要跟领导汇报呢。一犹豫就过了两天。报名的基本上都是些意料之中的人，可到汇总时却发现，怎么还多出来两人啊，一个电话找到校长，“你们学校怎么有两老师想买断啊？”校长一听大惊失色，“啊？谁啊？我怎么不知道啊！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舆论哗然。这件事儿来得太快了，实在怪不得我们。爹妈都吓坏了，你们俩不是开玩笑吧？怎么都不跟家里商量就把名报了？我们家的朋友问我妈妈：“你姑娘不是脑子不正常吧？这样的工作，人家求也求不来，说不要就不要了？”校长则大为光火，“这还把不把领导放眼里了？”
我听说了领导的态度非常紧张，生怕最后这事儿给吹了。情急之下当晚就回家写了份申请，大意是说我们要买断什么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带上这张纸直接去了教育处，也就是学校的直接主管机关。到处长办公室外等着，打算越级上报。处长他老人家也就是每年开大会的时候能见着，他认识我这个小土豆是谁啊？不过他不认识我，真还有好处。处长总算来了，看到我说，“有事啊。”我说，“啊，有点小事，想请您帮个忙。”处长倒很和气，招呼我进来。
我都跟他说什么来着我都忘了，大意就是年青人都想到外面去见见世面，你说好不好。我知道他自己的儿子就在外面。他很可能会支持这种作法。果然他说，“好啊，这事儿我支持。”我心里一松，心想您支持就好办了。我说，“那您能不能给我签个字，表示您的支持啊。”“哦？好啊！”他大略看了看，竟然掏出笔来在我那张纸上签了个字。我的心啊都快跳出来了。已经不会说什么话了，只一个劲儿地说谢谢。临走处长还鼓励了我两句，说年青人有这个志气不容易，不要怕困难，到外面好好干。我已经乐得要飘起来。
说起来真是后怕啊，我找处长那天是星期五，星期一厂里下发红头文件，规定从那天起一线教师不准下岗，更不准买断，吓得我直冒冷汗。我不敢主动见校长，校长却召见我了，当时我老公还在用学校的名义在外面充电呢。我知道他要说什么，非常紧张，先把那纸递上，“我知道您很为难，但您瞧，处长已经同意了呢。”校长也挺逗的，看了以后就打校长手机，好像我骗他似的。我听不到处长那儿是怎么说的。只听校长急切地说，“唉，不行啊，她是一线老师，我们这里英语缺的厉害啊。”他们讲了很久，听得我心惊肉跳。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处长估计当时也没想这么周全，但他既然同意了，要是反悔，他在下级面前岂不失了面子？良久，校长才非常郁闷地挂断了电话，挥手让我走了。
得到了学校的许可，就可以办手续了。5月报的名，整个6月我就没好好上班，就忙活这事儿了。6月底期末考试接着就放假。校长看见我们两个就来气，一进7月就把我们两个扫地出门。
学校老师们态度不一，议论纷纷，有支持的，佩服我们的勇气，也有等着看笑话的，但都觉得很突然。我没跟学生说，就是最后一节课说再见的时候有点意味深长。有不明真相的家长还找我打听，听说四中的好老师都走了？我心里冷笑，我在的时候不是好老师，我要走了就变成好老师了。家里对我们的决定简直太不能接受了，这也是最难过的一关。我父母的工作还好作，我的思想言论他们最了解了。关键是婆家。
我知道这事不能硬来，一开始先在他们耳边儿吹风儿。吃饭时，我就引导他们讲他俩最初的白手起家史，公公怎么一砖一瓦地把老房盖起来的。在他俩讲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我就说，我也想等老了时候，也能跟儿女讲这样的故事，你们说我俩到外面去重新来过怎么样啊？他们就不吱声了，公公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回屋。婆婆示意我赶紧收拾去。
我知道这工作要慢慢作，急不来，要慢慢感化他们，我相信早晚会得到他们的支持的。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我们这样作也是别无选择。只希望能在上海立住脚，以后把他们接来享享福。妈妈知道我此去是不再可能回来了，但自始至终没在我面前落过一滴泪，背着我的时候我就不知道了。父母终究是扭不过我们的。婆婆默默包了一包钱给我。原来我每月给家里的钱，她都原封不动地留着。
我们走的那年，我父母60，公公，婆婆50，他们说他们会互相照顾，要我们不要惦着家里。公公说我父母年纪大了，那天不让他们送了，但他们俩还是偷偷地跟来。我没让他们送进站，不想让他们看见火车开。
我再一次登上南下的列车是2000年9月，真是感慨万千，我一个人坐着这个车灰溜溜地回家时，怎么也没想到仅仅三年的时间我就又南下了，而且还不是一个人。 告别生活二十年的故土，应该至少有些伤感，可是除了对家里老人的些许歉意，剩下却都是轻松和憧憬。
如果生活其实就是一个牢笼的话，那么显然凤来的这个牢笼对我来说太小了，我需要找一个更大的牢笼，有更多的空间供我折腾。如果身后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朝前走，那么就一定能走出一条新的路来。
5.大上海不相信眼泪
我是一只小小鸟
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
也许有一天我栖上了枝头却成为猎人的目标
我飞上了青天才发现自己从此无依无靠
每次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睡不着
我怀疑是不是只有我明天没有变的更好
未来会怎样究竟有谁会知道
幸福是否只是一种传说我永远都找不到
我是一只小小鸟
想要飞呀却飞也飞不高
所有知道我的名字的人啊你们好不好
世界是如此的小 我们注定无处可逃
当我尝尽人情冷暖 当你决定为了你的理想燃烧
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
--赵传 《我是一只小小鸟》
上海对我而言，还不算是完全陌生的。我父亲是上海人，小时候曾让我寄住上海，对上海我是有心理认同感的。然而正处于新千年的上海，对我却是完全陌生的。对一个没有上海常住户口，居无定所的人来说，她可不管你心理上对她认不认同，她的繁华和喧嚣都仿佛与你无关，你永远只是一个局外人。站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们，人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唯独我。
在一个从前旧友的帮助下，我们暂住于一间别人租下的房子里，因为她另找了地方住，这里还剩半个月就暂给我们了。那是一个一室的房子，厨房用木板封了一半不能用。两寸长的大蟑螂在地上乱窜。东北因为气候寒冷这些东西都长不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更恐怖的是这些蟑螂还能飞，简直就是蟑螂精。
房间的床铺上只有木板。除了一张桌子空无一物。我们托运的行李要比我们晚两天到，我们只随身带了小包。天黑下来了，才发现没有窗帘，而对面的楼距离还挺近，我们开动脑筋用车上带下来的报纸（多亏没丢掉）贴在玻璃上当窗帘，铺在床上当床单。刚到的第一天没有时间吃饭，到半夜才有空吃东西。没有条件，我发明了电水壶煮面，加点青菜和盐就着，这就是我们在上海的第一顿饭。
在上海安身的第一课就是找住处。问了半天才弄明白，原来门口挂着“房屋置换”的地方就是可以租到房子的地方。那是第一次接触到房地产中介公司。每天要跑十来家中介，跑过的第二天也要再去问一问。因为我需要找那种独用而又不太贵的房子太抢手了，这样的房源一出现就会被抢走。每天往来于各家房地产公司，各种房源之间。那十几天走的路比我现在一年走的路还要多。每天一大早就出门，一直走到人家关门了才回去。第一个星期我的两脚各磨出一个直径1厘米的大水泡，晚上把泡挑了，第二天再走。疼是疼的，走得多了就磨木了，晚上再挑，第二天再走。
出租屋条件很有限，也没有电话，常常要跑到公用电话亭给家里打长途电话，当然总是报喜不报忧的。人长大就是要独自承担一些东西，我们再难，再辛苦也绝不跟家里提一个字。我们现在的环境对老人是全然陌生的，况且相隔千里，何必要他们担不必要的心呢？什么事没有，好好的都要担心，要是被他们知道点什么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
租到房子有了地方住，下一步就开始了漫漫求职路。每天都去小区门口的网吧，投出无数简历，根本记不清投的是什么地方。而大部分投出的简历都如石沉大海。平均一个星期才能接到一两次面试的机会。也开始赶场参加各类人才招聘会，至今那种人潮汹涌、混乱壮观的场面仍然让我唏嘘不已。若大的会场里摩肩接踵，甚至要把招聘人员的桌子挤翻。能接近任何一张桌子并递上一份简历都不是易事，根本没有机会分辨或挑选是什么公司，什么职位。在浩如烟海的求职大军里我只是一粒小小的细沙，被瞬间淹没。
面试地点遍布上海各个角落。而为了省钱根本舍不得打的，一边看地图一边按门牌号码一间一间数过去，经常相差10个号码的地方走起来却要十几分钟。公交车的站头名称非常混乱，经常要转车，经常要走冤枉路。让我这个十足的路盲，苦不堪言，一个人行色匆匆地奔波穿梭在上海的大街小巷。
因老公在学校主持过校园网建设，有实践经验。他还曾利用这个借口让学校派他去北京学习了很多次，考下来很多专业证书。有这个基础他很快就找到了工作。有了点收入我们终于不至于坐吃山空。可是我，除了教书什么都没干过，但是又没法再干教师的行当。一是我自己不喜欢，二是我没有教师资格证，连校门也进不去。从报名买断开始，我失业近10个月，面试了三十多家公司，那意味着几十次打击，意味着自信心受到了几十次重创。在这个我渡过童年的城市，扫马路也要上海市常住户口，我连扫地的资格都不具备。这就是摆在我面前的现实，竟然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愿意用我。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又一次被拒绝离开后，我迷路了，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却发现街上在搞什么庆典，走了好远的路终于找到车站却发现公交车停开，交通管制。我周围全是欢乐的人群，一张张欢乐的笑脸从我身边经过，可是我却茫然地不知该往何处去。那一刻突然觉得非常绝望，我迷茫地向前走着，泪水象开了闸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我不顾路人好奇的目光，任由泪水流淌。
这时，忽然我仿佛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微弱的歌声。我闭上眼睛凝神细听，这歌声渐渐清晰起来，原来它来自我的心里：“...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那是一首老歌：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
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谁在下一刻呼唤我
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
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作我自己
感恩的心感谢命运/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
-- 《感恩的心》
上海滩曾是冒险家的乐园，这个地方不相信眼泪。在上海头两年的生活的确非常艰难，但生活的变化很多，倒也没觉得什么特别苦，反而还觉得很有奔头。可是当基本目标得到实现，一旦真正安定下来，就归于平淡。无论生活在哪个城市，哪个时代，一旦能够安定下来，其实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大致相同。象我们这样到上海来寻找机会的人有千千万万，我们只是他们中间的最普通一员。有无数人受过比我们更大的挫折和磨难，与他们相比我们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了。
在这个艰辛的过程中时常能得到意外的帮助，不得不感激上天的眷顾，相信冥冥中的安排。有一天刚离开面试公司，却遇上了一个熟人。偌大的上海，人和人能遇上的机率实在是非常低的。可这个熟人竟然就在我刚刚面试的那家公司里上班。不能不惊叹于这种神奇。她马上回公司询问了我的面试情况，发现我的面试成绩还不错。面试官每天要见太多的人，每个人的差别从这一张纸看起来又不是太大，如果有某些原因让你能从人堆里被人单拣出来你的运气就来了。于是，2001年3月我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在一家台湾财经专业网站新闻编译，即新闻汉化。因此接触到金融领域和新闻行业，为我又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个工作仍然与英语有关，是我所喜欢的工作。我很快就上手，可以独立编译了。一年内成为公司的中坚力量，独挡一面。到我要离开的时候，公司竟以新闻部主管的职位相留，当然我婉拒了。
在网站的一年多时间，学到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事情。全球股市、汇市、期货、商品交易市场，以及布伦特原油期货、标准普尔500指数等等一个一个新鲜的名词和概念，全新的知识结构，都在新闻、评论、专题、专访内容的编译中逐渐积累。提高的不仅是翻译实践水平，还有自己的知识体系。每天都有应接不暇的新东西，新知识，新信息。最幸运的是，在网站期间，还见证了911事件的全程，第一次体会到作新闻工作的惊心动魄。几乎中文世界的第一个短标消息是我发出来的，比新浪的第一个短标消息早了近一分钟。这是每一位新闻工作者所梦寐以求的新闻机遇。那个不眠之夜，至今回想起来仍让我激动不已。
到上海的第二年专为引进外地人才办理的临时工作证被取消，表明以后外地人才进入上海获得合法身份更加困难。而我们幸运地赶在此之前得到了固定工作，因此已不再对我们有任何影响了。之后暂住证取消，之后又取消了蓝印户口，目的是控制入沪人数。这对我们来说就比较不利了。在这里我可能需要稍微解释一下蓝印户口。上海市政府规定如果在上海买一套价值35万元以上的住房，在全部还完贷款以后可以办一个人的蓝印户口，区别于常住户口。蓝印满一定年限，再交几万块钱可办一个人的常住户口。两个人的户口需要支付七、八十万，等上好多年，才有可能办下来。但这是我们取得上海常住户口最可能的途径了。
可能是上天看到了我们的艰辛，动了恻隐之心，因为老公在他公司里的出色表现，老公的公司竟然同意同时解决我们两个人的户口。上海市政府有规定，一家公司注册资本达到某个数字，每年可以有一定的引进人才名额。公司要肯替你办户口，人家要觉得你值得，在公司里这样的名额肯定也是很抢手的，而我却又要多占他们公司的一个名额，公司的惜才之心，可见一斑。我的户口办理程序是非常规的。首先我要和他们公司签订一份假合同，冒充他们公司的员工，进行户口申办。一旦常住户口办下来，再马上解除劳动合同。经过了一言难尽的各种复杂的手续和漫长的等待，前后付了8000元左右的各种费用。2002年8月我们拿到了上海市身份证和户口薄，成了真正的新上海人。
当时正值亚洲金融危机余波未平，网络经济泡沫爆裂之声尤在耳畔。我们的网站也是岌岌可危、勉强度日。同事们都在悄悄作些骑驴找马的勾当，我也不能免俗。一直采取一种广种博收的策略，但无奈收效甚微。有一天在市中心逛，沿着破旧的老城区街道，走着走着，突然露出一小片开阔地，橙黄的地砖铺地，一幢隐藏在低矮建筑群中的写字楼赫然在目，由于对比的强烈让我对它印象深刻。驻足观望片刻，发现这幢楼里进出的都是俊男靓女，不觉得好生欣羡。心想，我要是也能到这样的地方上班该有多好啊。
在终于可以把户口所在地改成上海之后，接到面试通知的概率明显增加了。这一天，又接到一个面试通知，从地址看似乎不远，按图索骥，竟然觉得街旁景物似曾相识，当这一小片开阔地再次展现在我眼前时，不由惊呆了。原来是你！？虽然这家公司在业内久富盛名，其名号在攻读MBA的学员中可谓如雷贯耳，但我却有眼不能识泰山。正因为如此，我在面试中的表现非常放松和自然，与其它惴惴不安的候选人们形成鲜明对比。我的不当回事的态度反而被他人解读成了自信。第一轮笔试后，200多名候选人剩下了14人。在第二轮行政部经理约见后的第二天，我才知道这是哪家山头，心情之复杂之忐忑无法用语言形容。当我终于接到经理的电话，听到“祝贺你…”时，我的心都快停止了跳动。国际知名跨国咨询企业龙头，多年蝉联全球最佳雇主榜首，有口皆碑的大牌美国公司，这一天起，我成了它的一员。
这时是2002的9月，距离我到达上海整整两年。我进入了我梦寐以求的公司，得到了我最喜欢的工作职位。到今天为止我在这里工作了九年，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在这里工作到退休。这九年里我接受了职场政治的洗礼，明白了什么叫专业，什么是厚颜无耻、指鹿为马、弱肉强食、虚以委蛇、挑拨离间、两面三刀、趋炎附势，见识过各类婊子立的各种牌坊。同时我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宽容，什么是坚韧。我在这里的成长和成熟伴随着我的泪水、耻辱以及成功和喜悦。
我是一朵小花，在千千万万的花朵中毫不起眼，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也不会有人关心我的心酸坎坷。但就是如此，也还要跌落尘埃，化作尘土。就算是尘土也仍然是自己独特的存在，固执地保存花的气息。
6.白手起家
我们到上海后用了两年就拥有了户口、房子、我梦想的工作，我本以为我需要十年才能实现这些目标，而它们来得太快了，我在很长时间以后，仍不相信是真的。我们还没来得及制定下一步目标，现有目标的骤然实现，使我们两人都有些茫然。我从来没有想到原来实现目标的感觉根本不是欣喜若狂，而是若有所失。
我们曾在上海租住过三处地方，在上海搬了三次家。第一次我们两人用塑料袋把我们全部家当一袋一袋地提过去。第二次，就得租个黄鱼车了。第三次，我们不得不雇用一辆卡车。租人家的房子住，总要受制于人，被迫搬来搬去。没敢想买房，觉得那是一个过于遥远的梦想。在老家，房子是单位分的，都没不能买卖，对于房地产市场还没有任何概念。能想到的就是攒钱。又要攒钱了，这好象成了我的宿命。在我找到工作之前，我们的收入极其可怜，我们过着节衣，但不能过于缩食的生活。吃是不能太省的，身体是第一位的，那就只能从所有其它方面竭力节省了。
本世纪初上海的房地产市场才刚刚开放，正在从历史低位开始缓慢上升。在工作中我逐渐获得了一些经济、金融以及投资的知识，并通过种种迹象判断出上海的房地产市场将迎来快速上涨。我开始在网上了解房地产市场，把逛房地产中介作为一种消遣。
浦东，是上海的一个区，顾名思义，就是黄浦江的东岸。与各个城市的新区一样，“新”成了浦东新区最突出的特点。浦东在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被浦西老城厢的上海人视为乡下地方，根本不承认是上海。甚至很多土生土长的上海人，除了隔着黄浦江望一望小陆家嘴，一辈子都不曾踏足过浦东的土地。
有一次去浦东面试，那是我第一次到浦东。天还在下雨，我从二号线地铁某站上到地面的一瞬间，发现头顶上是一片若大的天空。因为浦西街道的拥挤和狭小，高楼林立，人都象在井底，很难看到大块的天空。而脚下石板铺就的、广场一样宽阔的人行道上竟空无一人。与浦西到处人满为患，街上行人摩肩接踵的情形形成极大的反差。因为下雨，地面光可照人，象水晶石一样。十车道的马路上很久都见不到一辆车开来。雨后清新的空气，加上宁静的氛围，使我精神为之一振。就在离我所站的位置不远地方，可以看到绿树掩映着一排排淡绿色的多层楼房，在此时的我看来这就象童话世界一样。那一刻，我就无可挽回地爱上了浦东。心想我要是能住在这个地方该有多好啊。
面试照例是不成功的，但我却对那个地方念念不忘。后来我了解到我看到那个淡绿房子的小区叫竹园，小区入口主路林荫道两侧相接的梧桐树立刻让我想起了大学校园。因为竹园的名字，小区里栽种了大量绿竹，风过叶响，颇有感觉。我不仅想起苏轼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诗句来。巧的是有一个朋友恰巧住在那附近，我就拜托她经常帮我问问中介有没有房源出来，因为我实在太爱那里了。然而，这个小区的房源非常稀缺，不仅因为地段好，有非常成熟的配套设施，而且还有拆迁概念，大家都等拆迁，不会轻易出手，只能慢慢等机会。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朋友在电话里通知我有一套房源出来。我即刻赶去，看房的客户已经排到十号，被当先赶到的我抢了个先。房子是带装修带家具出售的，位置楼层都正合我意。可是其它客户看上去也非常满意。从房源回到中介公司路上的十分钟里又遇到两、三波看这套房子的人。这十分钟里，我必须作出决定，根本来不及再跟老公商量了。我一边走一边盘算我们手里现金，当机立断，到路边的ATM机取出3000元定金（这就是我一个月的工资）立刻交到房产经纪人手中。与此同时，另一个看中的客户正在点他刚取出的钱，还未来得及交给他的经纪人。而我的经纪人已扬起手上钞票对他们说，“不要点了，这套房，我的客户已经定下了。”在我抢下这套房后，这个小区在后面的一年多时间再没有过这样好的房源。
在支付了八万元的首付以及各种费用后，我们两人身上，连毛票算在一起，一共剩下221.60，而距离最近的发工资日期还有一个星期。我要用这200多块钱支撑两人一个星期的交通和伙食费。每人每天四块钱交通费是雷打不动的，每人每天在公司里的午餐费也是固定的。为了算计这几块钱，害死了我无数脑细胞。我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一分钱憋死英雄汉。我发誓以后再不作这么极端的事情了，差一点让我们饿死街头。2001年12月31日，新年前夜，我们两个人在我们的第一份房地产买卖合同上双双签下了我们的名字。此时距我们到上海只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
我终于住进我理想的家园，至今已经有十个年头了，仍然没有拆迁的迹象。可是它周围的建设一直都没有停过，这十年中，浦东日新月异，飞速发展。原来好久看不到一辆车经过的十车道马路经常拥堵不堪。旁边的地铁站变成了四条地铁线路的大型换乘枢纽。为了浦东经济的开发，上海市政府加大了跨江交通建设，新建的两条越江公路隧道的出入口都在竹园附近。优越的交通环境进一步抬升这一地段的房价。我判断房价一定会进一步上涨。一年半以后，当我们省吃俭用又有了十万块钱时，我已经迫不急待地要再次购置房产了。
按我们的收入，当时每月1000多元的月供，仍然可以承受，只意味着再过几年省吃俭用的日子。而房价每年的涨幅却高达20-30%，同时年租金收入与房价投资的比例为6%，租金可以高于月供。就是说，如果用手上的十万元作为首付再购入一套房产，用租金还贷是绰绰有余的。况且我们这种地段房源的出租市场是求大于供的卖方市场，出租的风险极低，可以说，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就算不用于出租，一年以后上涨的差价也足以让我们还清贷款以外还有盈利。这笔帐算下来，我已经喜不自胜了。
可是却遭到老公的坚决反对，理由是我们还欠银行的贷款。老公心中有无数个“万一”，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事靠谱。“你怎么知道房价会上涨，万一跌了呢？”“你怎么知道会租到那么多钱，万一租不出去呢？万一房子被租户破坏了呢？万一我们有人失业了呢，利率上调呢……."《穷爸爸和富爸爸》中曾说，“穷人一生都不会欠别人一分钱，却一辈子是穷人。而有钱人却用别人的钱赚钱，而不用花自己一分钱”。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一件事是完全没有风险的，也不可能有百分之百没有风险的投资。穷人式的思维就是不愿意欠债、害怕承担风险。在这十万元的用途上我们产生了极大的分歧。虽然我对设想中的利润心痒难耐，但面对老公强烈的反对，只得放弃。最后，我们用这十万偿还了银行的贷款。再次身无分文的我，无奈地看着房地产市场以山呼海啸般的上涨。到了第二年房价不是上涨了20%，而是50%。
在事实面前，老公才不得不承认经济规律的厉害。2004年年中，我拿着勒紧裤带好不容易再次积攒出来的十万块钱，急急忙忙地再次出手。由于我们手上可调用的现金头寸过于枯竭，这次投资又让我们捉襟见肘，不得不又上演了一次几乎饿死街头的惨剧。“现金为王”这真是至理名言，保持一定的流动性必不可少。在血的事实面前，我沉痛地教导老公，欠债不等于赔钱，那叫作投资成本。不要为支付利息肉疼，千万不要急着还银行钱，而要想一想投资收益减贷款利息是不是正值，而那叫作帐面利润。因为老公这一脚急刹车踩得过猛，我们少买了一套房子，不然，今天的我已经成了地主，不用再上班，每天过着收收租金的包租婆的日子了。不过我心理还是保持了平衡。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在我的投资生涯中，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钱人之所以有钱是有原因的。以穷人仇富的心理来看，觉得有钱人赚到钱很容易，可穷人不知道的是，人家要承担风险，要有胆略，要承担心理压力。穷人如果欠人家个一百万，晚上肯定是睡不着的。承担风险是有回报的，风险越大其可能的回报也就越高，当然可能的损失也同样高。而有钱人需要有这个胆量，在重压下作出正确的选择和判断，需要独到的眼光和决断力，因为市场上的机会稍纵即逝，容不得你有片刻犹豫。凡是成功的人，不论你认为他多么不择手段，多么不道德，必有过人之处。就算是贪脏枉法，你也得有这个胆子去贪，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样的胆量。
我们幸运地抓住了最后的时机，因为自此以后，房价如一匹脱僵的野马，绝尘而去，让我们望尘莫及，绝无再次出手的可能。比如，年前打听到150万的房子，年后就瞬间涨成了300万。如果那几年不买房子，你的血汗钱将被空前的通胀吞噬殆尽。相同数额的货币在当时可以买到的东西和现在能够买到的东西相比有天壤之别。我很幸运地在当时懂了点金融和投资的皮毛，及时采取了正确的行动。如今我虽然没有过上包租婆的日子，还得每天蹶着屁股给资本家老板卖命，可是有两套房产保底至少可以让我们得到退休以后优越的经济保障。
7. 感恩的心
人的一生，最关键的就是那么几步。回顾我所走过的路，经常令我抚膺长叹。我们有了常住户口，一起白手起家，不仅在上海买了房，而且还有两套房。我得到了我梦寐以求、心满意足的工作，并且还在公司的政治斗争中全身而退。此外，在感情生活上我们度过了我们漫长的磨合期，跨过七年之痒。我和老公之间并没有过触电一样的心动感觉，因为一切都过于水到渠成。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从类似战略合作伙伴的关系开始的。我们为了实现我们的理想相扶相助。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们的关注点是在应对众多迫在眉睫的问题上面。当一切都重归宁静，我们才真正开始两个人的相处。可是我们两个人的性格又非常对立，因此磨合期非常绵长。在经历了痛苦的过程之后我们才真正找到了一种和谐关系，爱情得到了升华成为亲情。是的，婚姻是需要经营的。
命运有时的确不可抗拒，可我们也并非什么都不能作。至少命运交给我们把握和改变的那一部分我们不应该放弃。梦要去追，幸福要去找，不能听由命运来判决。有些事情看起来很可怕，但它们可能并不象看起来那么困难。当你勇敢迈出第一步之后，后面的一步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当你意识到再回头看时，发现原来你已经走出了那么远，原本所担心，所畏惧的东西你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已经不知不觉地被你抛在了身后。作出改变或选择，我们可能就成功了一半。我们到底应该如何度过我们的一生，这一直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问题。
感谢我的爱人，没有他的支持、扶助和陪伴我走不了这么远。感谢所有爱我的，以及我爱的人们，感谢帮助过我的相识与不相识的人们，感谢敌视、蔑视和轻视我的人们带给我的挫折和困难。感谢生活给予我的一切，也感谢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和努力。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生活，同时也坚持了自己。花落成泥，清香尤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