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除夕夜，十一点不到，我就钻进被窝了。
    八点半奶奶就已安寝，爸妈十点时也拉了灯。我家历来睡得都早，便是除夕，也不例外。
    温暖厚实的棉被，与带着湿气的寒冷轻轻地覆在身上。听说，今夜有雪，在这个小县城。
    这个小区，没有邻着主路，路灯光几折进入窗帘后，已是冥冥淡淡。街上没有车，也没有人。我在黑暗中等了许久，才隐约听见一阵车轮碾过水泥路的声响，它轻轻地抚过我的耳膜。
    这是令人踏实的安宁，却是热闹的序曲。
    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第一阵鞭炮响。“噼~噼~噼，叭~叭~叭~”也许，它本应让位给一个大礼花——一声儿连着一声儿在空中绽放，气势十足的，足够闹醒整个县城的。然而，现在它只是投进池子里的一个石子，在入水处激起波纹，传到远方时，已钝了。那点点续续的鞭炮声，像一个不太灵光的鼓手的演奏，节奏仍有，后面的音却叠着前面的音，一层一层覆盖了传来，叫人分不真切。
    我想象着，那是我从前住的地方，远在县城的另一边儿的山上的鞭炮声。它俯瞰着这个灯火通明，却万籁俱寂的小县城，提醒它，年关将至。就仿佛第一声赶着太阳升起的鸡鸣后，必然是此起彼伏的引喉接力。也像是热天午时，在第一滴雨砸向地面四溅开去后，也定然伴着星星点点，成群结队的倾盆大雨。
    第二串鞭炮响了，第三串鞭炮响了……初始还能些许分辨它的方位，待到后来，一个又一个的声响汇了进来，就无法辨明哪个声音是属于哪个角落了。这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家对第一串鞭炮的回应。东，西，南，北，一串接着一串。
    虽无法分清哪串声音来自何方，却渐渐可以觉到某个连续的演奏在弹了最后一个强音后，彻底停滞下来。虽则后来的声音补了上来，那个停顿，与此后的归于静寂，却在一众炮声中，清清楚楚地透了出来。
    忽然，所有的炮声都停了。
    它们当然不是相约着一起停下，而是每一串声响最后的强音都让给了静寂的空气，那回荡着硝烟味的战场，团团连起。当最后一个强音来的时候，它已是那么孤独，然而它奋力一搏，“砰”，它乘着它的前辈们的音轨，显得特别响亮。冷寂的空气马上包围着它们的红色的灰，它们却在这空气中荡漾开去了。
    整个县城似乎愣了十秒钟，很快，它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十二点还没到呢！
    于是，这次，没有了你来我往的谦让，忽然间，所有的角落，所有的街道的炮仗，同时轰然作响。好似一条大河到了悬崖，终于可以撒手飞流直下，原来的湍流回环，或静水深流，都只为了这一刻的陨落的巨响。也好似海底火山勃然喷发，激起一整片的汪洋恣肆，整个海面咆哮着，再没有安宁的小岛。
    在密集如暴雨般的响动中，却又有个别不同。那是在一片炮声海洋上空升起的焰火，可以俯瞰整个汪洋的。“砰，砰，砰”它每隔几秒钟才响一下，每次却清清楚楚地在一片一片的噼噼叭叭中凸显了出来。它是一片呼天号地拼拼杀杀的机关枪阵中的大炮，插着旗帜，稳定军心的。它的每一发炮弹，都散出格外的光亮来，红，蓝，黄……我起身向外望去，只见这不同的色彩走马灯般地在我的窗帘上闪映着。像小时候的露天电影，不够清晰的，偏偏我又站到幕布的后端去了，只见着混沌的一团影子，一闪一闪的，不停变着色。
兔年与龙年交接的那一刻，我就是在这被窝里，在炮声中，在这露天电影幕布下。
    等到我已经听到麻木，窗外仍是隆隆作响，远处的，近处的，楼下的，街对面的，依然在此起彼伏地进行着。我打开手机，已经是12点10分了。人们还要持续半个小时才算迎完新年吧。窗子没有关严，屋里满是硝烟硫磺的味儿。我还在犹豫要不要闭紧窗户，已在炮声中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