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在时光深处的梦想

 
                
                
       
        我不是文艺女青年，却也干过类似于站在北京的过街天桥上向下张望之类的事儿。在我看来，过街天桥是全北京最代表迷茫气质，最适合思考自己从哪里来、往何处去的所在。我曾经站在上面，望着脚下一路向左、一路向右的车流，从晨到昏。
    那年我十七岁，梦想是当导演拍电影儿。更年轻一些的时候，我还想当一个钢琴家。
    现在呢？
    现在我二十一岁，大三，认识的朋友有的工作了，有的考研了，有的考雅思准备出国，有的考上了深圳海关的公务员，有的，孩子已经可以打酱油。好像再也没有谁提过梦想这回事儿，好像谁提就显得谁矫情似的。倒是在看学校剧社《恋爱的犀牛》的时候，听到他们引用杜拉斯的一句话，说“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而我的梦想，就是与你白头而死。”听完后忽觉悲哀，我并没有爱谁爱到把他当成梦想的地步，于是，我也不知道我的梦想被哪只犀牛吃了。
    大三的上学期我在香港做交换生，在香港这座繁华的大都市里我看到很多从前不曾看到的东西，比如政府如何为公民考虑，公民如何思考自己已有和将有的生活。我们不需要拥有很多知道很多，但起码应该拥有选择是否拥有或知道的权利，这是一位香港朋友跟我说起的。他说，在那里，人们可以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只要肯努力。然而在这之前，最应该想清楚的事是，你想过怎样的生活？
    写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我的题目和开头都太大了，有种写不下去的感觉。其实写这篇玩意儿的初衷很简单，就是想记录下我这么些个月以来的一些心理变化。比如我决定要申香港的研究生了，决定以后在离家近一些的广州发展，决定放弃对某段感情的执念，决定从此后心门向广大男性敞开，争取今年之内找到如意郎君等等等等。不知可否算作梦想，只知道跟十七岁时的想法相比大相庭径，也貌似俗气许多。
    我也曾经梦想做一个女文青，成日把流浪荼蘼之类的字眼挂在嘴边，但现在看来，一个交换生活下来，我养成了去菜场斤斤计较的习惯，不舍得乱花父母一分钱；采访菲佣时跟她们成为了好朋友，也了解到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对家和友人的思念让我越发不想远走。我并没有如原来想的那样，出去一趟就再也不想回来或是走得更远，反而，更想留下来。
    我去交换时有门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课上有个活动，让我们给family, friends, career, marriage排序，东方人（包括大陆学生、香港本地生和日韩的交流生）清一色把family排在第一位，尽管我有一颗十分想飞出去的心，却发现自己在做这样的选择的时候竟也不能免俗。而德国人美国人丹麦人奥地利人澳大利亚人……放在首位的不是career就是friends，一位挪威的交换生朋友更坦言他身边的很多朋友跟家庭的联系都是十分稀薄的，成年以后很多决定再也不经过家里，比如他这次到香港来。父母也是他来了之后才知道的，他十八岁以后学费和生活费已都由自己负担。我本已觉得自己较同龄女生相对来说够独立了，却从未想到独立如此，听后甚感惭愧。
    我说自己不想走得太远了却也并非是有多想靠着我的父母，尽管他们总忽悠我留在他们身边是一件多好多好的事儿，事业起步的时候又可以节省多少多少成本，我并非因此想要在离家近的地方继续生活。只是放假回家后，我在房里看书，却听到我妈在厅里边看电视边自言自语说着电视节目里的人和事的那一幕，让我恍然觉得我的母亲老了。去年一场病后我妈关掉了原先辛苦经营的小店，那以后大部分的时间里一个人待在家里，只周一到周五的中午去帮朋友打点午托班也赚点外快打发打发时间，我无法想象，在我爸外出工作和我在外求学的时候，她是如何一个人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这样的白天，她是不是常常这样跟自己说话？她会不会看到别人的子女承欢膝下时想起自己远在他乡的不孝女？她为什么动手术都不跟女儿说？她为什么老想着给女儿找个男朋友？
    写到这里想到这些我终于忍不住哭出来。想起小时候家里穷，她不说我们家是因为没钱所以我弹不了琴，只说是她不喜欢我弹琴，我后来明白，她只是不想年纪轻轻的我知道梦想破碎是因为没钱而因此不敢做梦。后来家境渐好，高三的时候又陪着我一路艺考，帮我买资料找学校报名又远走北京去考试，即使最后失败，她却给了我一条寻找实现梦想可能性的路。很久以前我觉得，在梦想面前，所有关于孝道的羁绊都微不足道；后来才又想，是否在亲情面前，我的梦想才微不足道？
    或者，亲情之于我，不是朝夕相伴、一蔬一饭，而是一种至死的牵绊，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平庸无奇却轰轰烈烈，鸡零狗碎却铭心刻骨。
    年少的梦想终于被遗忘在时光深处，我现在想当一名好的口译，年纪大些的时候能去给人上上课，有一份持久稳定的工作，能常回家看看，放弃我爱却不爱我的人，找一个对味的人谈一段安宁的恋爱，一盏灯亮到天明的那种，然后结婚。或许有人要说我是被现实打磨掉了棱角和坚持的心，我却也甘愿如此了。很多事情我改变不了，有些选择的权利我也无法拥有，我所能做的，就是守护我已有的东西，珍惜它们，像我一直想的那样，干净而美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