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塔莱的诗歌

 一、记忆
在文字诞生之前
记忆是一种文学品种。
后来它变成了纪事，
变成了传统
发出了尸臭难闻。
活的记忆更加古老久远
它不是生于心底
也不向心渊下沉。
它加在生存者头上
像朦朦胧胧的光环晕轮。
它已渐渐消散，
不知是否还能恢复。
它对自己从无记忆。
二、赞美我们的时代
不能过分赞扬
世界的重要
我指的是我们这个
也许是唯一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
可以用艺术杀人
也可以创造
使整个空间只生存半天的艺术
尽管这个空间用了千百万年才形成
甚至不只千百万年。
不，不能太多地赞美它
我们只能抓紧时间
因为那个时刻不会太远
有那么一个著名的寓言说
青蛙的肚皮胀得太圆
胀破的时刻可能不远。
三、大象
两头大象
认真埋葬
它们的小象，
捡些树叶
放到它的墓上，
这才慢慢走开，
那么痛苦，那么悲伤。
在我身旁
有人擦了擦眼眶。
那是偷偷跑出的眼泪，
是同情怜悯
在无力受辱时才会夺眶。
大象那么庞大
这眼泪太不相当。
这时，别人笑起来，
因为屏幕上
出现了丑角的滑稽形象。
四、三
三的幸运
不是魔鬼的功劳。
一意味着孤独
二带来纷争
而三
两全其美。
五、搬迁
我又一次搬迁
纵然心中不乐意。
我羡慕鹳鸟
她倘使转移
晓得去往何方，
又将回到哪里。
六、失眠是我的痛楚
失眠是我的痛楚
又是我的幸运。
遭遇梦的冷淡
我唯有在清醒中
隐身于并不过分幽晦的黑暗，
光明把幻影驱散干净，
黑夜却给予它们自由驰骋的天地。
这些夜来客诚然不会带来愉悦
可它们当中有一位
不是梦幻，或许竟是
唯一的真实。
七、文字
文字
一旦苏醒
将摒弃它们最适宜的场所，
摒弃中国的墨水，
范布里安诺的纸张，
足以保守它们秘密的
皮革的或天鹅绒的公文包；
文字
一旦苏醒
将静卧在账单的背面，
静卧在彩票的空白，
婚礼喜贴
或报丧的讣告；
文字
没有过分的奢望
只求留在奥利维蒂手提打字机
错乱的键盘上，
西服背心的
黝暗口袋里，
化作纸篓底层的
一团废纸；
文字
一点儿也不快活
倘若被卖弄
活像放荡的女人
赢得狂热的喝彩
和无耻的款待；
文字
宁愿静卧在
酒瓶里酣睡
也不愿接受
被阅读，出卖
像涂上香料的木乃伊
被埋葬的愚弄；
文字
属于所有的人
徒然隐藏在字典里
因为总有卑劣的小人
去挖掘最污秽
最稀罕的菌菇。
文字
在永恒的等待之后
放弃了一劳永逸地
被发表的希望
随后同占有它的人
一齐死亡。
八、赠辞之一第4首（献给亡妻）
为着那个世界
我练习重逢时辨认的手势、口哨，
我尝试调节它们
希冀所有的人不知不觉中
进入那个世界。
九、我的生活
我的生活，我不向你祈求
清晰的轮廓
令人赞叹的外表。
在你失去平静的旅程中
蜂蜜和艾酒如今是一般的滋味。
心灵轻蔑每一次的骚动
惊吓也委实无力把它摇撼，
有如一声枪击
间或划过寂寥的田野。
十、致离别的柳芭（一位犹太女子）
如今不再是蟋蟀
而是火炉边的猫
你离散的家庭的庄严之神
向你嘱咐。
那房子你也带走了，
它可是纸盒或者鸟笼？
像波浪超越失去理智的时光
你将获得解救。
十一、鳟鱼
安坐在黄昏的河畔
年轻的经济学家，
神学博士，
鳟鱼走近闻一闻，掉头游去。
她的乌黑的闪光
有如你沐浴时披散的头发，
你从地下办公室抒发的
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