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斯科因(David Gascoyne)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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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盖斯科因(David Gascoyne, 1916-2001),英国著名超现实主义诗人,与狄兰·托马斯齐名,生于米德尔塞克斯的哈罗,早年在伦敦萨利斯伯里大教堂学校学习,十六岁时即出版第一本诗集《罗马式阳台及其他诗作》(1932),1933出版小说《开幕日》,即显示出其少年文学天赋。1935年发表论文《超现实主义概述》,1936年成为伦敦国际超现实主义展的组织者之一,这段时间以及1937-1939年在法国的时候,他与超现实主义诗人、画家布勒东、达利、恩斯特、艾吕雅、茹夫人等过从甚密。此间他出版的诗集《人的生命不过是盘中肉》(1936)和《荷尔德林的疯狂》(1938)成为他的超现实主义诗歌扛鼎之作。《1937-1942年诗集》是他的宗教诗创作的开端,其诗艺日趋成熟。二战后,他在1947-1948年和1953-1964年两读重返法国,生活在巴黎和普罗旺斯。他在五十年代出版的作品有《流浪者及其他诗作》和诗剧《夜思》等,1988年出版《诗合集》。此外,他还翻译过荷尔德林和法国超现实主义诗人的作品。1996年,因为他对法国文学的终身贡献,法国文化部特别授予他文艺骑士勋章。盖斯科因的诗歌作品的超现实主义手法极其完美,袒露了他那个丧失了精神价值的世界中的人类的孤独和痛苦,把人类为生存的意义而挣扎的苦难曲折地表达了出来,这使他成为本世纪英国现代主义代表诗人之一。尽管他的诗作有时很晦涩,但仍然具有深刻寓意,语言非常流畅,不失为超现实主义诗歌中的瑰宝。
● 竞 赛
智慧的终极完美不可欲望
自绕口令开始盛行以及冻结的栈架
宣布其目的地以来尤为如此
整个乌托邦上面有一块厚厚的白毯
它压抑相撞的火车的恐怖声音
蜂群从民族的河流飞出来
它们咕哝着听不见的古代学识的片段
匆匆掠过环绕的水之宫殿
宫殿站在脚上对它们最后挥别
当密室的门打开
透露一条膨胀的珠宝的狭长远景
在它们针刺的肚脐上连续转动
把它们的下侧展示给窃贼的好奇之眼
把它们的羊皮背心展示给愚蠢的殡仪者
把它们所有的绣鳍展示给世界末日
因此船长说这与地震无关
这是我将给予一块骨头的极为勇敢的女人
在他对折成两半的床上转侧
覆盖着八块碎片
对夜晚宣布将为美授奖
又为戴上假发再次授奖
● 夏天的回声
寒冷的是这个日子,
寒冷于水的火焰,
寒冷于一轮被遗忘的月亮的灰烬。
塔楼下面漆黑的屋里
百叶窗在干旱中上下轻拍。
蜀葵破碎地悬垂
空荡荡的,
空间里的虚处一个声音(慢慢细流
穿过贫瘠的空气的无限
延伸)模仿着
我们的意识之外的
某种可怕的音乐。
某个白色身影拖着长发
穿过雾霭而行
叹息又搅动睡眠的
枝条,穿过房间而行
从寒意铺盖的地面上的
石头中扬起尘埃。
● 并非解答
上上下下
日子的卷轴如同一块布匹展开
日子铭刻在每个人的前额上面
昨天迭起明天打开
今天如同一匹没有骑手的马
今天一滴水掉进一片湖泊
今天上上下下一派白光
一把日子的扇子握在处女的手里
一根燃烧的灯芯焚烧着纸张
你再不能转身回去
再不能静止
诗的词语缭绕在灰烬间
比我们的绝望更大的绝望的象形文字。
● 净化的作呕
一片不纯的天空
一次无情而不纯的呼吸
逻辑那发烧的呼吸
一只大鸟挣脱束缚
刺耳地鸣叫着拍翅飞入沉寂
一只长着残忍之爪的大鸟
在认识的野性伪装那边
在进入被分割的痛苦地带的
湮灭之梦的姿势那边
一个人在那里束手而行
一个人在那里缠发而行
眼睛寻找天顶
一个人在那里像塞巴斯蒂安①而行
沉重的肉体祈求悔罪的嗓音
就座于石桌前
就座于一场肉欲的盛宴
我们在我们腐烂的面具后面窃笑
我们男人的头颅在我们
从天真扭曲成傲慢的面具后面
在那里瞄准的手指说话并且在那里
瞄准的手指证明
谴责者挣扎于谴责
受到谴责者痛苦扭动又怒号
手指瞄准那被选中的牺牲者
牺牲者接受牺牲
受到谴责者喷涌出挑战
我们怎能触摸那腐尸?
一次突然的痉挛拯救我们
一次净化的作呕照亮我们
球体的音乐沉寂无声
我们的手静静搁放在床罩上
畜群返家。
①基督教殉道者,殉道时被乱箭射穿。
● 慈善周
给马克斯·恩斯特
把泥土的纪念勋章授给了狮子
一枚授给这一周的每一天
一枚授给这场阴暗的动物展览中的每头野兽
在那猛然闭上的眼睛
所粉碎的云层中间失事
神学院的外衣
被夜间的探险
被所有爬进窗口的
怪物所穿破
它们的头发中生虱
它们的交配等于零
它们的眼里有冰
歇斯底里在楼梯上
头发被连根拔出
花边手巾被撕成碎片
被血泪玷污
它们的碎片撒在水面
这些是零的现象
隐形人在人行道上
唾沫在黄草之中
灾难那遥远的咆哮
和欲望那迸裂的巨大子宫。
● 散文诗三章
为一次超现实主义物品展览目录而作
1
诗人死了;为了发现他灵魂的神秘放射遗物,我们必须在人群中寻找:——一系列延伸进无限时空中的影像的分娩剧痛;推力和斥力运动的结晶;从隐者的洞穴到巨大岩石的破碎外壳,一条骨头的痕迹及其他碎片。
弧圈中心固定着一个猎人的弓箭,饰有致命之花的花彩。这是动物磁力以及所有憎恨和恐惧之梦的交点。
人们秘密地宣告了他们对那些萦绕在自己心头的人的爱。
沼泽上空的夏天空气里,悬挂着无形的季风,如果人类的眼睛能记录这些季风,那么它们就会形成漏斗形状。沉没的动物的温暖气息和失败的士兵的散发物,传递到它们的嘴唇之中,这些失败的士兵的盾牌在落日的绿光中奇异地闪烁。一个遥远部落的某个典型代表人物消极地坐在岸上,偶尔在他的鼓上敲打出一声闲散的音调。至少一个月也不会再有雷声。
人们热爱战士;甚至当他沉没在沼泽里躺着,他们也用一千朵致命之花来装饰他的形象。他们看不见他的伤口。
对战士来说,战争;对情侣来说,爱情。而低级物种也会给予其情欲的实例:在昏暗的缝隙里,沉默的气泡,如同肺叶张合。烟雾从眼里升起来,扭曲迷宫似的远景。这就是睡眠。它的振荡仅仅为了加剧外部壁垒的腐朽而发挥效用。那里,我们那被投射的躯体列队行进,覆盖在令人惊异的幻觉的外表中,我们无需了解这种外表,就可以在夜间接受它们。
强暴的是那我们用其覆盖了我们的欲望的谬误。去吃喝,去扼杀和做爱。魔术,凝结的阀门,陶醉,寒意侵入毛孔,眩晕的汽笛的召唤从北方坠向南方。海洋不曾停止划伤海岸;血液也不曾停止穿过大脑的通道而运行。
2
要用语言来描述这个国度的自然之美,几乎是不可能的。山冈沐浴在一片宁静的光辉里。就像从儿童眼里散发出来的光辉,乳汁一般扩散。更远的山岭投下的影子,酸一样腐蚀到平原之中。只有少数几幢房子围绕在湖畔,托钵僧和测水者,没有受到骚扰的精灵的居所,只有在傍晚,当太阳把附加的光泽抛洒在那装饰湖岸的铋之洞穴上,他们才出现在其门槛上。又有谁不会嫉妒那在时间死神的心醉神迷的注视下度日的他们呢?在北方,有一两个被遗弃的村落遗址存在。这些村落曾经居住着一个异国情调的种族,他们穿着毛皮,用一种最接近类似鸟儿的说话方式的言语来相互通讯,尖锐刺耳,然而又似乎是发生于喉间。他们的水井干枯了,或者盐化了,因此他们就迁移了,我们不知道他们迁移到了何处。在他们遗弃的、用砍来的火山石砌成的小屋里,发现了几只水罐和其他器皿,具有那被推测是以图画来说明这个失去的部落的神话的古怪装饰。
在这些传说的代表中间,最重要的是轮。有时,这幻想被表现成一连串动物和纠缠的人的四肢。某些船只,覆盖着那好像是被粗野地拉扯的群群花朵之物。某种最近被发现于那地面为地震频频摇撼的、石化的西方森林中的独立石柱,图腾一般,装饰着五只眼睛环绕的星座。
眼睛之轮的现象,在国度的这一部分里,据说被黎明时山峦上的观察者频频观察过。它所报导所见过的最后时机,是在一群科学思维的探索者朝着下面的山顶要塞中前行的时候,并非那么多年以前。早晨五点钟,当他们的向导把注意力引向他们头顶上的一片古怪光芒,他们就从帐篷中显身。一会儿后,正如他们最初想象的那样,这群光芒不是被一群星星、而是被五只轮廓清晰的巨眼放发出来的这一问题,变得显而易见了,这些眼睛沉重地盘旋,大约十分钟都在天上一动不动,不闪眨,以沉默的敬畏和奇观而让观者入迷,然后又如同云彩逝去。这现象伴随着一种遥远的碾磨、鸣响声。假设这个奇迹,或视力错觉,是由于那堆满这个地区的云母岩的特别反射的财富;崇敬它施舍这种与其他的、永远发生的更明显的象征联系的、最初升向轮子的传说的外观。
3
大片大片被破坏的土地,以天空为背景显出锯齿形轮廓,木制施工架一百四十英尺高,能够像巨大的火炬那样燃烧起来——年轻女人和小老儿童被杀死,七横八竖躺着——废弃的炮车,废墟间,吹积成的雪堆到处融化于阳光下面……
万物都井井有条。我们的领头者命令途中暂停。他侧脸从被毁损的风景中移开,转向我们,我们看见他带泪的微笑。
当旧世界的最后一丝痕迹被清除掉,他喊道,同志们,我们将在这里建立起我们的城市。
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在一座拒绝的小山顶上竖起了旗帜。我们在早晨清新的空气中勤奋地着手工作,以便观察最后一座圣坛或监狱之墙的毁灭。
从一座静悄悄地熊熊燃烧的大厦之塔中,一群鸽子盘旋,它们那半被烤焦的羽毛气味,与那搁放在斜坡上的腐朽潮湿并且遭到践踏的无数花朵的芳香混淆在一起。天空把一根风柱像一块风掷的头巾猛然抛掷在远方,那里,地球在永无休止的铰链上转动。
● 反射的热情
悲伤的神态脐带般分离,同时又展开于蛛网之中——这些被征服的蛛网,它们的呼吸繁殖暴力和恐惧。它们轻叩的手指,无济于事地指向它们自己雄辩的星星。在蔬菜植物那长得过高的装饰性建筑里,依然相同。仿佛圣·瓦伦丁①弄脏了与一只被遗忘的苍蝇沾上粉末的触须所签订密约中的最后字母。仿佛飞行本身仅仅是圆形的。
可是在一条条石墨小道相遇的这里,理应总是有水。看看那起皱的瀑布怎样摇头回应斗士般的叶簇之邀请。它们似乎消失在稀薄空气里,渴望一种更流畅的表达方式。丁当作响的钟楼滑行离开自己的意志力。鸡蛋在击剑课期间破碎。砖石建筑紧紧搂抱宗教仪式的颈背,在头颅放纵地泛起泡沫的爆裂声中掩埋自己,凭此,那关闭的大门重新被忠诚和名誉的微风所低声说出。这样云朵就诞生了。
我的手里,搁放着同样的低语,指甲头的纨绔子弟,老是乞求着那描绘马的有薪俸的牧师职位。
①基督教三世纪殉教的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