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红楼梦

 奶奶喜欢看红楼梦。
年轻的时候看戏，那时节看越剧，江浙一带的地方戏，幽婉的唱腔，不甚矫饰的装扮，恰是江南人家的清丽婉转。
黛玉园中葬花，宝玉无心而过：
绕堤拂柳过花径，何处笛声哀凄凄。
那是黛玉的叹息：
人道是大观园四季如春，我眼中却只是一座愁城。
风过落红阵阵云，牡丹谢落海棠惊。
一寸芳心谁共鸣，七弦琴断谁知音
且收拾起桃李魂，自筑芳冢葬落英。
每每听到这里，奶奶也忍不住一声叹息，女儿家的哀愁，纵然是早已白头，膝下儿孙承欢，曾经少女时节心头那抹细腻忧伤也恍若昨日。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曾经的少女梦，曾经的感时花溅泪。
那个时节的我，看不懂这么多的哀怨离别，只记得舞台上彩蝶般的衣袂翩翩，台下串走的冰糖葫芦的甜蜜丝丝，还有晌午时分慵懒的阳光的暖意。
日子就像糖葫芦，一个个的偷偷吃掉了，偶尔一颗没有来得及品尝，藏在橱柜隐蔽的角落，等到想起，晶莹的冰糖也融化了，内里包裹的红山楂，也渐渐风干瘪了，消失了原有的鲜艳光泽。
去戏台看戏的日子，渐渐也消失了，那些戏班里的宛若仙人的女孩也渐渐散去各谋出路了，或许去拍电视剧了，或许成了哪个百货公司的售货员，或许成了一个顽皮小子的妈妈，陪着他去游乐场坐过山车。
 
只是偶尔冬日的午后，奶奶会闲来想起曾经去看戏的光景，偶然哼出一两句唱词，淡淡的带着已经看透一切却又眷恋不舍的忧伤。
 
当越剧已经渐渐从生活中消失的时候，电视剧红楼梦该是给了奶奶最大的安慰，每每电视台放红楼梦的时候，奶奶总会追着看了一集又一集，一天两集，这样一个多月的时光就在每天晚上等待电视直播的期待中过去。
 
奶奶喜欢林黛玉那眉眼，那娇嗔，那小性子却惹人万分怜爱，那抹不去的哀愁，那深入骨髓的忧伤。很多年后，我才能体会那份忧伤，那句说：我要用一生的眼泪来报答他。那无尽的忧伤岂是那娇小的身躯所能承载的，太满了，于是从眼眶溢了出来。
 
又是新的一年，奶奶又盼着红楼梦的播放，然而所谓的新红楼却打破了原本美好的期待。生于八十年前民国江南人家的奶奶，实在受不起这所谓的天雷滚滚的轰炸。奶奶眼角里闪过一丝厌恶：这哪里是林黛玉呐？是啊，这哪里是林黛玉呢？那彻骨的忧伤，那满腹的才情，那天生的孤傲，那无骨的柔绵，那天然的灵气，那不甚莲花的娇弱，又岂是一个连红楼原著也没读过，啃着炸鸡腿，灌着冰镇可乐，穿着露脐短裤的现代青春叛逆少女所能演绎的。李少红这次高估了自己。
可奶奶还是时不时的会问我，最近哪个台要放红楼梦啊？是红楼梦，不是那个新版的丫头。
可是我也无奈，电视台现在很少见到播放了，现在每年新拍的电视剧和肯德基里的炸鸡腿一样，一盘又一盘，机械化般快速的生产出来，充斥着电视荧幕，很少有电视台还会把老旧的片子翻出来再次重温。
 
我于是在家里装了ITV，这样奶奶每天都可以看会红楼梦了。对于不会使用电脑的奶奶来说，ITV真是个好东西，只是奶奶还是不会使用ITV复杂的界面，不能像以前开电视一像，我把频道预设好，她只要打开电源就好了，每次看电视的时候还是需要大家帮一下忙，帮她操作一下菜单找到红楼梦。
 
又是冬日的午后，奶奶坐在摇椅里，一遍一遍的看着那么几集的红楼梦，她似乎只是喜欢看那几集，黛玉葬花，诗会，刘姥姥二进大观园。对于其他似乎并不太感兴趣。有了ITV后，她可以选择性的重温喜欢的剧集了。
看着奶奶一脸满足惬意的模样，我也满心欣喜。我想幸福就是这样，可以在温暖的午后，泡一杯茶，看着自己曾经喜欢的故事，让回忆静静流淌，是故事里的黛玉，也是生活中的你，花谢花飞，豆蔻年华的少女，无尽的孤独忧伤，待到青丝成灰，重新忆起，却是淡淡的幸福弥漫开来，曾经那个少年，看着扑蝴蝶抑或葬落花的女孩，道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于是幸福悄然展开，静静蔓延，一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