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的童年

  （一）老头
  我外婆家隔壁住着一个很文艺的老头，他辟了阳台做书画室，每天早上迎着阳光写字作画。我叫他蔡爷爷。那时候我常去蔡爷爷家里玩，桌上堆着好几个巨大的砚台，乱七八糟的旧报纸和宣纸。记忆里很清楚的场景是蔡爷爷背着阳光对我慈祥地笑，右手还端着大毛笔。
  蔡爷爷还自己写回忆录，写自己的童年，写我们小县城四五十年前的模样。他自己写，自己排版，自己用A4纸打印成一册给我看。他好像说过有出版社很感兴趣，也不知道后续如何，那时候我才读中学。我读过好几个老头的童年回忆，蔡爷爷的，还有鲁迅梁实秋之类的，大概是差不多的，他们都是出生在富裕的大户人家，念私塾，好吃贪玩，然后因为历史原因家道中落，甚至沦落到去吃草根。具体的谁对应什么样的画面我已经分不清楚，只有几个孩子在阳光灿烂的宅院里面斗蛐蛐捉迷藏，在一片爆竹声中讨压岁钱和点心，多好。
  我的爷爷没有那么幸运。他的出生我不是很清楚，听奶奶说也算是书香门第，祖上几辈都是私塾的先生。但是到了他那一代，历史原因，各种不济，几番波折，居然跑去徐州挖煤。下了几年的矿，我爷爷被提到地面上，具体做什么我一直是一点概念也没有。知道几年前我爷爷胃癌不治去世，我翻到他以前一张红星闪闪的照片，照片里他俨然是学生会主席开会的模样，坐在帷幕下，前面是话筒和名牌，上面写着“工会主席 XXX”，当时我大吃一惊。因为小时候跟爷爷在徐州过的相当清淡，矿上配的房子家徒四壁，他退休时大概也没有拿到什么bonus。但是再想想，爷爷本身就是党员的精准诠释，爱党爱国，正直豪爽，关注海峡两岸甚过关注自己的财务状况，关心邻居家的铁门修好了没有甚过关心奶奶的背扭伤了；每天晚上执着地吃一大碗汤面，除非有直系亲属的婚丧事宜，坚决不下馆子，简单得一塌糊涂，没有钱。
                
                后来爷爷退休了，我们又回到了家乡，一家五口终于团聚。我读小学，爷爷每天骑着老凤凰车送我上学，再后来我就自己骑自行车了。爷爷写的一首好钢笔字，但是很少拿笔。他每天早起跑三公里，顺道给自己的老岳母送早饭，然后回家看海峡两岸，午饭后下棋或者打十块钱一圈的麻将，五点回家吃一碗热汤面，看电视睡觉。也许一年感冒一次吧，但是他从来不去医院，谁也劝不了他。一直到最后，一次身体检查，已经是胃癌晚期。四次化疗之后他从160斤瘦到了100斤不到，他说受不了了。然后他很快去世了。我一直没有哭，直到火化的那天晚上，我一路痛哭，因为仿佛是如梦初醒，那张枯瘦的身体里面居然是我的爷爷，而且马上就要化成灰。
   爷爷去世已经是好几年的事情，我有时候还会想起他患病前的饱满的孩子般的笑脸。蔡爷爷早就和老伴一起搬去广州和他的儿子儿媳一起生活。值得一提的是，他帅气的儿子现在成了一个文艺的美术老师。
   我很想念这些老头们。如果我是个男人，老了之后我说不定也能成为这样的老头，执着地写回忆录给邻居家的小孩子看，骑一辆破烂凤凰车去打牌。
   
   写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想说什么呢？说人生短暂一切都是浮云？还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那几个老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