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送给自己一次旅行——快乐
独自背包出发，早已不是第一次，但真正的孑然一身，还得算这一次21岁生日旅行。
本不想成文，文字还不够强大，那些活生生的体验只在文字外才鲜活。但没有人分享过的这些东西，如果不留下些纪念，总是怕会忘的。就当作给自己的记忆立个碑吧。
喜欢在路上，从来都是。越来越强烈。
害怕一个人出发，也从来都是。却越来越习惯。
轻狂的年纪，觉得孤独是件很有范儿的事；后来养成周围有人的习惯，孤独成了件可怕的事；直到后来发现麦卡勒斯定律，才知道，孤独它不是个事儿。在生命的朝圣之路上，我们从来都不曾摆脱孤独，即使有爱、知识和对苦难的怜悯，也不过是相互在黑暗中并肩而行。谁也不曾真正接近过谁的内心。
其实我出发，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加班到1号，到了2号还未适应放假时间的生物钟早早叫醒了我。我不是挂着精神游走的美丽外套来满足自己浮躁虚荣的内心需要。决定一个人上路，是想要一种自我享受没有观众无需刻意的生活方式，是想…了无牵挂。
嗯，放假了，后天生日，那，就出发吧。
我很幸运，订到的往返火车票都是是坐票，虽不靠窗，但夜了跟靠窗的壮年哥哥换，都很爽快就答应了。（火车票座位号尾数为3、4、8、9靠窗）不抱太大希望打电话给青旅，前台值班的美女帮忙订到了3、4号晚上的驴友房。她像帮朋友订房一样帮我考虑的，后来看了押金单知道她叫小宇。长得很清秀，涉世未深的清秀，我真的很幸运。
在广州到吉首的列车上，对面坐了一对情侣，听口音老家在湖南，从深圳回家见父母，男的当过兵，长得挺拔，女的略显娇气，却很疼爱身边那个刚毅的男人。男人玩着女人的手指讲他小时候往牛鼻孔里赛炮仗的故事，女人笑得汪洋肆意。女人问男人最受不了她做什么，男人很认真地回答着，你别骗我。车厢里有人回头望望，有人嗤之以鼻，有人相视而笑。我坐在对面捧着书本，耳塞里的音乐，盖不过这对爱侣一直不停讲不停讲的情话。
慢悠悠晃荡的车厢，等我一觉醒来已到了衡阳，对面的那对小情侣不知何时移到了列车另一面的空座位上相拥而眠，换来了匆匆忙忙上车的一家三口。孩子8岁，凌晨四点多该是孩子们呼呼大睡的时间，他却兴奋得不一般，一上车便打开零食不停吃，吃得中场休息时便好奇地打量着对面的我，手里抱着打开的书，眼镜歪斜在惺忪的睡眼上，头发有些凌乱，看上去像他幼稚园时候的老师，此刻正与他四目相视，然后笑笑。他忍不住问我：
“你想吃东西吗？”
我笑笑摇摇头。他又接着问：
“你是老师吗？”
“哈哈，不是，怎么你觉得我像你的老师吗？”
“老师都戴着眼镜呢。”他说完我扶了扶眼镜，他又呆呆地看了几秒。
“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朋友都叫我饺子。”
“那我也是你朋友。”
“那你叫什么呀我的朋友？”
“我名字比较复杂，妈妈刚教会我写，我给你写吧。”他说着就转身在自己装满零食的小书包里翻腾起纸和笔，我伸出手掌：
“你写这儿吧！”
他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着，稚嫩的手指轻轻滑动，时而暂停想想下一笔，时而拿另一只手装作橡皮擦擦掉，最后我连蒙带猜给一个字一个字吐出他的名字：
“欧。瑀。熙。对吗？”
他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等我再次从梦中醒来，是听见欧瑀熙对着我喊：
“包子！起床啦，到吉首啦。”
我哭笑不得，拿起书本轻轻敲了敲他的头说：
“我叫饺子！”
他的妈妈在旁边也笑开了，说着：
“别跟饺子阿姨闹啊，坐下！”我顿了顿，随即起身收拾书本整理衣服，被唤作阿姨了，想必是面庞上有些东西改变了。我暗自笑笑，继而恢复平静，那一瞬间的我的惊讶和感慨，波澜不惊。到站了。
吉首火车站应该有一定年岁了，日复一日迎送一群又一群旅人，自己慢慢老去。出战左转直走200米，搭上吉首到凤凰的大巴，5块钱买了一张地图，先用手指踏遍每一个想去的地方，然后，换成脚掌。车上的人三五成群，很容易看出坐在我斜后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一个红背包的女孩，也是一个人过来，我们目光撞见，笑了笑。我正犹豫该说点什么，她抢先问：“你一个人过来吗？”我边点头边说：“嗯嗯，你也是吗？”她点点头，继而谁都没有再问，也许，大家一样，再问下去，也不过是嗯，是的，我也是。
从汽车站到凤凰古城内，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段距离，我眨巴眨巴眼睛，决定搭一辆苗族阿哥的摩的到青旅，阿哥的普通话很不普通，一路上问了些被司机问过很多次的问题，我有些疲倦，只简单迎合着，他津津有味，从沾沾自喜的蚩尤后代传说，到今天的凤凰城内的交通，10分钟的车程他似乎没有停下来过，到了市医院门口遇上塞车，他停下来，回头看看我，问：
“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我撒了个谎：“不是，我男朋友在古城里了。”
“那他怎么不来接你？”
我顿了几秒。“我们吵架了。”
“哦……”
然后他就没说话了。卢梭说，不损害别人也不利于自己的谎言不叫谎言，若出于道德上的目的的，叫做寓言。我这个谎言没有对苗族阿哥造成损害，于我也无利害只谈，只出于礼貌回应，结束之前持续了很久的简短的“嗯”，算是道义目的，所以，我给他讲了个寓言。
到青旅住下，原木床的四人间，感觉很好，1、2号床位都放了一个包，必是有人住了，我在3床放下东西，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简单化了妆，出门了，凤凰比广州冷很多，我穿了件厚厚的外套，钱包手机全塞兜里，空着两只手，一甩一甩在8点多的闹市中晃来晃去。我喜欢银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让我觉得单纯和踏实。我前前后后逛了七八家银器店，看它们明晃晃却不刺眼的光泽，摸摸它们微凉光滑的表面，在镜子中看戒指、手镯和项链。我毕竟是女子。我为小鱼挑了一跟很搭我的链子，以前用耳环把她戴在腕上，现在让她更靠近心脏。后来顺着白天看好的路线，找到了烧烤一条街，真是黄金周的假期，摩肩接踵绝对是个写实派的形容词。周围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在烧烤摊昏黄的灯光下来来去去，面孔，背影，面孔，背影。身在其中，我觉得安全。挤进一个很多人的烧烤摊前挑了自己爱吃的东西，在一个角落坐下，与一对花甲夫妇拼桌子，他们是北京人，退休后一起游走了很多地方，带上彼此，世界便无牵无挂，这是一种宁静，我能感觉到。他们请我喝了一小杯啤酒，我说，再过两个多小时我就21岁了，就当作是第一份生日礼物，我会永远记得。他们高兴，我和他们一样高兴。婆婆说我很独立，但是一定要万分注意安全，因为爸妈会很牵挂。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懂，但她说出来，我便感动得哽咽了。躲开闹市，我给爸妈打去了一通电话。
凤凰古城真的不大，我夜访沈从文故居，从东门逛到北门，穿过文化广场到埠城门，沿着虹桥中路回到青旅，也还不到凌晨。
那时里面比我出门时热闹得多，音乐呱噪，笑声哄闹声此起彼伏，我好不容易看到个只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脑的桌子，便走过去问：“我可以坐这里吗？”近了才看出她是女生，留着短发，干练的装束和清晰的轮廓让她看起来像个柔和的男生。我觉得亲切。她抬头望望我，说：
“哦，好的。你想喝点什么吗？”
“嗯，有什么咖啡吗？”
“我比较拿手卡布奇诺，要吗？”
“哦，好的。”
她叫叨叨，原来是青旅的义工。暖暖的咖啡捧在手里刚喝了一口，隔壁桌的人招呼我过去玩杀手，啤酒，吧台，音响，烟圈，灯光，斜靠在沙发角落的吉他，在透凉的边城之夜，于我是种莫大的浪漫，离我最近的一位男孩以一种隔山对歌式的呼唤，极力盖过音乐：
“过来一起玩吧！”
存在感和归属感来得很突然。才发现好像很久没有以群体的一部分而存在了，开学便一直实习，班上的同学大部分都很久没见，零落的宿舍只剩下两个人，又各有各事，晚上碰个面便倒头就睡，对他们的脸，会突然很想念。想起刚来广州的时候总是迷路，在不大个学校也会走丢的自己，跟宿舍人出去逛街总被拉着嘱咐着不要跟丢，还有那句不耐烦的
“要是万一走丢了，别到处乱跑，你就站在原地，我回来找你，听到没啊？”第一次听你这么讲的时候，我其实哽咽了。嘿！我现在一个人能看着地图到处逛了。
游戏一轮又一轮，似乎每个人都很熟，你会很好奇问身边的人，也会被人问：你跟他们一起来的是吧？但其实大部分之前都互不认识。大家不问姓名，不问职业，不在意你的过去，也不关心你的未来，只是恰巧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干一件相同的事，for fun。被问到最多的就是你从哪里来，呆了多久，什么时候离开，问来问去想知道的就一件事，是否下一步，我们还会有缘到继续同路。跟他们玩杀手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不擅伪装。总是首当其冲被挑出来杀掉，在旁边观战偶尔无辜争辩两句，也觉得开心。完全没有意识到，10月4日00：00已从指间或是耳后悄悄溜了过去，也好，我必是笑着从20跨入21的。
一直到凌晨两点多，大家才起身各自准备回房睡觉，我趁着嗨劲儿还在，大大落落站出来宣布今天是我的生日，一个人在这边过的，跟大伙儿讨句生日快乐，够我快乐一整年。大家一听兴致又来了，全场17个人，17个我20岁最后一小时认识的人，为我唱着：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我许下三个愿望：
1、我想爸妈一直一直健康愉快。
2、我想在一堆朋友中没心没肺地大笑，或哭个痛快。
3、我想…，这第三个是说出来就不灵验了的秘密。
音乐停下来，热闹散场，人群三三两两挂起背包离开，沙发上东倒西歪的靠垫，桌面凌乱的纸牌和酒瓶，剩下前台值班的义工，慢悠悠整理着渐渐变凉的吧台和桌椅。一个人坐在原地，我很不情愿离去，像小时候贪恋公园里大榕树下的秋千，胖胖暖暖的外婆催我回家。突然好想她，如今苍老浑浊瘦骨如柴的她，想念她身上的膏药和肥皂混合的气味。没问他名字的那个义工整理到我旁边书架的时候，缓缓问我是不是不开心，我开心地回答他：
“嗯！”
他笑笑：“生日一个人在外面。？……”
我听不出这句话后面是句号，问号还是省略号，所以报以久久的沉默，也不想说话，散场后的安静有种珍贵的吸引力，说话太聒噪。他整理到角落，顺手拾起斜靠的吉他，轻轻拨动琴弦，木吉他一组沁人心脾的和弦，让刚刚珍贵的安静染上某种魔力，让我不禁渴求：
“能听你唱首歌吗？”
转念又脱口而出：“不，能听我唱首歌吗？”
他还是笑笑，递上吉他：“行啊，你来！”
“这首歌，要帮我认真听哦。”
我接过吉他，看着逆光中他的轮廓，像想象中那样，唱完了《儿歌》，还好，它没有变为我没听众的一首歌。他说你很不错哦。我说谢谢。说完随即起身，放下吉他，换了另一个靠墙的沙发，又陷入到黑暗中的秋千不想下来。之后我还是不知道他名字，不记得他的长相，不知道后来他去了哪里。这晚我一个人哭了很久，没有人看见，我自己也看不见。以前装装文艺的时候，也会被文字感动到一个人哭很久。只是这次哭的时候，心痛得好明显。那时候，我恨我自己。恨到骨子里。
凌晨4点多的时候，沙发凉得像疤不可轻易触碰，我手脚冰凉到不行，带着微微的睡意回到房间，他们早就睡熟了，轻手轻脚随便整理了下自己，我准备爬上床时，对面下床的人醒过来抬起身，压着声音惊呼：
“啊，是你啊！”
一听就知道，是玩杀手时坐在我旁边总是断言我就是杀手的那个男人。我也蛮惊喜，但哭过后的疲倦压过了感慨万千的寒暄，便很小声说：
“啊，是你啊！哈，明天见咯。”
爬上床蜷进被窝，要是可以在被子里找到些细碎的温暖，将是件珍贵万千的事。
即使那个时候才睡，也没有睡得很熟，早上7点多钟便醒着，在漆黑中努力睁着眼睛，充斥房间的原木味因为一夜的习惯此时闻不出了，不一会儿，我的下床便有了动静，她起床开了门，光线从外面撒进来，我也直起身，才看清楚她，长发中分，嘴角上扬，单眼皮，宽肩膀，第一个印象，很想让人靠近。她看到起身的我，便笑笑摆摆手轻声说：
“把你吵醒啦？”边说边将牙刷塞进嘴里。我应声：
“没没，我早醒了。”
听得对面床的两位也开始翻身，我们对望着耸了耸肩，做了个小声点的姿势。玩杀手时认识的那个男生嘟囔着问：
“问下你们现在几点了呀？”
“七点半!”
虽然牙刷含在嘴里，从她的回答还是能听得出她是北方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北方人亲切。听完七点半，马浩跳起来（很后来才知道他名字）大喊一声惨了，套上鞋子背起个包就冲了出去。他上床的那人不知什么时候也起身了，伸了个懒腰，淡淡地回了句：
“大家都起床啦？那开灯吧。”觉得她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只知道她一个人搭火车从山东过来，认识当天她帮我买过一张电话卡，建议我放弃去苗寨。只觉得她有故事，不想被打扰，连这几行文字，都觉得有些冒昧，总之，她很美。
我起床后懒懒地拾掇拾掇床，没打算的一天，怎样过都好。他们都出门了，我抓了抓头发，夹着个人字拖就跑去前台坐着。小宇不上早班，另外一个义工跟我问早，我跟她说了些有的没的，送走了大概四十来分钟，打听了好吃的好玩的，溜回房间啃了个广州带去一直没吃的苹果，甩上背包，地图也没带就又出门了。
白天的凤凰，少了夜晚的风情，多多少少让我觉得有些商业的恶臭。听从张家界回来的过路旅客抱怨，连下三天的雨回到凤凰就晴了，张家界什么也没看着。才觉得幸福，老天对我蛮不错，遇我一个雨过天晴的凤凰。一路上，遇上挑篮子沿街摆摊的当地人，摘来野生的猕猴桃卖，不贵，小个，但比平时超市买的口感好。我每家买几个，买了好几家，边走边吃，都忘了它们在城里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奇异果。闹市区人山人海，各种镜头各种造型，要是将整个古城所有的声音关闭只留下快门，也将是一曲辉煌的交响乐。他们是标准的游客，相机，墨镜，花环，当地现买的民族服装，在风景前各种风情。我想，如果没有五颜六色的彩灯没有纷至沓来的游客，这里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安静的古村落，吊脚楼上升起的不是烟圈而是炊烟，那才是小说中的边城吧。边城，美得很安静的名字，也应该安静得很美。我走走停停，不知闯进过多少次镜头被当成背景，他们会把我带去哪里？到了沱江边上，开阔的江面有一辆接一辆的竹筏划过，乘着一批又一批游客的苗家阿哥或汉子，熟练地撑着长篙，各式各样光鲜亮丽的美女穿着苗家服装来回拍照，这样的傩送和翠翠，比起小说中纯纯的爱情，多了些后现代式的浮躁和矫情。排着队过跳岩，一路上等前面的游客拍照，落得个机会站在沱江中心望向两边的吊脚楼。忽然难过得明显，觉得该是两个人站在这里，然后牵着手跳过去。
荡到一家旅行社门口，当地像这样代理一日游的机构很多，我跟热情得过分的老板娘瞎掰扯，把路线从方案一挑到方案五，又故作对比考量思索状犹豫徘徊观望态，惹得老板娘心急火燎，催着我赶快定了，牵强的理由，难以自圆其说的窘态让我差点笑场。好吧，我还是很会使坏的。其实我就是闷一天了，想找个人说说话。最后还是定了个苗寨神龙峡一日游。还说动她送我了一张篝火晚会的票。
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回青旅歇脚，遇上了我下床那个中分长发女生，她坐在前厅吃香蕉边上网，见我回来了，招呼我过去跟她一起坐，我觉得跟她比别人要亲切，可能是因为住我下铺，她说话的时候喜欢皱鼻子，嘴角的弧度一上一下很是好看，听我说话的时候，她乌黑的小眼睛眨巴着一脸专注，她稳重，但依然天真。我们聊了很久，天南地北的所见所闻，报纸头条街头巷尾的八卦娱乐，她大笑的时候像个孩子。聊了快两个小时，后来才发现我们都不知道对方名字，我知道她的，仅是她是上海交大毕业的研究生，学高分子材料，走遍了国内除新疆外的所有旅游区，百分之八十的天下，是一个包陪她走过来的。
我们聊得很嗨的时候，马浩回来了，带着一帮猜也是刚认识的朋友，还有几个是昨晚一起玩杀手的，他们在我们隔壁桌坐了下来，他索性把椅子从两张桌中间挪开，把我们拼成一桌，唧唧歪歪充当起介绍人，他那时给我的感觉老就是大大咧咧超级能瞎扯的大条男生。不过经他这么大条的一介绍，大家熟络起来，还意外知道昨晚一起玩杀手中的四个人，是我高中的校友，比我小一级，大家在异乡偶遇用家乡话说话，又是另一别样的体验，更巧更巧的是，我们返程搭的还是同一辆火车的同一车厢。虽然沿线就会陆续下站分离，广州最久，我是要一一送别他们的。跟她们的互动，让我决定第二天一起转去吉首的另一个古城乾州。于是晚上便回旅行社退了一日游，被她狠心扣去百分之五十退票费，看她誓死捍卫那五十大洋大义凛然的气势，我笑笑走了。
退了一日游，我滑进一家饭馆，里面挤满了客人，吃饭的地方，人越多越有人去，人又会越来越多，我好不容易捡了个空位坐下，跟两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生拼桌，点了凤凰名小吃血粑鸭，野味清炒蕨菜，苗家特色泡菜，炒米粉，搭一个苗家牛肉粉，我撑得自己几乎站不起来，湘菜的香辣爽，适合为我这种长期吃甜淡口味粤菜的开开胃，也更接近家乡菜的味道。我吃得愉悦，跟拼桌的两人一聊，竟发现其中之一也是云南人，不得不感慨，世界真的好小好小。
吃完饭，决定沿着沱江走走，感受下酒吧一条街上的喧哗，迪厅里的灯红酒绿人烟嘈杂，跟任何一个酒吧没什么不一样，不适合一个人去。去找白天看见的对岸一家安静的书吧，白色栅栏装点着细碎的小花，整个吧以白色调为主，看上去觉得干净，但晚上的时候，却少了白天那份别具一格的优雅气质，里面有人喝酒有人大声聊天，歌手坐在麦前调音，我在离歌手最近的侧面位置坐下来，点一杯咖啡，服务生很不情愿强烈推荐我点酒水，我笑笑说，没人在身边，酒量不好。
歌听到一半，一群喝得半醉的女生进来，其中一个直冲歌手的麦，抢过来对着全场宣布今天是她朋友生日，请歌手和现场的朋友给她唱首生日歌。如此浪漫的举动在如此浪漫的地方，每个理性人都会选择让自己和别人都浪漫一把，于是，聒噪的音乐换成了全场齐唱生日快乐歌。我抿着咖啡，静静听着这全场人的浪漫，谁也不知道今天也是我的生日，怀着这个精致的小秘密，我比现场所有人都多一层浪漫。同生日的那位朋友，我们都是幸福的。
回到房间已经很晚，两个女生都睡着了，我准备睡觉时马浩喝得醉醺醺回来了，他醉而不乱，还认得我，记得我们明天要一起去乾州，记得说过今晚陪我看篝火，其实是我忘了，手机换了卡没告诉他，怪不得他没找着我。他叮嘱我一早起床出发，信誓旦旦要叫我起床。这一夜，我睡得很好。
第二天，我们如期出发，其中一个人吉首大学有同学，在她帮助下我们以吉首大学新生的身份低价票进入了乾州古城。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团队的力量，相互依靠并肩而行，虽然各自出发各自离去。乾州古城太生硬，是人做给人看的风景，以前盛极一时的乾州此时已看不到多少踪影。我们随便走了走，便去了吉首大学。最终我们还是选择了回归校园，跟马浩打桌球，才发现这小子真有一套，打桌球完全不马虎，几轮下来我败得一塌糊涂，却也甘拜下风。接受现场俯卧撑的惩罚。跟玩杀手时淑女姿态的一个美女打乒乓球，自认技术不赖，还是打不过比我小一岁同是天枰座的她。也混入了篮球场上抢几个球来投。运动真让笑得真心开心。大学生活是段纯真的记忆，那一刻我似乎更有所理解。
那两天凤凰偏冷，运动大笑一阵之后，双颊微微发烫，全身的毛孔都在呼吸，细密的汗珠一冒出皮肤表层立马变凉，体内血脉热烈地流动，能听到自己细腻的呼吸，伴着心跳的节奏，全身细胞都在欢腾，你会感觉到，那是新生的预兆。
大家聚在一起吃完了最后一餐，便算着各自列车时间，背起包道着别，挥挥手消失在转角处，从此再不联系不相见，跟死亡之于彼此，作何差异。我此刻想念他们。因为有他们的回忆里，满是美好和愉悦。我不断试图再次感受那种美好和愉悦，通过联系一切能引起这种心理感受的因素。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会想念他们。其实任何想念，又何尝不是这样。甚至任何的思慕爱恋，也不过是自己对自己美好回忆或愉悦想象的一次又一次企图靠近。
返程的列车是绿皮非空调慢车，从站台下去找车厢时，忽然觉得在这个太过匆匆的社会，慢是一种艺术，有种濒临灭绝的珍贵，再过几年，搭过绿皮火车，将成为一种可以拿来像晚辈讲述的阅历。
绿皮车本就没有空调，再加上黄金周返程高峰，我一整个过程只能坐在位子上动弹不得，空气燥热，声音嘈杂，形形色色众生相。站在我旁边一对旅游返程的小情侣，估计是没买到票赶着回家，不得已买了站票，女的一直叫嚣累，渴，闷，困，无聊，头晕。我不禁暗笑，一次站票让她产生这么多感受，应是她生命中少有的丰富。后来聊了也确实，她日复一日华丽写字楼里周而复始的上班生活，虽稳定安逸，日后在回忆里，未免太过单薄，不知算不算活过。
快半夜的时候，我见她男朋友实在为难，挪了挪包，别起一只脚，让她过来跟我坐，她倒也小巧，我们两个勉强可以分享一个位置。她和我挨肩坐着，觉得与我特别熟络，拿出爱疯拉着给我看他们湖南六日游的照片视频，开始我倒也乐意，但持续四十分钟的持续盯着晃荡的屏幕，跟着她的手指迎合着她的热情介绍，即使是老乔的高品质苹果，还是很累的。慢慢我就开始走神了，直到听她说，就这些了。我继续嗯嗯应和了一声，接下来的沉默有些尴尬，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连忙脱口而出：
“你好会旅游哦！呵呵。”
“是吗？我超爱旅游的，上次……”后来她大段大段地说话，我忘了内容，也忘了怎么结束的对话，只是等我从窗外回过眼神来，她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
“下一站，广州站，请在此站下车的乘客提前收拾好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直到从包底拿出地铁卡，搭上回大学城的地铁，我才觉得，又混入了一片生活。明天上班。
本以为大概两千字的纪念物，絮絮叨叨我写了近九千，也许是一个人的时候，心才能更用力地呼吸，感受那些一度被忽略的细碎生命。路遇人们的一颦一笑，一步步踩过大街小巷，他们的神态他们的气味，它们的喧嚣它们的寂寥，我记得如此清晰，想念得如此鲜活。
本不想成文，文字还不够强大，那些活生生的体验只在文字外才鲜活。但没有人分享过的这些东西，如果不留下些纪念，总是怕会忘的。就当作给自己的记忆立个碑吧。
喜欢在路上，从来都是。越来越强烈。
害怕一个人出发，也从来都是。却越来越习惯。
轻狂的年纪，觉得孤独是件很有范儿的事；后来养成周围有人的习惯，孤独成了件可怕的事；直到后来发现麦卡勒斯定律，才知道，孤独它不是个事儿。在生命的朝圣之路上，我们从来都不曾摆脱孤独，即使有爱、知识和对苦难的怜悯，也不过是相互在黑暗中并肩而行。谁也不曾真正接近过谁的内心。
其实我出发，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加班到1号，到了2号还未适应放假时间的生物钟早早叫醒了我。我不是挂着精神游走的美丽外套来满足自己浮躁虚荣的内心需要。决定一个人上路，是想要一种自我享受没有观众无需刻意的生活方式，是想…了无牵挂。
嗯，放假了，后天生日，那，就出发吧。
我很幸运，订到的往返火车票都是是坐票，虽不靠窗，但夜了跟靠窗的壮年哥哥换，都很爽快就答应了。（火车票座位号尾数为3、4、8、9靠窗）不抱太大希望打电话给青旅，前台值班的美女帮忙订到了3、4号晚上的驴友房。她像帮朋友订房一样帮我考虑的，后来看了押金单知道她叫小宇。长得很清秀，涉世未深的清秀，我真的很幸运。
在广州到吉首的列车上，对面坐了一对情侣，听口音老家在湖南，从深圳回家见父母，男的当过兵，长得挺拔，女的略显娇气，却很疼爱身边那个刚毅的男人。男人玩着女人的手指讲他小时候往牛鼻孔里赛炮仗的故事，女人笑得汪洋肆意。女人问男人最受不了她做什么，男人很认真地回答着，你别骗我。车厢里有人回头望望，有人嗤之以鼻，有人相视而笑。我坐在对面捧着书本，耳塞里的音乐，盖不过这对爱侣一直不停讲不停讲的情话。
慢悠悠晃荡的车厢，等我一觉醒来已到了衡阳，对面的那对小情侣不知何时移到了列车另一面的空座位上相拥而眠，换来了匆匆忙忙上车的一家三口。孩子8岁，凌晨四点多该是孩子们呼呼大睡的时间，他却兴奋得不一般，一上车便打开零食不停吃，吃得中场休息时便好奇地打量着对面的我，手里抱着打开的书，眼镜歪斜在惺忪的睡眼上，头发有些凌乱，看上去像他幼稚园时候的老师，此刻正与他四目相视，然后笑笑。他忍不住问我：
“你想吃东西吗？”
我笑笑摇摇头。他又接着问：
“你是老师吗？”
“哈哈，不是，怎么你觉得我像你的老师吗？”
“老师都戴着眼镜呢。”他说完我扶了扶眼镜，他又呆呆地看了几秒。
“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朋友都叫我饺子。”
“那我也是你朋友。”
“那你叫什么呀我的朋友？”
“我名字比较复杂，妈妈刚教会我写，我给你写吧。”他说着就转身在自己装满零食的小书包里翻腾起纸和笔，我伸出手掌：
“你写这儿吧！”
他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着，稚嫩的手指轻轻滑动，时而暂停想想下一笔，时而拿另一只手装作橡皮擦擦掉，最后我连蒙带猜给一个字一个字吐出他的名字：
“欧。瑀。熙。对吗？”
他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等我再次从梦中醒来，是听见欧瑀熙对着我喊：
“包子！起床啦，到吉首啦。”
我哭笑不得，拿起书本轻轻敲了敲他的头说：
“我叫饺子！”
他的妈妈在旁边也笑开了，说着：
“别跟饺子阿姨闹啊，坐下！”我顿了顿，随即起身收拾书本整理衣服，被唤作阿姨了，想必是面庞上有些东西改变了。我暗自笑笑，继而恢复平静，那一瞬间的我的惊讶和感慨，波澜不惊。到站了。
吉首火车站应该有一定年岁了，日复一日迎送一群又一群旅人，自己慢慢老去。出战左转直走200米，搭上吉首到凤凰的大巴，5块钱买了一张地图，先用手指踏遍每一个想去的地方，然后，换成脚掌。车上的人三五成群，很容易看出坐在我斜后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一个红背包的女孩，也是一个人过来，我们目光撞见，笑了笑。我正犹豫该说点什么，她抢先问：“你一个人过来吗？”我边点头边说：“嗯嗯，你也是吗？”她点点头，继而谁都没有再问，也许，大家一样，再问下去，也不过是嗯，是的，我也是。
从汽车站到凤凰古城内，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段距离，我眨巴眨巴眼睛，决定搭一辆苗族阿哥的摩的到青旅，阿哥的普通话很不普通，一路上问了些被司机问过很多次的问题，我有些疲倦，只简单迎合着，他津津有味，从沾沾自喜的蚩尤后代传说，到今天的凤凰城内的交通，10分钟的车程他似乎没有停下来过，到了市医院门口遇上塞车，他停下来，回头看看我，问：
“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我撒了个谎：“不是，我男朋友在古城里了。”
“那他怎么不来接你？”
我顿了几秒。“我们吵架了。”
“哦……”
然后他就没说话了。卢梭说，不损害别人也不利于自己的谎言不叫谎言，若出于道德上的目的的，叫做寓言。我这个谎言没有对苗族阿哥造成损害，于我也无利害只谈，只出于礼貌回应，结束之前持续了很久的简短的“嗯”，算是道义目的，所以，我给他讲了个寓言。
到青旅住下，原木床的四人间，感觉很好，1、2号床位都放了一个包，必是有人住了，我在3床放下东西，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简单化了妆，出门了，凤凰比广州冷很多，我穿了件厚厚的外套，钱包手机全塞兜里，空着两只手，一甩一甩在8点多的闹市中晃来晃去。我喜欢银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让我觉得单纯和踏实。我前前后后逛了七八家银器店，看它们明晃晃却不刺眼的光泽，摸摸它们微凉光滑的表面，在镜子中看戒指、手镯和项链。我毕竟是女子。我为小鱼挑了一跟很搭我的链子，以前用耳环把她戴在腕上，现在让她更靠近心脏。后来顺着白天看好的路线，找到了烧烤一条街，真是黄金周的假期，摩肩接踵绝对是个写实派的形容词。周围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在烧烤摊昏黄的灯光下来来去去，面孔，背影，面孔，背影。身在其中，我觉得安全。挤进一个很多人的烧烤摊前挑了自己爱吃的东西，在一个角落坐下，与一对花甲夫妇拼桌子，他们是北京人，退休后一起游走了很多地方，带上彼此，世界便无牵无挂，这是一种宁静，我能感觉到。他们请我喝了一小杯啤酒，我说，再过两个多小时我就21岁了，就当作是第一份生日礼物，我会永远记得。他们高兴，我和他们一样高兴。婆婆说我很独立，但是一定要万分注意安全，因为爸妈会很牵挂。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懂，但她说出来，我便感动得哽咽了。躲开闹市，我给爸妈打去了一通电话。
凤凰古城真的不大，我夜访沈从文故居，从东门逛到北门，穿过文化广场到埠城门，沿着虹桥中路回到青旅，也还不到凌晨。
那时里面比我出门时热闹得多，音乐呱噪，笑声哄闹声此起彼伏，我好不容易看到个只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脑的桌子，便走过去问：“我可以坐这里吗？”近了才看出她是女生，留着短发，干练的装束和清晰的轮廓让她看起来像个柔和的男生。我觉得亲切。她抬头望望我，说：
“哦，好的。你想喝点什么吗？”
“嗯，有什么咖啡吗？”
“我比较拿手卡布奇诺，要吗？”
“哦，好的。”
她叫叨叨，原来是青旅的义工。暖暖的咖啡捧在手里刚喝了一口，隔壁桌的人招呼我过去玩杀手，啤酒，吧台，音响，烟圈，灯光，斜靠在沙发角落的吉他，在透凉的边城之夜，于我是种莫大的浪漫，离我最近的一位男孩以一种隔山对歌式的呼唤，极力盖过音乐：
“过来一起玩吧！”
存在感和归属感来得很突然。才发现好像很久没有以群体的一部分而存在了，开学便一直实习，班上的同学大部分都很久没见，零落的宿舍只剩下两个人，又各有各事，晚上碰个面便倒头就睡，对他们的脸，会突然很想念。想起刚来广州的时候总是迷路，在不大个学校也会走丢的自己，跟宿舍人出去逛街总被拉着嘱咐着不要跟丢，还有那句不耐烦的
“要是万一走丢了，别到处乱跑，你就站在原地，我回来找你，听到没啊？”第一次听你这么讲的时候，我其实哽咽了。嘿！我现在一个人能看着地图到处逛了。
游戏一轮又一轮，似乎每个人都很熟，你会很好奇问身边的人，也会被人问：你跟他们一起来的是吧？但其实大部分之前都互不认识。大家不问姓名，不问职业，不在意你的过去，也不关心你的未来，只是恰巧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干一件相同的事，for fun。被问到最多的就是你从哪里来，呆了多久，什么时候离开，问来问去想知道的就一件事，是否下一步，我们还会有缘到继续同路。跟他们玩杀手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不擅伪装。总是首当其冲被挑出来杀掉，在旁边观战偶尔无辜争辩两句，也觉得开心。完全没有意识到，10月4日00：00已从指间或是耳后悄悄溜了过去，也好，我必是笑着从20跨入21的。
一直到凌晨两点多，大家才起身各自准备回房睡觉，我趁着嗨劲儿还在，大大落落站出来宣布今天是我的生日，一个人在这边过的，跟大伙儿讨句生日快乐，够我快乐一整年。大家一听兴致又来了，全场17个人，17个我20岁最后一小时认识的人，为我唱着：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我许下三个愿望：
1、我想爸妈一直一直健康愉快。
2、我想在一堆朋友中没心没肺地大笑，或哭个痛快。
3、我想…，这第三个是说出来就不灵验了的秘密。
音乐停下来，热闹散场，人群三三两两挂起背包离开，沙发上东倒西歪的靠垫，桌面凌乱的纸牌和酒瓶，剩下前台值班的义工，慢悠悠整理着渐渐变凉的吧台和桌椅。一个人坐在原地，我很不情愿离去，像小时候贪恋公园里大榕树下的秋千，胖胖暖暖的外婆催我回家。突然好想她，如今苍老浑浊瘦骨如柴的她，想念她身上的膏药和肥皂混合的气味。没问他名字的那个义工整理到我旁边书架的时候，缓缓问我是不是不开心，我开心地回答他：
“嗯！”
他笑笑：“生日一个人在外面。？……”
我听不出这句话后面是句号，问号还是省略号，所以报以久久的沉默，也不想说话，散场后的安静有种珍贵的吸引力，说话太聒噪。他整理到角落，顺手拾起斜靠的吉他，轻轻拨动琴弦，木吉他一组沁人心脾的和弦，让刚刚珍贵的安静染上某种魔力，让我不禁渴求：
“能听你唱首歌吗？”
转念又脱口而出：“不，能听我唱首歌吗？”
他还是笑笑，递上吉他：“行啊，你来！”
“这首歌，要帮我认真听哦。”
我接过吉他，看着逆光中他的轮廓，像想象中那样，唱完了《儿歌》，还好，它没有变为我没听众的一首歌。他说你很不错哦。我说谢谢。说完随即起身，放下吉他，换了另一个靠墙的沙发，又陷入到黑暗中的秋千不想下来。之后我还是不知道他名字，不记得他的长相，不知道后来他去了哪里。这晚我一个人哭了很久，没有人看见，我自己也看不见。以前装装文艺的时候，也会被文字感动到一个人哭很久。只是这次哭的时候，心痛得好明显。那时候，我恨我自己。恨到骨子里。
凌晨4点多的时候，沙发凉得像疤不可轻易触碰，我手脚冰凉到不行，带着微微的睡意回到房间，他们早就睡熟了，轻手轻脚随便整理了下自己，我准备爬上床时，对面下床的人醒过来抬起身，压着声音惊呼：
“啊，是你啊！”
一听就知道，是玩杀手时坐在我旁边总是断言我就是杀手的那个男人。我也蛮惊喜，但哭过后的疲倦压过了感慨万千的寒暄，便很小声说：
“啊，是你啊！哈，明天见咯。”
爬上床蜷进被窝，要是可以在被子里找到些细碎的温暖，将是件珍贵万千的事。
即使那个时候才睡，也没有睡得很熟，早上7点多钟便醒着，在漆黑中努力睁着眼睛，充斥房间的原木味因为一夜的习惯此时闻不出了，不一会儿，我的下床便有了动静，她起床开了门，光线从外面撒进来，我也直起身，才看清楚她，长发中分，嘴角上扬，单眼皮，宽肩膀，第一个印象，很想让人靠近。她看到起身的我，便笑笑摆摆手轻声说：
“把你吵醒啦？”边说边将牙刷塞进嘴里。我应声：
“没没，我早醒了。”
听得对面床的两位也开始翻身，我们对望着耸了耸肩，做了个小声点的姿势。玩杀手时认识的那个男生嘟囔着问：
“问下你们现在几点了呀？”
“七点半!”
虽然牙刷含在嘴里，从她的回答还是能听得出她是北方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北方人亲切。听完七点半，马浩跳起来（很后来才知道他名字）大喊一声惨了，套上鞋子背起个包就冲了出去。他上床的那人不知什么时候也起身了，伸了个懒腰，淡淡地回了句：
“大家都起床啦？那开灯吧。”觉得她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只知道她一个人搭火车从山东过来，认识当天她帮我买过一张电话卡，建议我放弃去苗寨。只觉得她有故事，不想被打扰，连这几行文字，都觉得有些冒昧，总之，她很美。
我起床后懒懒地拾掇拾掇床，没打算的一天，怎样过都好。他们都出门了，我抓了抓头发，夹着个人字拖就跑去前台坐着。小宇不上早班，另外一个义工跟我问早，我跟她说了些有的没的，送走了大概四十来分钟，打听了好吃的好玩的，溜回房间啃了个广州带去一直没吃的苹果，甩上背包，地图也没带就又出门了。
白天的凤凰，少了夜晚的风情，多多少少让我觉得有些商业的恶臭。听从张家界回来的过路旅客抱怨，连下三天的雨回到凤凰就晴了，张家界什么也没看着。才觉得幸福，老天对我蛮不错，遇我一个雨过天晴的凤凰。一路上，遇上挑篮子沿街摆摊的当地人，摘来野生的猕猴桃卖，不贵，小个，但比平时超市买的口感好。我每家买几个，买了好几家，边走边吃，都忘了它们在城里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奇异果。闹市区人山人海，各种镜头各种造型，要是将整个古城所有的声音关闭只留下快门，也将是一曲辉煌的交响乐。他们是标准的游客，相机，墨镜，花环，当地现买的民族服装，在风景前各种风情。我想，如果没有五颜六色的彩灯没有纷至沓来的游客，这里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安静的古村落，吊脚楼上升起的不是烟圈而是炊烟，那才是小说中的边城吧。边城，美得很安静的名字，也应该安静得很美。我走走停停，不知闯进过多少次镜头被当成背景，他们会把我带去哪里？到了沱江边上，开阔的江面有一辆接一辆的竹筏划过，乘着一批又一批游客的苗家阿哥或汉子，熟练地撑着长篙，各式各样光鲜亮丽的美女穿着苗家服装来回拍照，这样的傩送和翠翠，比起小说中纯纯的爱情，多了些后现代式的浮躁和矫情。排着队过跳岩，一路上等前面的游客拍照，落得个机会站在沱江中心望向两边的吊脚楼。忽然难过得明显，觉得该是两个人站在这里，然后牵着手跳过去。
荡到一家旅行社门口，当地像这样代理一日游的机构很多，我跟热情得过分的老板娘瞎掰扯，把路线从方案一挑到方案五，又故作对比考量思索状犹豫徘徊观望态，惹得老板娘心急火燎，催着我赶快定了，牵强的理由，难以自圆其说的窘态让我差点笑场。好吧，我还是很会使坏的。其实我就是闷一天了，想找个人说说话。最后还是定了个苗寨神龙峡一日游。还说动她送我了一张篝火晚会的票。
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回青旅歇脚，遇上了我下床那个中分长发女生，她坐在前厅吃香蕉边上网，见我回来了，招呼我过去跟她一起坐，我觉得跟她比别人要亲切，可能是因为住我下铺，她说话的时候喜欢皱鼻子，嘴角的弧度一上一下很是好看，听我说话的时候，她乌黑的小眼睛眨巴着一脸专注，她稳重，但依然天真。我们聊了很久，天南地北的所见所闻，报纸头条街头巷尾的八卦娱乐，她大笑的时候像个孩子。聊了快两个小时，后来才发现我们都不知道对方名字，我知道她的，仅是她是上海交大毕业的研究生，学高分子材料，走遍了国内除新疆外的所有旅游区，百分之八十的天下，是一个包陪她走过来的。
我们聊得很嗨的时候，马浩回来了，带着一帮猜也是刚认识的朋友，还有几个是昨晚一起玩杀手的，他们在我们隔壁桌坐了下来，他索性把椅子从两张桌中间挪开，把我们拼成一桌，唧唧歪歪充当起介绍人，他那时给我的感觉老就是大大咧咧超级能瞎扯的大条男生。不过经他这么大条的一介绍，大家熟络起来，还意外知道昨晚一起玩杀手中的四个人，是我高中的校友，比我小一级，大家在异乡偶遇用家乡话说话，又是另一别样的体验，更巧更巧的是，我们返程搭的还是同一辆火车的同一车厢。虽然沿线就会陆续下站分离，广州最久，我是要一一送别他们的。跟她们的互动，让我决定第二天一起转去吉首的另一个古城乾州。于是晚上便回旅行社退了一日游，被她狠心扣去百分之五十退票费，看她誓死捍卫那五十大洋大义凛然的气势，我笑笑走了。
退了一日游，我滑进一家饭馆，里面挤满了客人，吃饭的地方，人越多越有人去，人又会越来越多，我好不容易捡了个空位坐下，跟两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生拼桌，点了凤凰名小吃血粑鸭，野味清炒蕨菜，苗家特色泡菜，炒米粉，搭一个苗家牛肉粉，我撑得自己几乎站不起来，湘菜的香辣爽，适合为我这种长期吃甜淡口味粤菜的开开胃，也更接近家乡菜的味道。我吃得愉悦，跟拼桌的两人一聊，竟发现其中之一也是云南人，不得不感慨，世界真的好小好小。
吃完饭，决定沿着沱江走走，感受下酒吧一条街上的喧哗，迪厅里的灯红酒绿人烟嘈杂，跟任何一个酒吧没什么不一样，不适合一个人去。去找白天看见的对岸一家安静的书吧，白色栅栏装点着细碎的小花，整个吧以白色调为主，看上去觉得干净，但晚上的时候，却少了白天那份别具一格的优雅气质，里面有人喝酒有人大声聊天，歌手坐在麦前调音，我在离歌手最近的侧面位置坐下来，点一杯咖啡，服务生很不情愿强烈推荐我点酒水，我笑笑说，没人在身边，酒量不好。
歌听到一半，一群喝得半醉的女生进来，其中一个直冲歌手的麦，抢过来对着全场宣布今天是她朋友生日，请歌手和现场的朋友给她唱首生日歌。如此浪漫的举动在如此浪漫的地方，每个理性人都会选择让自己和别人都浪漫一把，于是，聒噪的音乐换成了全场齐唱生日快乐歌。我抿着咖啡，静静听着这全场人的浪漫，谁也不知道今天也是我的生日，怀着这个精致的小秘密，我比现场所有人都多一层浪漫。同生日的那位朋友，我们都是幸福的。
回到房间已经很晚，两个女生都睡着了，我准备睡觉时马浩喝得醉醺醺回来了，他醉而不乱，还认得我，记得我们明天要一起去乾州，记得说过今晚陪我看篝火，其实是我忘了，手机换了卡没告诉他，怪不得他没找着我。他叮嘱我一早起床出发，信誓旦旦要叫我起床。这一夜，我睡得很好。
第二天，我们如期出发，其中一个人吉首大学有同学，在她帮助下我们以吉首大学新生的身份低价票进入了乾州古城。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团队的力量，相互依靠并肩而行，虽然各自出发各自离去。乾州古城太生硬，是人做给人看的风景，以前盛极一时的乾州此时已看不到多少踪影。我们随便走了走，便去了吉首大学。最终我们还是选择了回归校园，跟马浩打桌球，才发现这小子真有一套，打桌球完全不马虎，几轮下来我败得一塌糊涂，却也甘拜下风。接受现场俯卧撑的惩罚。跟玩杀手时淑女姿态的一个美女打乒乓球，自认技术不赖，还是打不过比我小一岁同是天枰座的她。也混入了篮球场上抢几个球来投。运动真让笑得真心开心。大学生活是段纯真的记忆，那一刻我似乎更有所理解。
那两天凤凰偏冷，运动大笑一阵之后，双颊微微发烫，全身的毛孔都在呼吸，细密的汗珠一冒出皮肤表层立马变凉，体内血脉热烈地流动，能听到自己细腻的呼吸，伴着心跳的节奏，全身细胞都在欢腾，你会感觉到，那是新生的预兆。
大家聚在一起吃完了最后一餐，便算着各自列车时间，背起包道着别，挥挥手消失在转角处，从此再不联系不相见，跟死亡之于彼此，作何差异。我此刻想念他们。因为有他们的回忆里，满是美好和愉悦。我不断试图再次感受那种美好和愉悦，通过联系一切能引起这种心理感受的因素。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会想念他们。其实任何想念，又何尝不是这样。甚至任何的思慕爱恋，也不过是自己对自己美好回忆或愉悦想象的一次又一次企图靠近。
返程的列车是绿皮非空调慢车，从站台下去找车厢时，忽然觉得在这个太过匆匆的社会，慢是一种艺术，有种濒临灭绝的珍贵，再过几年，搭过绿皮火车，将成为一种可以拿来像晚辈讲述的阅历。
绿皮车本就没有空调，再加上黄金周返程高峰，我一整个过程只能坐在位子上动弹不得，空气燥热，声音嘈杂，形形色色众生相。站在我旁边一对旅游返程的小情侣，估计是没买到票赶着回家，不得已买了站票，女的一直叫嚣累，渴，闷，困，无聊，头晕。我不禁暗笑，一次站票让她产生这么多感受，应是她生命中少有的丰富。后来聊了也确实，她日复一日华丽写字楼里周而复始的上班生活，虽稳定安逸，日后在回忆里，未免太过单薄，不知算不算活过。
快半夜的时候，我见她男朋友实在为难，挪了挪包，别起一只脚，让她过来跟我坐，她倒也小巧，我们两个勉强可以分享一个位置。她和我挨肩坐着，觉得与我特别熟络，拿出爱疯拉着给我看他们湖南六日游的照片视频，开始我倒也乐意，但持续四十分钟的持续盯着晃荡的屏幕，跟着她的手指迎合着她的热情介绍，即使是老乔的高品质苹果，还是很累的。慢慢我就开始走神了，直到听她说，就这些了。我继续嗯嗯应和了一声，接下来的沉默有些尴尬，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连忙脱口而出：
“你好会旅游哦！呵呵。”
“是吗？我超爱旅游的，上次……”后来她大段大段地说话，我忘了内容，也忘了怎么结束的对话，只是等我从窗外回过眼神来，她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
“下一站，广州站，请在此站下车的乘客提前收拾好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直到从包底拿出地铁卡，搭上回大学城的地铁，我才觉得，又混入了一片生活。明天上班。
本以为大概两千字的纪念物，絮絮叨叨我写了近九千，也许是一个人的时候，心才能更用力地呼吸，感受那些一度被忽略的细碎生命。路遇人们的一颦一笑，一步步踩过大街小巷，他们的神态他们的气味，它们的喧嚣它们的寂寥，我记得如此清晰，想念得如此鲜活。
还没人赞这篇日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