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紫】心の旅人 PART5（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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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从少年的房间里离开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被什么牵绊住了。
如果我愿意，我大可以不闻不问，把那一个台风夜的记忆抛诸脑后，逃到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但我拿走了少年的急救箱和毛衣，我说不准这是不是为了让自己记得。
记得那一个被拯救的夜晚，记得那个名叫紫苑的天真少年。
逃到西区后，伤口慢慢愈合，我凭着对黑暗的敏感和一技之长在那里生存下来。等到一切都走上正轨的时候，我想起了紫苑，着手去打探他的消息。
结果令我震惊。这名少年因为救我的事被治安局发现，被判定为明显缺乏适当的判断力和行动力，所有的特别待遇全都被取消了。他被贬为了下城居民，和母亲一道离开了克洛诺斯，前往失落之城生活。
在这个以强权统治的都市里，发生任何事情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特别是像紫苑这样的叛逆者，更容易受到迫害也是事实。
——不，不对。如果他被NO.6盯上的话，那么这种事还会再次发生。这绝对不是终点。
那么，要保护他吗？
那个时候，本来已经绝望了。会爬到他家里，也不过是因为走投无路。说实话当时他会这么热心地帮自己治疗，我确实是吃了一惊的。更不用说之后还给我热腾腾的食物和饮料，让我躺在床上休息一个晚上。对当时处于绝境的我来说，紫苑是救命恩人一点都不夸张。
但是，这只是他的自作自受罢了。他可能是一时怜悯心和好奇心发作，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才犯下这种对NO.6的精英而言绝对不允许的错误。
如果能这么想就轻松多了。但我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为什么胸口会被揪住了一样。
想到他的笑脸就觉得很窝心，负罪感蔓延得到处都是。每次想起那一个晚上的事情时，我都无比痛恨自己的记忆力。
放着不管就好了，视而不见就好了。可是为什么做不到。
我，难道被这个人束缚住了吗？
惊觉这一点的我感到很不甘心，但还是派了机械鼠去监视他。因为紫苑实在太天真了，搞不好哪一天会因此而死。一想到他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死去，就觉得简直难以忍受。
你救了我，我活下来了。所以你不能因我而死。
你要活下去，紫苑。我不会让你死的。
预想之中的对生活的抱怨，对世界的绝望，对我的仇恨一点都没有显露过。相反，那家伙在失落之城的生活非常安逸，他和母亲共同在面包店生活着，看上去比在克洛诺斯还要幸福得多。他帮助母亲打扫卫生，揉面团，放学后也帮母亲照顾店子。与镇上的人都相处得很好，还是老样子总是一天到晚傻笑着，让人火大。
每次通过监视器看到他的笑脸时，我都会感到一股没由来的胸闷。明明遭受了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却还能笑着面对这一切吗。这家伙要不就是个乐天主义，要不就是个笨蛋。要不是隔着一层监视器，想必我早就揪起他的领子大声质问他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了。
——就像那个愚蠢的快乐王子。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献给他人，为了他人牺牲自己。最后一无所有的自己却默默无闻地枯朽死去。
愚蠢而又善良的王子殿下，跟紫苑简直一模一样。但只有这点我无法认同。这世界本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他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这样善良的人却不得不承受这样的命运，这个世界一定是哪里坏掉了。
可是，为什么从高处跌落的你，还能一如既往地露出和那时候丝毫未变的天真笑容呢。
为什么啊，紫苑。
那天我看见他在家里和母亲吃晚饭，他母亲突然提起我的事。
“紫苑，最近你总是在发呆呢。”
“咦，有吗？”
“嗯。看你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料想中的慌乱声音随之响起：“诶、为……为什么会这么说？”
“唔……为什么呢，就是感觉吧。思念某人的眼神，妈妈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怎么了？害羞了吗？”
“不、不是……喜欢什么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唇边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
“或许是我在单方面思念着他吧。”
“咦？单恋吗？”
“所以说不是啦……只是见过一次面而已，他大概也不会再出现了吧。不过，偶尔会想着如果能再见一次就好了。”
当看着他恍惚的笑脸时，我清晰感觉到了自己的动摇和软弱。
为什么，你还想见我。
我可是害了你的人啊，紫苑。如果没有我打破你宁静的生活，你不会被扔到这里。
可是你为什么还能笑着说想再见我一面呢。笨蛋也要有个限度。
我咬紧了牙关，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心脏被紧紧攥住。与疼痛同时袭来的，还有麻痹血液的暖意。
这是我出生以来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如果这是你的期望，我会努力达成。因为这是我欠你的。但是在重逢的日子到来之前，你要活下去。
而我会保护你。
从绵延的梦境逃脱出来之时，是重新面对人世之时。细小灰尘在光束中缭绕飞舞，他怔怔地盯着那光，终于想起来自己的所在。
他在某个边陲的流浪部落里。答应了帮忙部落里的人演戏，所以暂且停留下来。太久没有睡过床铺，虽然是由棉被在地上打的地铺，但依然睡得十分熟。但熟睡并不代表可以不做梦。梦里恍恍惚惚的尽是沉淀在远久的记忆。屏幕上那个少年稚气未脱的笑脸，一个人在西区时的日子，压在心上的挥之不去的内疚感……记忆在大脑里叫嚣着拥簇着，吵得人清静不能。
他揉了揉额头，起身。走出门口的时候看见莲华正好进来，看见他的时候她露出了清爽的微笑。
“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吗？”
“嗯。”老鼠淡淡应了声，然后才发现哪里不对。“薄雪呢？”
“啊啊，他早就起来了。他还要帮忙去镇上买必需品，现在在外面练习口琴呢。”
老鼠点点头。在这个地方，不分老小都要帮忙干活。不劳者不得食，正是一直秉持着这个原则，这个部落才会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吧。
看来不得不认真起来了呢。
“等会就开始排练吧。今天先初排一遍怎么样。”
莲华愣了一下，然后绽出暖阳般的笑意。“好。”
他们准备演出的剧目是萧伯纳的《皮格马利翁》。看上去是个浪漫喜剧，作者却没有给出一个完美的结局。作为卖花女的伊莉莎，与著名的语言学家希金斯教授和助手皮克林上校偶然邂逅，她请求他们培训她的言行举止，最后她被改造成一个谈吐优雅、气质高贵的上流社会女子，六个月后去出席外交部的游园晚会，获得了完全的成功。但是从此以后伊莉莎的出路成了问题：她既不愿意继续留在教授家里和他结合，无法真正进入上流社会，又不肯再回到街头去买花，因此难以维持生活。
“是部很有意思和深度的作品呢，我非常喜欢。”名为弗莱的男子如此评论。他眉眼温和，带着一股诗人般的忧愁。他在这部戏剧里担任助手皮克林上校的角色，这样中规中矩的角色倒是很适合他。“跟皮格马利翁的传说*有着截然不同的结局，这也算是比较现实的解读吧。”
“传说是传说，现实是现实。这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老鼠发话了。一旁的莲华掩着嘴笑了起来，他们对她投去了奇怪的目光。
“我说啊，希金斯教授这个角色还真适合老鼠你呢。”她好不容易止住笑，老鼠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我看上去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吗？”
“不是说外表啦，是说毒舌和犀利。就跟希金斯似的。”她比划了一下，老鼠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过希金斯的毒舌可是让不少人受罪呢。比如身边的伊莉莎。可能她离开他的很大一个原因也是受不了他那张嘴的关系？”
“这样闲聊下去真的好吗。”老鼠拍了拍手里的剧本，显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无论怎样先开始排练吧，伊莉莎小姐和皮克林先生。”
「当晚的舞会，伊莉莎大获成功。当晚希金斯和皮克林回到家里，大呼今天的胜利。」
“真见鬼了，我把拖鞋弄到哪里去了？”希金斯教授失望而恼怒地自言自语。而伊莉莎抓起拖鞋用力地向他扔去。
“这是你的拖鞋。就这个。把你的拖鞋拿去，希望你穿上它们一天好日子也过不上！”
“这到底为——！怎么回事？出了什么问题？”
“没出什么问题——对你来说没有。你打的赌我给你打赢了，对不对？这对你就足够了。我是无关紧要的，我想。”
“你给我打赢了！你！狂妄的毛毛虫！是我自己打赢的。你为什么把拖鞋扔到我身上？”
“因为我想揍你的脸！我真想杀了你，你这自私的畜生。你为什么不让我留在马路边受苦，要把我找来？你感谢上帝一切都结束了。你可以把我扔回到那里去了，对不对？我该怎么办？”
“真见鬼，我怎么知道你该怎么办？你该怎么办有什么了不起？”
“你不想管。我知道你是不想管的。我就是去死你也不管。对你来说我什么也不是——还不如那对拖鞋。”
……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一幕结束后，弗莱走上前叫停。“老鼠的演技真厉害，以前经常演么？”
“算是吧。”老鼠淡淡地答。以前在西区里演的次数大概不会比他们少吧。
“辛苦了，要记下这么长的剧本不容易，不过你似乎很习惯了。”
老鼠刚要开口，却被靠近的莲华打断了。
“我可是背过比更长更难的剧本，这种程度的当然难不倒我。——你是想这么说吗？”
女子露出了狡黠的笑，老鼠耸了耸肩。
“不过，真是演得相当好啊。我都有点心动了。怎么样，老鼠，要不要加入我们的部落？反正你也习惯了流浪。至少这里还能吃饱睡好。”
老鼠愣了片刻，然后垂下眼。
“……不。谢谢了。”
两人看着突然沉默不语的他，面面相觑。莲华想起了什么，勾起嘴角。
“说的也是呢，老鼠有想回去的地方。”
 “并不是……！”
他下意识地否定，却撞见对方的目光。感受到其中探询的成分，他又回过神似地移开眼。
明明没有回去的地方，为什么也不接受他们的邀请呢。
我到底在顾虑什么？
这时薄雪从远处走来，晶亮的眼睛盯着陷入尴尬的三个人，一脸不明所以。
“吃饭了。”
莲华松了口气，拍了拍弟弟的脑袋。
“已经都到这个时候了吗，一排练起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呢。大家先去吃饭吧。”
众人作鸟兽散。老鼠站在原地愣了神，直到被小老鼠的吱吱声唤醒。他一回头，月夜正站在他的肩上。他心下一震，摊开手掌放在它跟前，然后它吐出一个胶囊，吱吱地叫了两声。
好像已经很久没收到胶囊了。老鼠这样想着，一边把胶囊里的纸条取出来。只看了一眼，他就怔住了。
纸条上黑色的墨迹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将纸条攥在手里，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晚饭后，老鼠独自站在帐篷外，遥望来时的方向。苍茫漆黑的天空与大地，像是什么都有，又像什么都没有。天上点缀着水钻般的星辰，部落里人们的喧闹声灌入耳内，他突然感到十分寂灭。
在这样的时刻，更能清晰感到自己的孤独。
正当他沉浸在这浓重的孤独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是莲华。
“在这种地方发呆吗？”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子，没有回答。
“晚饭的时候你就心不在焉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还在为留下来的事耿耿于怀？”
“……不是。”
莲华想了想，一脸促狭地说：“又在想那个人吗？”
老鼠不着痕迹地瞟了她一眼，老是被她看穿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好啦不要生气嘛。我知道你不愿意说你自己的事，所以我不会问的。”
他们沉默了良久。然后莲华说：“伊莉莎还真可怜。”
“哈？”转移话题也太迅速了吧。
“希金斯教授一直把她当作一个道具，她却一直想让他正视她。”
“……他最后其实也接受了她不是吗。”
“是的。但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尽管接受了她，那也不过是接受了他改造过的伊莉莎罢了。他享受的是创造所得的成果。”莲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老鼠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别扭，仿佛心中有某个一直忽略的地方被戳中了一样。
——你总是看着NO.6，从来都不把我当作独立的个体来看。
紫苑责备的话语回响在脑海中。他暗暗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捂住一边耳朵。
好像有某种东西趁着黑暗的萌芽破土而出。某种他不愿意去正视的东西。
“他改造了她……”他喃喃道，心脏跳得飞快。
“左右别人的命运，是太过自大的行为。但如果对方接受了这一点，那结局大概会比无法接受要好得多吧。”
“接受了的话，就会更好吗……”
“唔……施与者若是神，那就是命运吧。可若是人，那也是命运。因为从一开始你们的命运就绑在一起了，不是吗。命运绑在一起的人拥有强烈的羁绊，那种羁绊大概连神都无法轻易打破吧。当然，前提是他们接受了对方。”女子语气怅然，望着远方的眼神略带怜悯。“伊莉莎之所以可怜，是因为她后悔了。她后悔了当初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另外一个人的手里，因为她是个自由的灵魂。可惜她逃不了了，因为她已经不能回头了。她接受不了这种自行选择的命运，到头来只能是个顺理成章的悲剧罢了。”
她的话犹如一把柔软的刀子深深剖开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部分。那是他生命中无法逼视的东西。一直到现在，它也只是作为时不时撬开记忆之锁的钥匙，锈迹斑斑地卡在锁缝里。
12岁那个晚上之后四年的记忆，如今他已经不怎么敢去回想。那一晚给予记忆的除了温暖以外，还有重石般的负罪感。不管他看到的紫苑如何与往常无异地笑着，一遍遍告诉自己无论重来多少次，他还是会选择在那一天打开窗户接纳自己——事实上，紫苑越是温柔，越是天真而毫无保留地接受他的一切，他就越发自责，越发心痛。
他讨厌“如果”这个词，因为它代表了人类对命运不可抗的软弱，以及某种挽不回的追悔。那是没用的东西。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了。但是遇到紫苑后，他不止一次地打破自己的原则，直到他意识到这一点，把它深深埋葬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
直到今天。
——尽管这是你选择的道路，但如果当初没有遇见我，你会不会活得更好？
如果“紫苑”这个存在，从来都没有遇见过“老鼠”这个存在的话。
那么，命运的链条是否就能被打破。
而你，紫苑，你接受了和我相遇的命运吗。
事到如今你还能说出“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这句话吗。
尽管我抛下你一个人去直面这个鲜血淋漓的世界，你也丝毫不后悔这样的命运吗。
他攥住了兜里的那张纸条，几乎要将它捏得粉碎。
「自你离开已经过了两年一个月零20天，我每天都开着窗户等你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写出这样的话呢。紫苑。为什么你还要这样等我。
明明这么做，只能让我内心更恐惧，更难以面对。
“如果伊莉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就好了。不……该接受的不只是她，还有希金斯教授吧。如果他们可以接受彼此是自己的命运——”
那么，他们恐怕就会有一个happy ending了。
——TBC——
*皮格马利翁是希腊神话中一个塞浦路斯著名雕刻家。他对女流中的放荡堕落行为甚为反感，决心终身不娶。有一次他雕出一个象牙少女像，不由得对自己创作的艺术品产生了感情。他向爱神祈祷，请求赐予雕像生命。爱神答应了他，将雕像化为名叫伽拉忒亚的美丽少女。两人结为夫妻。另一种传说是：皮格马利翁雕刻了爱神阿芙洛狄忒的像，他爱上了这一雕像。爱情给了雕像生命。
《皮格马利翁》大概大家没怎么听说过，但是奥黛丽赫本主演的《窈窕淑女》应该多少知道？那部电影就是改编自这个剧本的，只是电影给出了一个好结局，而剧本里没有。
可能比较难理解吧，没看过剧本的。不过就算看过剧本也不一定能懂……。总之这包含了很多个人对这部戏剧的理解啦，至于要怎么写得让大家看懂…（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