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界(一)
很小的时候我在一所乡村小学读书,去学校要走一段山路,路一边是有桑树和坟地的山丘,另一边是漆树林和稻田。每天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爸爸送我出门,沿着勉强算是双车道的黄土路进山。走过山坳爸爸就会回去,我一个人往前走,清晨的山雾蒙蒙的,白色粘稠的雾气里偶尔会有同路的高年级生慢慢出现,我就跟在他们后面走。如果山路上只有我一个人,我就会数着步子走,竭力让自己不去想右手边山头上那些默默的坟头。
那是90年代初很简陋的乡村小学,每到冬天老师会给所有的窗子钉上塑料薄膜来御寒,是的,教室的窗子根本没有玻璃。每年冬天买薄膜的钱还是要全班公摊的,具体的价格我已经记不清了。
学校只有两排房子,第一排水泥砖瓦房是办公室和教师宿舍,顺着教师宿舍旁边的小土坡上去是个小操场,操场边一棵大树上挂着打铃的大钟,看起来像个没有底又生满黄锈的大盆倒悬在树上。敲铃的人是我的数学老师,仿佛姓周,我上学的时候约莫已经五十来岁了,大约记得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在黑板上画小木棒叫我们算术。关于他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隐隐记得某一个下午,他上最后一堂课,天快黑了,他在黑板上用粉色的粉笔和蓝色的粉笔画一束束的小木棒讲算术,天太暗了几乎看不清楚。
操场后面是教室,写到这里我停了五分钟也没想起教室是红砖瓦房还是青砖瓦房,只记得教室里并没有灯,一到阴天就昏暗的看不清楚。黑板是涂了黑漆的一面墙,因为年代太久了还有点坑坑洼洼的。说到这里就要提到我的语文老师,姓詹,是个严厉又和蔼的老太太,她的儿子和女儿都是我爸妈的学生,所以她和我爸妈很熟,因此我才能以那个年纪进小学读书(那个时候因为年龄太小我上学三四年都没有学籍)。那个时候农村小学一年会放两次忙假,每次一个星期。年年忙假都是我的噩梦,因为老师会布置超级多的作业,而我写字什么的特别慢,时常写不完作业,写到很晚就一边打瞌睡一边写,我妈看不过去就过来握着我的手帮我抄生字。结果第二天交作业就被詹老师打手板,因为我妈的字太漂亮了一看就不是我写的。
虽然在这个学校的三年多没少被打手板,可是不得不说老太太其实个很好的人,给过我很多帮助。她就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常常带我去她那吃东西。被同学欺负什么的也都是老太太护着我的。
上体育课的时候老师会带着做游戏,一般就是老鹰捉小鸡和丢手绢之类的,然后大家自由活动去跳皮筋。最开心的事情是去后山摘白茅吃。那时候有同学家在四顶山林场(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原始森林)的,一到季节会带各种野山楂四月籽籽之类的野果子来学校吃。
放学的路上就是疯玩,捉蝴蝶捉蚂蚱便不用提。有一种红色的浆果,看起来很像枸杞的(我一度觉得就是枸杞啊摔),我们叫它野辣椒(怎么看都和辣椒没什么关系啊摔),遇到这个的话可以摘好多回来穿在竹枝上玩。咦,竹枝从哪里来?哼哼,我们都是从路边菜园篱笆上折来的。
桑葚成熟的季节可以绕路进山里摘桑葚吃,那时候完全没有什么要先洗得概念呢,直接摘了塞进嘴里。吃到满手满脸都是紫红色的汁液,于是回家果断挨揍。
小时候对上学很恐惧,不只是因为有时候要孤零零地走在山路上,更让我恐惧的是学校旁边那家人养的大白鹅。皖西农家都喜欢养鹅,时常能看到白羽红喙的大鹅们走在路上威风凛凛。这家的白鹅时常在我们上学的路上转悠,不只是威风凛凛而是异常凶悍。我四五岁的时候并不比成年的白鹅高多少,大约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于是时常被鹅追着跑。据说鹅叨(我们这里方言里叨有咬的意思)人是很痛的,不过我倒是从来没真的被鹅叨过。
可能是二年级的时候吧,有一天爸爸送我上学,他从山坳回去以后我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往回家的方向走了。那天我不想上学的理由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也不敢回家,于是跑到隔壁人家家去玩了,玩了一会儿大概是说话被我妈发现了,于是被提着耳朵又送回学校去,因此又被打了一次手板。实话说当时我根本没想过逃学的后果,如果被发现怎么办呢?完全没有这样想过。
08年的时候我们举家搬走去县城了,临走的时候我给班里买了一只洒水壶。教室的地板是很糙的水泥地,每天扫完地的话要用脸盆从学校旁边的水塘端水回来洒在地上。一只绿色的塑料水壶,是我当时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分别礼物。
大约是上高中的时候我特意回去过一次,我们当年的教室已经拆掉建成新的三层教学楼,前排办公室也已经翻新了,詹老师依旧住在第一间的位置。那时候是正月里,我还给她提了两瓶酒,老太太看见我可高兴了,拉着我吃糖果喝茶。只可惜学校的样子全变了,和记忆里几乎没有半点重合,就连我曾摔过无数次的小土坡,都变成了水泥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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