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算是PDP吧】当时惘然（上）

菲利普•因扎吉终于安静了下来，颓然倒在沙发里。
刚才他在房间里来回兜了几十个圈子，爆了十几句意大利国骂，狠狠砸了几次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不能参加欧冠了，至少这半个赛季是没指望了。
突然他起身，一把抓起刚才被摔在地上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经纪人图里奥•廷蒂的电话。
“Tollio，现在还有哪家联赛的转会窗没有关闭？”还没等对方打招呼，他就急急问道。
电话那边明显愣了一下：“呃……土耳其？大概还有一天时间，你问这个做什么？”
“帮我联系一下……嗯，特拉布宗体育或者贝西克塔斯都可以，看能不能在一天之内完成签约。”
“喂等等……Pippo你在想什么！”
“刚才接到阿莱格里的电话，通知我没能进这次的欧冠名单，我需要上场机会。”
“怎么会这样……Pippo，我很遗憾，但你先冷静一下……”
廷蒂费了很多口舌，帮他分析这个时候仓促考虑转会并不明智，应该先养好伤等到明年一月再做考虑，“不过我会透露出你考虑转会的消息，也给米兰施加一些压力。”
“好的，多谢了。”
挂掉电话突然觉得很累，顺手关了手机倒在床上。暂时应该没有人会来——Alessia正在电视台录节目，米兰的队友们当然会很快知道消息，但他们更希望让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吧——能够在这种时候不假思索冲上门来给他一个拥抱的人，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话说回来，在那个四名本队青训队员的硬性要求下，将一个还带着伤的38岁前锋塞进名额已很紧张的大名单，对大部分教练来说都不是一个很明智的决定吧，毕竟不是所有教练都像Carlo……自己纵然不服老，别人却清楚记得他38岁的年龄。“如果有一天感觉到米兰不再需要我了，我会主动离开”，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难道现在，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但也曾经多次幻想过身穿红黑球衣退役，在圣西罗微笑着向球迷们挥手告别，就像Paolo和Billy一样——哦不对，怎么能和他们比，自己也只是十年前才来到米兰……
在混乱的思绪里他渐渐睡去，然而睡得并不安稳，梦中自己对着阿莱格里大吼，对方却只是冷冰冰的问：“你是谁？这里没有你的名字。”他在米兰荣誉室里一路找过去，然而看遍了十年来所有的奖杯、记录和照片，上面都没有菲利普•因扎吉这个人，照片中应该是自己的位置上只有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孔……就在极度的恐慌中，周围的一切突然消失不见，自己似乎悬浮在空中，周围弥漫着浅蓝色的雾气，向四周望去，黑色的四壁和天花板挡住了视线。
“有人吗？”他大声喊，但声音好像被周围的烟雾吸收了，连自己都听不到。他试着向前走去，但走了很久，却好像一直在原地移动。在无限的死寂中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自己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而且好像这种梦的前后，总会伴随着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心底一阵颤栗，他醒了，还好，是安安稳稳躺在自己的床上。天色已经全黑，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了夜里。手机就在枕边，他深吸一口气，做好承受短信轰炸的准备，然后按下了开机按钮。
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电池愈发不耐用了。因扎吉摇了摇头，摸索着去开灯，按下开关，周围依然一片漆黑。
停电吗？向窗外望去也见不到一线灯光。
可是不对，即使是停电，也不该是这样的黑暗沉寂，没有月光或星光，也听不到一丝人声车声，倒似置身于一座死城一样。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犹豫了一下，他摸索着走出了家门。
凭着记忆在没有一丝光线的街道里行走。住在附近的队友有Andrea和Rino——哦前者几个月前已经搬去了都灵，那个自己融进了太多感情，已经无法用爱或恨来概括的城市。
不知道Andrea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呢。想着，他已来到加图索家门前，按下门铃，凄厉的声音顿时充斥了寂静的街道。
“Rino！Monica！”
没有人来开门。他反复的按着门铃，然后砸了几次门，最终颓然坐在门前台阶上。
难道还在做梦？但梦里的细节怎么会如此清晰。
或者是自己因为落选大名单，精神崩溃出现了幻觉？
怎么会？他抱住自己的头。菲利普•因扎吉有点神经质是毫无疑问的，但不会因为一次落选就崩溃，他还要复原，还要训练，还要进球，要得到一月后重回欧冠赛场的资格——或者一份转会合同。
这样茫然的坐了不知多久，突然有一只手搭上他肩头，伴随着熟悉的声音：“Pippo？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他一惊，转过身来，站在身后的正是这座房子的主人，詹纳罗•加图索。
他长出一口气，紧紧握住那只手唯恐它消失：“Rino你回来了？刚才是怎么回事？”
“什么啊？”对方露出茫然不解的表情，“我听到有人按门铃，爬起来一开门看到你坐在那儿发呆，就马上叫你喽。”
因扎吉向周围看了看，发现已经回到了熟悉的米兰夜晚，月光淡淡洒在街道上，路边窗口里零星亮着灯光，狗叫声、电视声、各种人声车声远远传来。
“没什么。”他苦笑了一下，“我可能是……太累了。该回去了。”带着歉意看了看还穿着睡衣的加图索，“对不起Rino，打扰你了。”
“Pippo……”加图索抓抓头，眼里有一丝并不常见的无奈，“你知道，我们都希望你能继续刷新纪录。但是现在的米兰，毕竟不一样了……”
“是啊，不一样了。”
因扎吉拒绝了加图索请他进门喝茶的提议，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刚才的梦和奇怪的经历让他全无睡意，眼望着天花板直到天亮。这种隐隐逃避着什么的神经质失眠在他来说也不止一次了——所以一般没有队友愿意和他同住。
第二天来到内洛，因扎吉礼貌而冷漠的和教练打了招呼，接受了队友们或明说或隐晦的各种安慰，昨天夜里的阴影似乎已在内洛阳光下消失无踪。但就在训练快开始时，他突然发现有什么事情不对，忙问身边的安布：“Rino怎么没有来？他今天不舒服吗？”
“Rino？你在说谁，是我们认识的人吗？”安布奇怪的看着他。
昨夜的黑暗似乎又回来了。因扎吉努力镇静着说下去：“别开玩笑了，Massimo。你知道的，詹纳罗•加图索，我们的8号，米兰副队。”
“开玩笑的人是你啊，Pippo。米兰现在的副队是西多夫，而8号。”安布指了指另一边，“是博阿滕的号码。”
安布的表情很认真，没有玩笑的意思。因扎吉一时呆住了：十年的俱乐部队友加图索就这么消失了？是自己的记忆错乱，还是别的什么？
“就算他不在米兰，你也该听说过这个人吧，詹纳罗•伊万•加图索，意大利的主力中场，卡拉布里亚人……”
“Pippo。”安布叹口气，“别说了，我从来都没听说过国家队有这样一个人。你现在脸色很不好，我和教练说一下，你先回去休息吧。欧冠的事……”
因扎吉看着自己的队长，想要继续询问什么，还是忍住了：“不，Massimo，我很好。刚才是我记错了……现在已经想起来了。没什么事的话我这就去做恢复训练。”
因扎吉转身离开了安布，虽然头脑中依然一片混乱。
事情太奇怪了，不能和Massimo说……当年在尤文的时候好像也发生过什么异样的事情，当时他对和自己关系还算可以的皮耶罗说出了疑惑，然后对方的脸色就很奇怪，骂他是神经病，之后两人莫名的疏远，见面只剩下礼节性的交谈，直到自己离开尤文。
但他居然想不起那时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情……
还有Bobo，他最好的朋友。07年欧冠米兰对拜仁的第一回合，Carlo本来答应让他首发，比赛开始时自己却被按在了板凳上。他跑去质问Carlo，对方却拿出队医的检查报告，说是他肌肉疲劳不适合出场，可是他明明记得之前看到队医报告里自己的身体状况是优秀。
赛后Bobo开车来圣西罗接他——就是那一次让媒体津津乐道的“两人一起消失在米兰城的夜色中”。对着Bobo发泄抱怨了一阵后，自然说起了这个小小的疑惑，Bobo也觉奇怪，答应第二天陪他去问清楚。但后来Bobo接了一个电话，很抱歉的说有急事离开一下，之后就没再回来，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来米兰，每次通电话也是匆匆说上几句就挂断。因扎吉感觉到Bobo对自己的疏远，曾多次质问他并要求见面，但对方总是以各种理由避开。直到现在，Bobo偶尔还会出现在米兰比赛的看台上，但比赛一结束就匆匆离去再不露面。今年在度假地的偶遇算是难得的面对面交流了，不过Bobo有女友在身边，两人也只是打了个招呼寒暄一下便分开了。
至今不知道Bobo为什么要疏远自己，难道真是因为那些同性恋的传言？但Bobo向来是那种大大咧咧不畏人言的家伙。这么多年，他也几乎放弃去探究原因了。其实经常感觉自己身边是留不住朋友的，Sheva、Ricky、Rui、Andrea还有Carlo，都相继离开米兰。虽然还有很多好友散在各地，但毕竟不能常常见面。
想着，他已经走进了米兰荣誉室。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事情就像他想象的一样糟——没有任何一处有詹纳罗•加图索的名字或形象，一切只能证明这个人确实从来没有存在过。
突然他头痛起来，周围的一切开始摇晃，然后像木屑一样一片片剥落下来，整个房间迅速消失，眼前又出现了那梦中的浅蓝烟雾。
“不！”因扎吉叫起来。难道自己仍在梦中从未醒来？
蓝雾突然消失，房间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因扎吉后退两步，转身快步走出房间。
这一切太奇怪了，他要回到训练场上，和队友们在一起，这样即使发生什么也有个照应。
门外的工作人员不知何时离开了，通向训练场的一路上也没有人，因扎吉不断加快脚步，到后来不由得跑了起来。
训练场也是空的，但这个时候他们本应在做分组对抗。
因扎吉把整个内洛搜索了一遍，更衣室里还扔着一件件满是汗味的球衣，餐厅里牛排散发着香气，但所有的人都不知所踪。
而且手机没有信号，电视没有频道，网络无法连接。
他开车冲出内洛，门外本应该有保安和大批球迷，现在却空空荡荡。
米兰城里也是一样，不光是人，猫、狗、虫子……一切活着的生物都消失了。
因扎吉把车停在路边，努力整理着自己的思路，回想着头脑里为数不多的心理学知识，但没有一条能解释为什么自己会一个人都看不见。
突然有车声打破了寂静，因扎吉抬起头，只见远处一辆汽车迎面开来。
他几乎是狂喜的跳下车跑上前去，一边挥动双手一边大声喊着：“停车！”不管车中是谁，就算是阿莱格里或者特拉帕托尼或者莫吉或者某个吹掉他进球的裁判，自己恐怕也会扑上去拥抱他的。
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里面的人走下来摘掉墨镜，因扎吉很快认出了他。
不算最好但也不算最糟，站在面前的是他曾经的队友——亚历山德罗•德尔•皮耶罗。
“Pippo！”对方也是一副惊喜的表情，“你果然还在！我没有猜错！”
因扎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毫不犹豫的抱住了这个现在所能见到的唯一的活人，皮耶罗也同样激动的抱住他。他们俩拥抱的那么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对方的存在。
“你怎么突然来了这里？都灵那边……怎么样？”
“和这里一样。”皮耶罗摊了摊手，“上车吧，我们慢慢说。”
“你说什么，Alex？你认为除了我们两个，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不真实的？”
“是的，Pippo。你是不是经常会觉得，在很多事情上你的记忆和其他人不一样？”
“嗯，比如说……我知道米兰有一个叫詹纳罗•加图索的队员，但其他人都不知道，并且米兰的档案里也没有这个人。”
“Rino啊。”皮耶罗点点头，“我当然记得他。恐怕他是因为和你发生了什么不该有的互动，所以被删除了吧。”
“什么叫删除？”因扎吉惊讶的看向他。
“就是说……”皮耶罗思索着，“你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你跑来问我们的队友Antonio怎么不见了。”
“是的。”因扎吉突然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和这次Rino的事情一样。当时你还很生气的和我争吵起来说我疯了。”
“其实我当时很害怕。”皮耶罗直视前方，“Antonio突然消失，而所有人都当他从没存在过，我也只能怀疑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但你跑来问我，证明了这不是错觉。然后很抱歉，我不敢面对真相，于是避开了你。而在那之前……我对Antonio讲了自己的一个噩梦。”
“是关于一间充满蓝雾的房间？”因扎吉脱口而出。
“是的。”皮耶罗点头，“在那之后我想了很久。也许我们是生活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而真正的身体就在那个梦中的房间里。可能是被外星人抓去养了起来，也可能从一出生就是这样。而这个世界也许是先有了一个框架，然后随着我们的生活和思想而运行。”说着他指了指前方的道路，“一切只是为我们而存在的，我们的视线所及之外就是虚无。不过……这样一个复杂的系统多多少少总会出些毛病的，我们也都看到了。”
因扎吉皱起眉头思考着，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皮耶罗的说法不失为一种合理的解释，但他实在很难接受：如果一切只是虚幻，那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们呢，那些为自己欢呼加油的球迷呢，还有……爸爸妈妈和Mone呢？
“我要回一趟皮亚琴察。”他突然开口。
“想去确认一下你的父母还在不在？”
“是的。那是我真正的家……不管你的想法对不对，我需要回去看一眼。”
皮耶罗转头看着他，似乎有一丝怜悯的神色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好吧，那我们就去一趟。我认得去皮亚琴察的路，你先休息一下吧。”
因扎吉靠在座位上，一夜未眠的疲惫涌上来，但他又不敢入睡：如果一觉醒来周围又发生了奇怪的变化怎么办？虽然现在的情况已经很糟，身边的皮耶罗也并不是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但有他在总是一个很大的安慰，如果醒来又是一个人……
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皮耶罗微笑着安慰道：“放心吧，有我在旁边。就算再做什么奇怪的梦，我也会及时把你叫醒。”
心里稍微安稳了些，因扎吉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经过刚才一番折腾也确实累了。
正在开车的皮耶罗听到他入睡前的低语：“谢谢你，Alex。”
亚历山德罗•德尔•皮耶罗将自己的意识抽离出来，长出了一口气——当然这只是不小心借用了那些拥有肉体的生物的表达方式。
这一次的系统崩溃严重程度是前所未有的，只能勉强维持场景的存在，他甚至担心I-9号展品会因此而精神崩溃，于是在维护期间，他抽离出自己的一小部分意识，冒险借用了那个与他同名的虚拟形象（那是他作为管理员一时恶趣味的产物）与I-9号交流，暂时稳定住他的情绪——当然这部分记忆事后会被删除，I-9号仍然会懵然无知的在那个为他模拟出的世界里生活下去。
其实那个皮耶罗告诉他的都是真话，只有一处说了谎——真实存在的人类只有I-9号展品菲利普•因扎吉一个，而皮耶罗本人，则是珍稀生物博物馆的研究员，也是每天围观他的无数猎奇者的一员。
通过模拟生物的生存环境，使它们相信自己生活在同类之中，浑然不觉参观者的存在，从而真实展现其习性和生活方式，这是珍稀生物博物馆的一项特色展览。作为最后一个存活的人类，I-9号展品还是相当受欢迎的，每天都有众多游客来观赏，有时甚至会从早看到晚——当然，对于他们这些拥有庞大信息处理能力的生物来说，这只需要抽出意识的百分之几就够了，完全不会影响其他工作。